“白鹭峰修士,南宫鸩叛逃宗门,凡我门人,见此孽障,不必生擒,就地处死。”
掌门闭关,代为发号施令的,是副掌门。
桃源宗小门小户,宗门建立在东疆的最西边,渺小到不起眼。
或许开派祖师姥也没想过,自己门中徒儿会出现南宫鸩这种大逆不道,残害同门的孽障。
那一夜,郁金堂跟蓝尸告别之后,所有修士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蓝尸这边。
她们都觉得,南宫鸩之所以会叛逃宗门,是跟蓝尸有关,或许是跟宗门天才一夕之间沦为废物有关,总之,先围住蓝尸审问就对了。
跟南宫鸩走得近的人,都是疑犯。
戒律堂长老并没有出面,代理此事的,是她的首徒,柳千风。
一群戒律堂修士,全身都肃黑一片,连腰间的腰封都是黑漆漆的,镶嵌着黑曜石,只有腰间悬挂的宗门令牌流动黑金砂一般的物质。
那一夜负责看守山门的,是三日峰修士,死得最多。
其余峰都有零星几个夜游的修士被郁金堂杀害。
“蓝尸,罪人南宫鸩已经叛逃宗门,她临走之前,千目看见她来过你这,你且打开你周身法阵,随我走一趟。”
柳千风打扮干练,满头白发盘成圆髻,不落一丝碎发。
寻常人看不见她的面容,她常年戴着面巾,将下半张脸遮住,只留出那双银白色的眼睛,眼睫毛也雪白一片。
像霜雪冻住原本的眼睫毛一般。
脖子上用特殊符箓裹着,双手更是捂得密不透风,用白色绷带一圈圈仔细缠着。
蓝尸一声不吭,收了周身法阵,老老实实从屋子里出来,站了出来。
“千风师姐,我跟你走。”
蓝尸抬起双手,由着柳千风叫来两个戒律堂修士,将双手束缚。
玄铁锁粗得像街头小贩卖的巨大麻花,重得蓝尸双臂朝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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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建在地下,阴森森一片,墙壁四周滴落着水汽凝结的水珠。
难闻的腐败气味,在鼻翼挥之不去。
蓝尸进来时,却是眉毛都不带皱,闷声不吭跟在柳千风身后,由着她牵着自己一步步走下台阶,被黑色獬豸的嘴吞进去。
獬豸,传说中能分辨正邪善恶的神兽,似麒麟,四足而头生犄角,见歹毒之徒,就用犄角顶之。
“南宫鸩残害同门,还有十位同门在送去药庐医治途中,死生不知。”
柳千风是个没什么感情波动的怪物,她板正地念着台词,吩咐修士将蓝尸锁在审讯椅上。
手脚都被玄铁锁扣住,限制行动。
“从现场上看,那些已经死去的同门,都是被南宫鸩放干全身精血而死,五脏六腑不翼而飞。”
柳千风抬手一挥,当时被虐杀的修士尸体虚影,逐一摆在半空。
“那些修士身上携带的法宝宝物,也尽数被盗走。长老们觉得南宫鸩心有怨恨,一气之下,选错了路。”
她看着老实巴交的蓝尸,“你告诉我,南宫鸩可能会去哪里。”
按照蓝家在西疆的地位,桃源宗是想死了才会对蓝尸刑讯逼供。
戒律堂长老很明显就是不想自己出面,所以把蓝尸这个不好摸的烫石头丢给柳千风。
门内修士无故被杀,实在折损宗门威名,本就是降妖除魔的修士好端端待在山上,还被堕魔同门给杀了,换作谁,都不好受。
但如果惹怒了西疆蓝家,就冲着地图上,蓝家跟桃源宗的距离,清早连坐蓝尸勾结邪祟,中午桃源宗就被蓝京观那个护犊子的揪起来打。
所以,柳千风出面是最好的,事情办好了,是戒律堂长老教导有方。
办砸了,就顺势丢给柳千风,责怪她办事不利,推她出去挡住宗门修士的嘴跟西疆蓝家。
蓝尸也就才十二三岁的小孩,比起这些年长些的同门师姐,她到底还是太过于稚嫩懵懂,看起来有些被家里长辈保护太好的可爱。
戒律堂底下接着桃源宗为数不多的一条灵脉,数千年前的冰髓,缓慢在此地蠕动,留给桃源宗莫大机缘,因此冰髓灵脉突破修为的前辈,数不胜数。
但,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咬牙多待几刻。
太冷了,冷得像阴曹地府吹到北疆的荒凉冰原上一般,潮湿且寒冷,冻得人骨髓都凝结出霜花。
一棍子敲下去,囚犯的骨头如同琉璃,应声而碎。
戒律堂修士都要穿着特制的冬衣才能入内。
柳千风是个例外,她手腕上是两朵冰蓝色的霜花,一觉醒就是水系灵根,跟这条冰髓灵泉,简直天造地设。
她裹着白色绷带的手,依旧细长,但是干净得不行,不染丝毫尘埃,绷带下的长指甲滑过蓝尸婴儿肥的脸颊,留下一道白痕。
墙角的水汽凝结成白霜,呼出一口气,都是雾蒙蒙的。
肺里则像倒进了数以万计的细小冰晶,扎得肺泡破裂,流着血,阻碍呼吸。
“蓝尸,你年纪还小,我怎么说也是你同门师姐,落英殿前拜过祖师姥的情分,只要你说出来她的下落,我即刻放你出去。”
“千风师姐,有人说我师姐是邪祟,她真的会是邪祟吗?我师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很好很好的师姐………”
蓝尸咬着嘴唇,大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在半空,冻结成冰珠,掉在地上,又弹起来,嘚嘚跳到别处去。
以前的南宫鸩,的确是桃源宗模范生。
对上,恭恭敬敬,事情办得漂亮,合掌门跟长老们的心意。
对下,也不仗着师姐资历欺压同门,耐心教导的同时,略严厉了些。
蓝尸很喜欢自己的师姐,但是有些事,她这个脑袋想不明白。
无论重开多少次,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躲不开那条无色河。
师姐必定会叛逃宗门。
接下来……师姐,必定会跟自己拔剑相向……
蓝尸想到重开的各种结局,她都觉得很难过,又很无助。
她只是一个略有天分的符修,天底下,比她有天赋的修士比比皆是,她算不了什么。
武力值不够,修为上一个台阶也尤其困难。
她没办法阻止,靠着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小心思,也无法阻挡那些“必定要发生的事”。
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可阻挡。
她想过算了,一了百了,但是又被每次醒来发现自己亲手杀死师姐,而吓得精神失常。
她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极度邪恶的自己,在那个师兄递出情书之后,那个邪恶的自己就会钻出来。
她不想看着师姐被自己杀死。
“我叫师姐去西疆蓝家,或许师姐会去那里吧。”
蓝尸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她在某次重开之后,曾经在此处,告诉过柳千风,自己生了一场怪病,总有另外一个自己操纵着躯体,或许师姐也是这样。
柳千风抓住了南宫鸩,也向副掌门禀报,南宫鸩疑似被邪祟夺舍,操控残害同门。
副掌门却一甩浮尘,斜眼看了一下已经堕魔的南宫鸩,只说处理干净,就驾鹤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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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次人生的重开,南宫鸩必定跌落无色河,必定痛失修为,无缘新秀比武,跟自己决裂,叛逃宗门。
再因为一个男人,跟自己互杀,最后,被自己亲手杀死。
而那个男人,会不断变化,有时候是姓李,有时候姓王,脸也会变,名字也会变。
总之,一定会会有一个男的出现,让她跟师姐争抢,导致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的结局。
蓝尸每次都会畏惧自己的十三岁,她的十三岁生日,仿佛是爆竹引信。
只要她到了十三岁,接到那封该死的情书,一切噩梦就会如约而至。
有一次重开,蓝尸选择了自刎,血流了一地。
她摸着割开半边血管的喉咙,风灌进来,好痛好痛,想着师姐当时被自己一剑穿心时,是不是会更痛?
就这样,蓝尸还是没有死。
她失去了记忆,一醒来,时间线又走到自己杀死师姐的场景。
她的脖子,完好如初,连伤疤都没有。
她的痛苦,就变成了一场梦魇,吓得心惊胆颤,醒过来,却无事发生,可是疼痛明明就存在,她感觉得到。
不管怎么重开,师姐必定会被自己杀死,不管自己是否自杀,只要自己能自由行动,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师姐。
究其原因,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蓝尸心里反复冒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像吃桃子里吃一半探出头的蛆虫,一抽一缩,看着无比恶心。
她不要她死去。
“好孩子,需要向邪神许愿么,新人有优惠价,只需要你这辈子的桃花运呦!”
一个跳脱的女声在獬豸炼狱里响起。
蓝尸被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阴森森的女声似乎飘旋在她的头顶,漫不经心,轻轻朝着她的发丝吹了一口气。
“好奇心害死猫,小孩子就不要问那么多问题,你只需要分清利害关系。”
那一团黑雾拢在蓝尸脸前,是一张女人的脸。
“挥刀向自己的是懦妇,古往今来,太多蠢女人死在自己的刀下,窝窝囊囊,何必呢,谁导致了一切,就杀了谁。”
“许愿吧,很划算的,只是一点点桃花运,又算不了什么,修士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千岁不死不灭,换给我,我就给你一点点我的力量。”
“杀了那些挑唆你们姊妹关系的贱男人,跟你师姐回西疆去,远离不幸的源头,你们会获得解脱的。”
本以为蓝尸要放弃,她正打算走,忽而听见蓝尸开口。
“我要跟你交换。”
那黑雾化出人身,单手在空中一挥,出现了一式两份的信笺。
她打开镣铐,拿出人血印台,声音压抑不住喜悦,“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