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我不喜欢这个家,我觉得它好难看,仙京多漂亮,人间多繁华。”
帝鄢一出生就生有重瞳目,五官为外物捕获的抓手,她多生出来的那一对眼睛,让她一出生就挑剔起魔界的构造。
贫瘠落后,埋汰简陋,到处都是吃剩下来的骨头跟腐尸。
阴鱼看见小女儿走到跟前朝自己抱怨,她其实也茫然的,“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风水秀丽,没事浮出去晒晒月亮,挺悠闲的。”
帝鄢要离家出走。
她真的受够了魔界,临行时她在魔宫的铜钵里滴下自己的甩的两粒鱼籽,魔界是她的绝对领域,任何不符合她审美的东西都需要被拔除。
她倒是想要自己的子嗣活在一个漂亮的魔宫里。
阴鱼闲来无事就爱翻书,念一些诗文,帝鄢只记得人间有一种花从淤泥里长出来,生得格外漂亮。
“人间过去几千年,人族不再孱弱渺小,迦乌教授凡人修仙之法,我同所有修士都有血海深仇,你若出去,需要小心。”
阴鱼躺在幽冥血池底下,只有残骸,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母亲,她倒是舍不得,可帝鄢是那种想要什么就拼命去抢的性子,得不到就是烂。
“据说当年杀死迦乌本相的神骨琵琶就遗落在人间,”帝鄢想起这位二姨来,若是当年阴鱼争点气,她就是先仙京户口,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什么。
“你要做什么?”
直觉告诉阴鱼,帝鄢憋着一肚子坏水。
帝鄢一巴掌扇在血池边的冥泉花上,血水四溅,她没事就爱打烂这些花草。
“我怪想大姨、二姨她们的,人间不是讲究走亲戚的么,我要去瞧瞧她们。”
帝鄢头也不回,背着自己的箜篌走去幽冥城。
魔界疆域广阔,与人间比邻而居,同在天幕之下,但割据一方,永远被“幽冥城”封锁。
几千年过去,那封印已经剥落,金色符箓失去灵力,逐渐黯淡,隔海相望,她看见东疆最北边的一座仙山。
巍峨壮丽,连绵起数千里,山花无数,比她在魔界见过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漂亮,迫不及待撕开魔界的封印。
“哪里来的野人?这模样倒是漂亮。”
“可别是哪位仙尊府邸里跑出来的炉鼎,长得细皮嫩肉,身上灰扑扑的。”
帝鄢好奇地看着人族雄性,满大街都是雄性,居然没有雌性,她正要开口问,忽而那两个人族雄性就要摸她的脸。
帝鄢最恨有人碰她心爱之物,当即捏着他的手臂,硬生生撕扯下来。
登时吓得满大街的修士尖叫大喊,纷纷朝着她亮剑,五颜六色的灵剑闪着光,颇有一点万剑归宗的模样。
“你这妖女什么来头?”
“好歹毒的女子,一定是魔物,当杀!”
帝鄢吃得打饱嗝,她不理解蝼蚁的愚蠢,稍微放下威压,他们就统统跪倒在地,她一脚踩在最前的修士头顶。
“跪的姿势不够标准,还得再低一些,”帝鄢踩得他脑袋嵌进地板,这一个城镇是仙山脚下的交易市集,什么人都有,“你们怎么不拜迦乌了?”
她看着这些自称为修士的杂碎,一挥手,拿起他们腰侧的令牌。
“迦乌这邪祟人人得而诛之,岂能拜她为师?”
一个修士站起来,义愤填膺,看着很有骨气,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半个头。
之前人族可是求着迦乌教的。
庇护人间几万年,落得这评价。
“人皇呢,她们当初可是跟迦乌签订协议,她庇护人族换人族供奉,这才多久就翻脸变卦,好没良心。”
阴鱼给她讲的故事里,人族是三界最脆弱的东西,是女娲甩出来的泥点子,妖族横行人间,四凶兽四处挑事生非,人族险些就要灭族。
是迦乌跳出来,匡扶人族。
“什么人皇不人皇,你这妖女说什么歪理邪说,人族几时要迦乌那魔头庇护,我们自己就能修仙!”
这个修士骨头很硬,帝鄢把手伸进他后背,嘎巴一声,他瞬间就死了。
“还是脆啊,你们几千万年过去,没有迦乌你们就是废物,修仙也修不出什么样子。”
帝鄢屠戮了一整座城池,吃得满嘴流油 ,人族的滋味比魔物好要多,不扎嘴,也不麻舌头。
她看着河水清澈,就想跳下去玩水,被路过的修士一把提起后衣领子。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这?”
黑发玄衣的大宗师,腰间插着一把雪白拂尘,并不佩剑,她眉心画着一抹血痕,模样同帝鄢有三分相似。
帝鄢看见漂亮的人就开心,当下就热情自我介绍。
她嘴上的血都没擦干净 ,谢冠拿着手帕给她擦擦,这少年看着很小,“魔物在人间不藏好会死的。”
帝鄢抱着她的腰撒娇,“不嘛 ,有姐姐护着我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杀掉,人间好漂亮,我好喜欢这里,我不要回家。”
帝鄢跟勾住发丝的苍耳一样,谢冠下山本来是要负责采购一批仙草,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不得已绕路来此地,谁承想在此地遇见了同类。
“仙门的修士会杀了你的,趁着他们没发现,你先躲起来。”
仙门衰颓,男子居多,先前那一批修士随迦乌谋逆死了很多很多,诛魔会上,也镇压了不少。
帝鄢跟她跟到凌绝宗山门下。
她甚至都不隐藏魔气。
凌绝的天都黑漆漆的,黑云盖顶。
“他们杀不了我。”
帝鄢用藤蔓编织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一个劲问大宗师好不好看。
凌绝这地方很漂亮,帝鄢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她闻到了二姨的味道,就在凌绝宗的大殿里。
打扫三宗殿的男修呵斥,“哪里来的魔物,竟然如此大胆!”
帝鄢拿着供桌上红彤彤的桃子咬,一翻身坐在供台上,“我来走亲戚,这里是我二姨家,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谁是你家亲戚,快从上面下来!”
男修就要去拉,碰到帝鄢的瞬间化成一滩肉泥。
帝鄢觉得他们这些雄性好没礼貌。
她望着二姨,那里已经换了名字,帝鄢低声喊了一声。
二姨没回她。
“你真的不是我二姨?”
帝鄢产生了怀疑。
但很快她就把这件事甩开了,她爬到二姨雕塑上,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渍,“二姨你好小气,有好东西也不想着我,你看看我对你多好。”
那宝相威严的雕塑上,有一滴血泪。
魔物死后会有残骸遗留世间,帝鄢想要得到神骨琵琶,她取出了埋在雕塑里的脏器。
神像都要装脏,人供奉的神,其实也是人族的倒影,人族的自我崇拜跟迷恋,神与人相似 ,需要有五脏六腑。
有用木头的,也有用金银的。
帝鄢把二姨的神像打烂,取出了一颗亮晶晶的珠子。
在得到珠子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种虚浮感,她被抽离出人间,被单独放置在另外一个地方。
无色无味无声。
帝鄢想要放下,但珠子已经融入到她的元神里。
等再看手里的桃子时,已然没有了想要吃的欲望。
她知道二姨在哪里了。
帝鄢离开凌绝,改道向逍遥宗,在那里,她见到了自己的二姨,还有那一柄雪白无比的琵琶。
面对迦乌的百般诱惑,帝鄢还是拒绝了。
她抢走了神骨琵琶,回到凌绝宗时,她坐在三宗殿前,信手低眉,一曲肝肠断,几乎是一瞬间,凌绝宗元婴期以下的男修士,都暴毙而死。
凌绝男掌门走到帝鄢跟前时,帝鄢正在吃桃子。
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帝鄢一掌拍死。
帝鄢抱着一柄神骨琵琶,又回到了幽冥血池。
她将从仙门掠夺而来的珠宝装点她的魔宫,拆下男修的灵骨当灯笼。
做完一切,她又感觉到虚无。
阴鱼叹气,“你吃什么脏东西了?都给吃傻了。”
帝鄢一回魔宫就勤学苦练,把从前的功夫废弃,重头再来。
俨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阴鱼觉得奇怪,等若干年后再看,帝鄢开始热衷捏造泥人,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俊美非凡。
“你还挨个取名字,怪好玩的。”
阴鱼抱着手,看帝鄢捧着一堆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帝鄢举着一尊特别漂亮的泥人,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她一手一个,举着泥人挥剑进攻。
打得零七八碎,她又开始不开心。
“我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一个人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好没意思,”帝鄢把道心吐出来,在脚底下碾碎,她托着腮帮子,寂寞地看着飞舞的蝴蝶。
帝鄢第二次出魔界,她遇见了下山的谢冕。
两人擦肩而过,互不相识。
多年以后,帝鄢开始写游记,走到哪里写到哪里,等她走到北疆时,遇见了一个白毛红眼的修士。
她们两个一拍即合,一个当天道叛徒,一个当个侠客游历人间。
帝鄢走到郁家村的时候,有一只虫蜷在神龛上享受香火。
它枕着一块碎裂的玉笏板,懒洋洋地听着女孩子给它唱歌谣。
帝鄢闭关的那百年里,有一个魔头横空出世,没有来历没有出身,一出手就打碎了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