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官道,枯柳枝头簌簌落下冰晶。
柳长明指尖在玄铁镣铐上游走,再一下,手铐便打开了。
南旭腕间青紫瘀痕在雪光下格外刺目。
他却仍挺着脊梁笑道,“柳大人无需这般谨慎。”
“难不成在这重兵围困下,本皇子还会飞了。”
“殿下说笑。”
“只不过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毕竟前段时间……”
他话音未落,远处枯林间忽有寒鸦惊起。
十六名玄甲卫的刀鞘齐齐撞响。
南旭接过侍从捧来的孔雀纹锦袍,指尖拂过领口金丝绣的螭龙。
“这般艳色,倒似是要送孤去大婚。”
城楼角铃在朔风中乱撞,赵时章捧着诏书的掌心渗出冷汗。
礼部王崇礼正第三次调整腰间蹀躞带。
忽见远处官道腾起雪尘,十二面青龙旗破开晨雾。
“奏乐!快奏《九韶》!”
赵时章嘶声喊着,两个乐工险些撞翻描金云纹的铜制大喇叭。
礼乐声刚起,从那青幔车辕上跃下一人——南腾国三皇子南旭。
他站在大雪中,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素白中衣。
柳长明剑穗上的玉环撞得叮当响,看向赵时章,“赵大人,微臣已将三皇子安全送到京城。”
赵时章摸着胡须嘿嘿一笑,“放心交给我!”
“这一路辛苦了!”
“我已经备好好酒好菜,就等着你们。”
柳长明神色不明,朝赵时章使了个眼色。
赵时章却像是没看见,依旧对着柳长明侃侃而谈。
南旭直勾勾的看着赵时章,双手叉腰。
他没,想到,在路上被欺负就算了,到了京城还被如此不重视。
南旭被气的轻笑两声,“赵大人,吾乃南腾国三皇子,你竟如此无礼。”
“难道,这就是大楚的待客之道吗?”
赵时章在他的问责声中回过神来,怒目圆睁。
他朝着南旭微微躬身行礼,“微臣见过三皇子。”
“不知三皇子有何吩咐?”
“三皇子没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还望三皇子深思!”
南旭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呛咳两声。
看着赵时章如此操作的王崇礼等人惊呆了。
不知为何,他们顿时对赵时章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想自己作为礼部官员,每次面见异国使臣总是小心再小心。
而气都是自己默默的往肚子里咽。
王崇礼赶忙摇了摇脑袋,上前一步,朝着柳长明躬身行礼。
只见柳长明眉峰积着风雪,偏生眼尾垂着道文人特有的细褶。
银甲未覆的肩头落满雪花,倒像是披了件素纱襕衫。
“柳将军,微臣乃礼部尚书王崇礼。”
“将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一表人才呀!”
柳长明知道,自从他接受了护送南旭回京这个任务,便会避不可避的接触到朝中官员。
自然也包括明枪暗箭。
他一脸笑意,让人觉得他就是个实心眼,“王大人,谬赞了,谬赞了!”
赵时章没承想,他怼南旭的功夫,王崇礼便钻了空子,赶着去巴结柳长明。
他赶忙上前,屁股一歪,便将王崇礼拱到一旁。
“走走走!”
“微臣已将为你们准备好了热水,佳肴。”
“你们洗洗,再喝上一碗热汤,肯定舒服!”
赵时章说着说着,自顾自的挽着柳长明和南旭便进了城门。
他这操作把一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一时不知如何评价,是赞,还是骂!
王崇礼看着远去的三个背影,气得一脸发红。
“好个赵时章,那可是郡主的父亲。”
“允许你巴结,就不允许别人巴结!”
“你也忒小气了吧!”
说着说着,王崇礼赶忙追上去,竟然挽在了柳长明另一侧。
这下,一众官员惊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们纷纷看向天空,心想: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天空中只有厚厚的云层和簌簌的雪花,压根看不见太阳!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奇!
住进驿馆的柳长明每日的主要职责还是看守敌国三皇子南旭。
要直到两日后御林军前来接管。
而这两天的时间里,驿馆简直比皇帝上朝还热闹。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纷纷前来拜访。
有的送上金银珠宝,有的送上房契,更有甚者还想与柳长明结成亲家。
檐角冰锥垂落三寸,驿馆门前的青石板已碾出十七道车辙。
柳长明捧着手炉倚在雕花窗边。
看看屋里红绸裹着的礼盒堆成小山。
“柳将军安好。”
户部李侍郎掀开狐裘帘子,呵出的白雾凝在眉梢。
“这是城南两进宅子的地契,想必以后柳将军定是要来京城的......”
“此处地段又好,闹中取静,风景宜人…”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环佩叮当。
太常寺少卿夫人径自推门而入,石榴裙扫落门槛积雪。
“柳将军瞧瞧,这是小女的生辰帖。”
鎏金笺上朱砂未干,竟晕染了案头那封军报。
柳长明指尖轻叩黄杨木案,腕间铁护腕与青瓷茶盏相撞。
“犬子虚岁不过十岁,岂敢耽误贵府千金……”
他忽然抬眸一笑,眼尾细纹里藏着塞外风沙。
话音未落,后堂忽传来玉器碎裂声。
柳长明霍然起身,腰间佩刀撞翻满地锦盒。
却在掀开湘妃竹帘时哑然失笑——南旭正一脸酸意的看向他。
“柳将军这里真是热闹。”
南旭披着雪狐裘,发间金冠映着炭火。
“明日御林军便要接手,这院子里终于可以安静了!”
戌时三刻,雪粒子转作鹅毛。
柳长明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登上阁楼。
南旭倚在结霜的菱花窗前,忽用银箸敲响青瓷碗。
“将军的千金真是神通广大,也不怪他们如此巴结。”
“大楚真是好运,竟得了这么一个宝。”
“这也怪不得孤会被擒。”
“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说着说着,南旭叹了口气,缓缓踱步回了房间。
虽说柳长明拒绝与朝中官员结为亲家。
可他们送来的金银珠宝,柳长明全都照单全收。
毕竟,他在路上,柳星觅便托梦来,让他全部‘笑纳’。
按她的原话,“不要白不要!”
楼外忽传来马匹嘶鸣,十二盏气死风灯刺破雪幕。
柳长明将刀掷出窗外,碎冰声混着御林军的铁甲声撞碎在阶前。
南旭望着雪地上蜿蜒的酒渍,忽然轻笑。
“这坛酒钱,柳将军以后可得还孤!”
廊下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时,柳长明正往炭盆里添新灰。
只见炭火越来越旺,红红火火。
柳长明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便扔进火焰里。
只见金光一闪,碳盆里似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柳长明将一旁的礼物一件件的丢进火里。
而另一边,花念宓看着屋里一件接一件的礼物,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嘿,白得的礼物。”
“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