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又去了半年了光景,李格非正在郓城做誊写的工作,突然朝廷里传来急令,传所有外放的谪官返回汴梁,原来是神宗(庙号,忽略获得庙号的时间)皇帝驾崩。朝中急需官员处理政务。神宗皇帝是新法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逝去,恐怕导致朝中巨变,这一巨变既是机遇,也有可能是祸端,但是自古帝王薨世,都有大事发生,李格非等自然不可草率应之。
虽然郓城与开封更近,但李格非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去汴京之前回一趟历城看望妻儿,毕竟像李格非这样级别的谪官也不是朝廷的要人,只需要在规定期限之前到达汴京即可,于是李格非便快马加鞭返回历城。
李格非到达历城自是与妻儿相见,说当朝皇帝去矣。是的,若是李格非先去汴京,那就不知归期是何期了,所以先往历城看望妻儿才是最紧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约见唐国昌分析一下时务。李格非与妻儿相见不多时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唐国昌。
那唐国昌倒也是消息灵通之人,知道李格非的来意。
“新法休矣!新法休矣!”,未及李格非言语,唐国昌就大声疾呼,言下之意十分痛惜惋惜“王公之心血付诸东流矣!”
李格非叹道“王公之志,伤及太多无辜有辜之人,反对之人数以万计,也是迟早的事,我们要做的事是当何以面对新法失败后的天下。官家(神宗赵硕)存,则新法恢复还有望,官家去,新法全然泡汤!”
唐国昌有点泄气“新法之后,必然是旧法上位,新法之官员将无一幸免的革职外放,届时,旧党无以复加的辩斥新法之害。官员只区区数百人,但是黎民百姓则难以承受新旧法不停的折腾。君非旧法拥立之人,也非新法执行之人,此去汴京,祸福难料,当见机行事。王迥和崔僚都已经打算放弃功名,甘愿做历城一介黎庶。李禧,董荣望返汴京,朝廷之信念在此二人心头还有一息尚存,不过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这朝廷的折腾。”
李格非询问之“面对这种情形,国昌贤弟作何打算。你可赴汴京否?”
唐国昌难以掩饰内心的苦闷“我本是新法之臣,又是罪臣,恐不得旧党所容,唯在历城暂避风口,及至明日方可露面(明日:光明之日)。”
李格非见唐国昌已无志趣往汴京,遂去找崔僚和王迥,果然此二人如唐国昌所料,皆对新党旧党已无念相,唯愿安居于此。
李格非又去寻觅李禧,董荣,此二人收到朝廷请调,已经先行赶赴汴京。
李格非见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当真有人结伴而行才好,可惜,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走的好似也拉不动,遂归家与王甄儿道别。
未等李格非开口,王甄儿急言“爹爹来信,叔叔现已被查办,家里疏通,现在削职在家,传言在新法执行中有染金银,多半是诬告,恐还会下狱,爹爹邀你去汴京商议办法。”
李格非叹息道“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快汴京就有反应了。”
王甄儿担忧道“祖父早就严令小叔叔远离新法,可是耐不住小叔叔的性子,如今汴京娘家也是急的若热锅上的蚂蚁!”
李格非此前听了唐国昌,崔僚王迥的话,本也觉得此时并非出入官场的最佳时机,新旧交替之时最易纷争,伤及的肯定都是无辜之人。但是现在,丈人家却有事,还必须往汴京走一遭,逃也是逃不掉了,李禧和董荣得到朝廷诏令已去,这下子连商量的人儿都没有了,所以只好独自去了。
李格非小心翼翼的来到汴京城。
但看那汴京城,陈桥门外柳依旧,柳上新枝偎高楼。高楼侧畔汴水流,汴水流尽胭脂酒。此情此景恰如五年前离开时一样的繁华,李格非奉旨入京,他走入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街道,先过广济河,河水开渠,流向人间芳草地,胭脂桥上人留意,意到侧畔高柳系,开宝寺灵光乍现,似是欢迎来人,却道来人是故人,遂奉新酒叙相逢。问取一斗缶,一饮解千愁,曾今醉时论千秋,而今旧地又重游,高楼依旧,柳巷依旧,却不是故人互相留。李格非感慨万千,但是这城中正是处于新旧交替的庄严肃穆之中,李格非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虽然心中欣喜,但是行为上却不敢造次,毕竟谪官来还,还是要收敛一些的。李格非来到官舍,看到已有众多官员入住,等候下一次的统一召见,这些人中不乏有一些人是旧日同僚,见人纷纷作揖叩首,以示敬重。李格非远远看到胡庸年,晁补之,张耒,李禧,董荣等一起,似在辩论,无疑这几位都是苏轼的左膀右臂,李格非自然要与之凑近。
李格非快步的走到这五人之中,现在五人变六人,气势更比之前。李格非先言,“诸位都是先到这里的,不知朝中是何动向?谁人知晓?”
晁补之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太后执政,皇帝年仅十岁,高太后为人守旧,深受新法之苦,这次势必要折断一众新党羽翼,我等既非新党之人,也非旧党之人,只需静观之。”
晁补之说的全对,李格非知道自己和这五人既非新党也非旧党,利则不会全得,弊亦不会全揽,遂也就心不在焉的说道“官家年少,心智未成熟,但是高太后乃先皇之母,新皇帝之祖母,是否会全盘否定先皇帝之政策,也很难说!”
最老者胡庸年似乎更有经验“先皇帝与高太后因变法不睦久矣,一人去,另一人必踩之,我看,要变天了。”
晁补之不屑道“不论天怎么变,我自有我的笑,大不了就是去外地做个誊抄朗,再多做几年,也是无妨。”晁补之也算是看清了这尘世,无非就是你争我夺,你上我下,唯有远离才能活的痛快“苏翁此番未肯入京啊!苏翁去年做黄州团练使,今又改任,旅途奔波,劳疲俱加,幼子又不幸夭折,正伤心,实在朝事误人,这次回调谪人,恐难见得苏翁也。”
李格非等众人听完,遂觉得非常遗憾未能在此次与京中会见苏翁。
晁补之又补充道“苏翁出任黄州团练使期间游于赤壁感怀所作诗文,皆世间绝妙啊!你等都闻否?”说完即吟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众人皆以为千古佳作,世事如流水,淘尽英雄,但却如苏翁者也感慨人生如梦啊!唯酒敬江月,一切如厮乎断肠!
晁补之道“苏翁之作,气势雄浑,又婉转多情,问念小乔,柔情可见一斑,可是到头来,却还是生了白发,人生如梦呀!流水乎问江月。”
胡庸年则不忿的对晁补之道“无咎(晁补之,字无咎)被外放可不是因为新旧党争,”言下之意就是晁补之外放是因为“御史台案”说白了就是多嘴,胡庸年又嘲讽道“今番又不是卖弄诗文,言多必失矣!”
晁补之则更欲不礼于胡庸年,还好张耒,董荣等出面阻拦,于是化解这一众的干戈。
见罢旧知好友,李格非想起甄儿所言叔父王贺之犯事,革职在家,恐要遭牢狱之灾的事情。遂拜别诸位,快步前往王家。
王家是汴京城大家,居于御街之东,自古东为上,王拱辰是三朝元老(现在可能说是第四朝了),宅院府地自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但见那高门,高墙后的高楼瓦舍绵延几十间,非常气派恢弘,这是李格非五年前在汴京时也不敢轻易踏入王家。李格非来高门前,有王家下人通报。下人报完回来急请李格非入内。在正厅接待的正是王甄儿的爹爹王苑之。
见到李格非,王苑之急忙问道“我儿归来,可是安好。甄儿(指他的女儿。李格非夫人王甄儿)如何?听说女娃娃(李易安)甚是可爱机敏!”
李格非答曰“甄儿甚是安好,易安也是可爱,颇有丈人之风范,此次来汴京也是急务,否则必带妻子来看望你老人家。”
王苑之感慨道“已经有五六年未见我闺女,听闻她生了一个女儿,我甚是欢喜啊!”不禁两泪双流,这个与李格非年龄相差不大的老人,却让人感觉非常可怜。
李格非解释道“汴京去历城千里,旅途多有不便,遂不敢携之。”
王苑之沉吟片刻说道“朝廷之事,多在你我之命途横生枝节。你先贬谪千里之外,如今你叔父危在旦夕,而他自己却不知悔过,快折煞我与汝祖父(指王拱辰)也。”
李格非急忙说“多年未见,祖父大人可还安好,当年若非他之怜爱,提携我与甄儿恐难有姻缘。他也算是我入得汴京的引路人。”
“你祖父目今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虽然头脑清醒,但是老眼昏花,人之暮年,其气靡也”王苑之叹息道。
“待我去看望他老人家。”李格非在丈人王苑之的引领来到祖父王拱辰的房间,只见老人家正在吃力的看书,见有微影借光,老人家抬起头来,问之何人,李格非答曰“我是您孙儿的夫婿,李格非。”
老人家反应还算快,言说“李文叔来也,我儿(对李格非的昵称)远调,久未见矣。今日归来须好酒好肉侍之,我们祖孙要痛饮三百杯,以叙过往前程。”王拱辰必然已看破尘世,此时正无卑贱俗礼忌讳。
李格非忙说“祖父大人,我为叔父之事而来。须往看之,待回头再来与您痛饮。”
王拱辰叹道“我这小儿,自小便会与我作对,我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却支持,明摆着要跟我唱反调,不过变法之道,无关对错,只是时利罢了,我不怪他。你去看一看他也好。不论朝廷如何处置,都乃是天命所属。”
李格非遂来到王贺之的房间,他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闭门思过”,也许王贺之就是被家人强行关起来的,因为在变法激进者的脑子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当然其实根本没有对错,就好像一个人的信仰,信仰即是心之所向,王贺之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有异见,包括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王贺之透过光影瞧见外有人过来,厉声喝道“不要来看我,我不想见任何人,”待到李格非声现后,却突然转了语气“侄婿!”或是感觉到李格非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外人,又同遭官家贬谪不公,同病相怜,遂相见,王贺之这么多天一人被关在这一方天地,看到李格非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贤婿,你说变其法,才能成其命,旧法冗沉,尾大不掉,大宋要飞腾,仰万世之功,革之方能轻身成长,大宋才有望发展呀!”
李格非道“世事都是这样的,你要破旧立新,必然引起不愿舍旧之人的反对,立新当可,但是破旧则不行,破必遭反对,若是破之力未能大于阻之力,你欲破之,必得一身伤痕。变法之力本就羸弱,现在皇帝薨,变法再无支点,破之力反为旧力破之,世人慨叹,前人之功业将毁于一旦。”
王贺之反驳道“贤婿,你这是故换执念,我们论新法与旧法之优劣,择优者而取之。你却说用‘力’之说转而言它,你莫非是旧党派来的说客。”
李格非慌忙解释道“非也,‘非’也曾见识一人,名唤唐国昌,他乃力主变法之人,曾是王公之左右,现在只在历城作一无官籍县尉,为何呀?”无官籍县蔚,大概就是一种由地方推举任命,不在朝廷登记的官职,大意可以理解为“临时工”。
王贺之似是记起此人,“此人莫非是因流民之罪,去职,去功名。从此与汴京殊途的唐国昌”
李格非道“叔父所言,是,也不是。”
“何以解说?”王贺之一脸疑问。
李格非解释道“唐国昌被革去功名,表面上是民乱罪所致,实则因为新法,众人皆知民乱之事早已过去数年,是时刑部已查明其并未参与民乱,唐国昌能取得功名,并有所任职,吏部应当调查过此人底细。他的所有过往皆不是障碍,但还是被革去功名。主要还是反对之力要削弱变革之力,只要新党有力强能干之人,旧党就会不遗余力的击之。旧党不敢攻击皇帝,也不敢攻击王安石公,所以只好找能下手的攻击了,这下诸如唐国昌和叔父这样的则成为主要攻击对象,只要新党少一分力量,旧党就多一份胜算。而唐国昌参与流民之事,不过旧党用来把水搅浑的借口罢了。唐国昌无疑是新法的牺牲品!叔父今朝得失恐怕与之类似。”
王贺之听了此言,不仅假装没有理解,反而怒道“原来贤婿以为我也是变法的末节力量,所以被击倒,被看押。出去,滚出去。”
此时,无论是时空上,或者是“结界”上王贺之和李格非都不在一个世界,两种不同的观念既没有发生碰撞,更没有相互缠绕,就这么随着一声“出去,滚出去”就结束了。
看到李格非踉跄的被赶了出来,王苑之在外却是噗呲一笑,“他就是这样,谁的话都不听。”
李格非叹道“此不会影响他的性命吧!”其实李格非更想讲“这不会影响他的脑子吧!”
王苑之道“变法之罪,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是恐前程难保,唉!我们王家还指望他有什么前程呢。”
李格非听完方才放心,原来王家对此事早有心里准备,只是甄儿把事情想复杂了。
李格非当晚在王府吃酒自是不在话下,至于和王老令公(王拱辰)喝了多少酒,那就不记得了。
李格非的王府之行就这样草草了之。
李格非回到官舍,与其他外放回来的诸如晁补之,董荣等刚接到朝廷通知,下个月初一上朝,让各级官员及早准备。
不时间,已至初一,文武百官近百人分批走进宣德门,其中李格非等一应谪官列于队尾,缓缓入宣德殿,皇帝端坐,但是却因年幼,长翅帽显得格外突兀,有点摇头晃脑。在皇帝的侧畔,就是皇帝的祖母高太后,神宗去后一直是她在宫中操持,更是有力挽狂澜“除腐立新”之名。如今第一天临朝称制,威仪势必甚嚣天外。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宣德殿庄严肃穆,高太后先言“先皇在世,太子已立,此当更无异议,赵煦乃先皇正朔,理应为大宋之主。”
台下众人皆细小声啼“是呀,是呀。”小皇帝虽然调皮,此时倒是分外懂事,一切都听主母言语。
高太后言罢皇帝即位之事,稍等片刻见各人无多言语,即讲“诸位大臣有何朝奏,速速报来”此时依然无人言语,若是在别朝国之大丧,京城百姓当是千头百绪的乱成一团才是,可是大宋与他朝不同,皇帝去只悲怜三日便可恢复如初,与常人死并无二致。大殿上静悄悄的!
当然无论如何这新旧承替,都应该有点动静才是,新皇初立,又有各类谪官入京,本该有更多事发生,而今却悄无声息,岂不是奇怪吗。实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暗潮涌动,今天必有大事发生,只是欠缺一个导火索。
河东路经略王安礼(王安石弟弟)出来说话“臣等防守西夏数十年,西夏惧我数十年,大宋可往灭之,永绝后患。”
高太后道“西夏国力微弱土地贫瘠,得之无益,况大宋立国多年未轻言灭国之战,将军之话过矣”。
又一武将说“西夏虽小,但他耗费军资已逾供辽岁币一半,辽国胃口也越来越大,恐日后难以为继。”
高太后听闻这些,显然这两个武将的话奏的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事,今天重点不在边关防务,而在于如何清理新党余孽,这一朝文武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头,大概所有都是这样想的,高太后必须想个法子把这把火燃起来。遂问“龙图阁司马光,你认为二位将军所言边关之事当如何是处理。”
司马光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抽时间理了一下衣襟,“太后,臣所述,当今之事,不在边关,而在朝内。”
旧党之人包括太后内心暗暗窃喜,终于讲到点子上了。
司马光继续说“我等在集贤馆修史数十年,研读古今,盖古今国之昌盛者,莫不是内部和谐,人心所向,所谓兵者,既耗天下之资,又伤及人命,非必要不得用兵。臣闻秦之所灭,非为匈奴之祸,汉之所丧,皆因朝堂之乱,王莽董卓之流必为祸首。至于前朝更毁于毫无才智的杨玉环杨国忠,又宦官忠奸之党不明所致。而如今我大宋之国日昌,但隐忧已显,新党急功近利,祸害臣民百姓久矣。”
高太后见司马光如此识趣,心中窃喜,有人自动将破坏先帝所支持的新法罪责揽下,实在是…,内心无可言语的痛快与喜悦,表面上却反问道“司马卿,新法之弊从何而来?”
司马光此时也许脑袋被缸砸了一下,没有明白高太后的意图,顺势又说“新法之弊,弊在急功近利,如所颁布的‘青苗法’,是当农户无钱购置良种,官府以低息钱与之,待青苗长大,收获成粮食,或还粮食,或还利钱,本无可厚非。此法在一地尚可,利于管理,推广至全天下则害之,即便是在三州五府施行,也难管理。其一,不知放出去的钱财是否用来购置粮种,其二,倘若遇到荒年,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地方官为了完成任务,肆意加码索钱,穷人家则要卖儿卖女,流氓匪户则群起抗租,勾连乡里,三五州府即被鼓动,即便没有遇到荒年干旱的人家也会抗拒,不愿交钱,至此祸患首出,新法旨在提高朝廷税收,这样朝廷不仅收不回成本,反倒引起民怨,则改其初衷。此一弊也,再说募役法,按户入伍改为按需入伍,只要有钱便可永不为伍,如此,国无兵丁,税务司源。”
高太后听完连连点头“司马卿,所言甚是,还有谁人补充?”
户部晏秋道“变法之市易法所言朝廷出钱购买天下滞销的商品,待市场需求时再高价卖出去,这样既可以赚钱,又可以让滞销商品有了去路。但实际上朝廷所购滞销商品,几乎都无法再卖出去,即便卖出去的算上仓储屋资,也所赚甚少,度支局连连亏空。更别说赚钱了。”
听了这些,秘书监黄道离急忙辩解“新法之所弊,不是因为新法设计有误,而是在执行的过程中一些官员执行不力才出现明显弊端,每一条法律执行过程中多多少少有旧党之人参与,这些人刻意故意让新法执行到一个坏处,这才导致许多律令事与愿违,每一个新法都皆为解决现有问题才设计的,况王安石公高风亮节,绝不会故意设计出让大宋出现弊政的法律。新法设计在人,新法执行也在人,这人分多种,新党和旧党就属于不同的人,新法的实施这两种人都有参与,若一味的将某一事情的失败归结为某一个某一类人,实在不公平。”
司马光刚欲再言语,只听中间一排有人骂道“司马光,你这个老匹夫,若非你指示人从中作梗,处处阻挠新法,新法不至于举步维艰!”但看那人是谁,正是王家二公子,李格非的叔父王贺之,虽然被革职,依然领秘书监从事。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动了整个朝堂,一众朝臣和皇帝乱哄哄的,那王贺之甚至欲动手,幸亏左右拦止,李格非在后排暗暗叹道“难怪旧党之人拿我叔父开刀,原来整一个二愣子,这种情况只会给旧党以口舌,并不能给他和新党带来任何好处。”正乱之间,小皇帝害怕跑到祖母那里,口里颤颤喊到“祖母皇太后!”看来是第一次,被这种乱哄哄的场景吓坏了。
高太后拉着小皇帝在大殿之上呼喊,“肃静!肃静!”,众人安静下来,高太后怒道“朝堂之上,成何体统,先皇刚刚仙去,你们就乱做一团,怎么面对先皇,来人,将王贺之叉出去关进开封府大牢。”
听闻此语王苑之,王拱辰扑通跪倒在地,却未等言语,高太后没有一丝停顿“御史中丞王拱辰教子无方,迁章德军节度使参将,也即刻滚出汴京。”王拱辰立地不敢说话。王苑之急道“太后,老父年迈,恐难以外放。”这边太后哪里肯听,立即唤侍卫将他两拉出去。李格非正不知所措。
还未及拉出殿门,殿外特使飞奔而来,“太后,金陵八百里加急文书!”
众人见特使急状,遂安静下来,高太后打开文书,读之却神情恍惚。却又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不免潸然泪下,这泪水掺和着许多情感,与天,与旧党斗了三十三年的变法主持者王安石终于去世,是高兴,还是忧愤不得而知,二来突然觉得朝廷失去这么一个能力挽狂澜的肱股之臣而惋惜,三来失去了竞争对手后那种油然而生的孤独感,再有失去王安石后大宋朝廷将去向何方,如何带领大宋朝廷稳步发展的这个担子将落到这个垂垂老矣的祖母皇太后身上。高太后内心五味杂陈,缓缓的对众人叹息说道“王安石临川先生随先皇去矣!”
众臣默然,或惋惜,或窃窃私语,朝堂之上一片安静,即便是他的竞争对手也对这个高风亮节,明波清流的王安石感到惋惜。这一刻,他值得在场的每一个由衷的敬佩。
突然司马光来了一句“王安石公千古,吾等不如也!”
众臣齐声喊出“王安石公千古,吾等不如也!”
朝堂之上又归于宁静,片刻之后,高太后似有泪言的说“王贺之押入大牢三个月,望其悔改,永不得入殿,王拱辰迁彰德军节度使,念汝年迈,可居于汴京,不必赴任。所有朝上士人谪官暂不安排新职,都回去先写一篇王公(王安石)的谥文,待三日后临朝,择优者颁送王公,以纪王公之功业。”
众人拜服,遂散朝。
因为王安石的去世,朝廷停止安排谪官新的职位,让全体朝臣写祭文,这才是千古第一回,真是给足王安石的面子。
李格非和王苑之扶王拱辰返回王府。
李格非问王苑之“这二叔父性子还是如此着急也。”
王苑之没好气的回答“都是给惯的,汝二叔父却比你年轻几岁,但也有三十多了,好似还没有长大。只是爹爹这次可能气的不轻。”
李格非叹道“有子如此,也算操碎了心。”复又说“二叔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吧!”
王苑之答道“料也是无什么大碍,毕竟我朝伤文人性命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李格非疑问道“二叔父不是革职在家吗?为何今天又出现在朝上?”
王苑之答道“还不是父亲曾经关照的三公六卿给面子,所以才……”
李格非又惭愧道“刚刚在朝上未曾言语相助,爹爹不会怪我吧?”
王苑之说“你一介谪官,以少言为好,况你言语只是多了一个人受难,并不能解我与父之窘境,甄儿和易安还等着你回家呢!我也不想你出甚状况!”
李格非闻言,遂安心回到官舍准备和其他同僚一起写王安石的祭文。
“
王公昭昭,一去天地泯然。临川易水,荡涤神州之南。七尺微躯,保国三十三;一枝秃笔,勾写无限江山;身仕浮沉,几度御风几度凭栏。御风时,身扛重担,挡烈日以驱风尘,领无数学子僚属共赴劫难;凭栏时,心所望故国,泪何以干。而如今,青衫已去,忠骨犹在。
王公生于天禧,起于庆历,得志于熙宁,元丰,亦失志于熙宁元丰,受皇天后土,皇家恩泽,几度拜相,几度力挽天下之狂澜。所谓人之所灵杰,莫出王公之右者。悠悠古今,能有几人哉。
庆历初,功名显,得益于范文正提携,却拒高官利禄,远任签判,知县,监吏,皆无品阶之利,亦无权御之益。王公意欲闻山间之鸟鸣,观陇上之牛犁,察兵民之愿遂,究税赋之所盈,盖王公之志,乃欲潜伏于天下之根本,才能瞩庙堂的高远,遂于民间见闻之有二十年余。又熙宁初,得欧阳文忠提携,乃入朝堂。王公将所写文书丞于其上,神宗闻之,惊为天人,遂召见,王公陈旧法之弊,言新法之利,‘富我大宋,强我大宋,变法之道,无非民,兵,商,吏,国;民之为根本,无民则兵,商,吏,国皆崩塌,遂以青苗,保甲,农田水利法诸法利之,兵之为拱卫,保四方家国,遂布‘募役,将兵,保马’等法;商则利也,鼓励市易,降低易税,使兴盛;吏则冗也,剪裁,消泯,得三之一可也;最后为国,国,乃君也,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君必以力之先行,而利必以后享,方可国家。此五法辅以众小法,国之强盛,可图也’。神宗闻此新法,精神大震,遂许之于羽翼,授之以权柄,躬身亲为,势必除弊兴利。新法之初,日月昭彰,利若星象。天下之人皆以新法为处理国事家事之要律,百官趋之,万民顺之,当年之星星之火而如今若此燎原,可谓人心沸腾,人事飘然。
然天不遂人愿久矣,新法逾进,则阻之逾强,青苗法本以利民,却生流民;吏减三一,则三二无所去;商税骤减,商利获多,却不见税之多也,等等,众法之所利皆成所弊。反对声起如骇浪,众民恨之,众兵弃之,众吏拒之,众商避之,唯国之所担当,然神宗与王公呕心沥血已不能挡反对之声,众口摧之,悠悠苍耳亦被反对之声裹挟,不能遂愿。王公复又归乡野,归尘世,而后拒声偃息,王公遂又起,而拒声亦起,此起彼起,此伏彼伏,俨然相生相克,起起伏伏,反反复复,王公终归这尘世的一抔尘土。
呜呼!王公去矣!天下百年难得一遇之良才,高风亮节,志比寰宇,人若仙骨,今之一去,你我殊途。
王公去兮,王公归兮,奄奄山林,若现一青衫之人,恰似曾经之少年(王安石),须臾,却又缥缈于云海隐树之间。
”
李格非写完此书,悻悻搁笔,长思天下之难,能若王公之人,天下能有几个,却也处处艰难,步履蹒跚,何况寻常人乎!
三日很快即完,文武百官之祭文也大抵也都写完了,所有文章都皆写上姓名,交由礼部监察使张简之一一编号装订,且按姓名,似科举考试一样密封上交官家。
待到朝上,文武群臣肃静,高太后先言“诸位卿家所写之祭文,大略有百篇,经枢密院和礼部监察使张简之刊合评判,再经哀家所阅,有三篇甚得人心。遂将这三篇所文公诸于众。”
第一篇:
元佑初,王安石公变法辛劳,疾病缠身,病没于江宁,因此感怀。自王公忠心为国始至没,已有三十三载,在官时,忠君体国,去官时,忧怀故国。王公性情高洁,诗文法度育人无数,吾之后生及后世,当永记之,纵观公之一生,皆为国辛劳,为国忧愁,愁满胸怀,愁到三秋,变法之力用尽公之一生所有,遂作‘江城子’以纪王公。
三十三载为国忧,恨无头,几时休。莫问归期,莫道不千秋。呕尽肝胆愁血泪,家国事,愿长留。
六十年宠辱付酒,苦还有,恨还有。只是杯中,无酒问谁求。欲取江水杯易满,杯中酒,似君愁。
高太后读完此篇,众人皆赞,深刻表现为国尽力的王公,真切的表达呕心沥血王安石一生,三十三载国事,六十年生涯,只是忧愁多生。高太后道“此篇我觉得表现力甚佳,只是用词作祭文,甚少。但我闻苏轼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为一祭奠佳作,遂表为佳。此为谁所作呀?”。
这时只见人群之中靠后的一位身形彪瘦且唯唯诺诺的人站了出来,看这情形,他应该不是经常出入这种场合,“太后,此篇乃是臣秦观所作。”
众人皆叹,秦观,秦少游,词文天下早有威名,却不曾想现已立入朝班。
高太后似是不识此人“秦观,何人也”
秦观正声答道“臣秦观,扬州府人士,曾师从于苏轼苏翁,苏翁勉励我考取功名,又因前次苏翁委去黄州,在金陵城与苏翁及王公相见,坐而论道,酒而痛饮,对王公之所遇,感怀痛心,王公亦勉励我去求功名,并多有提携,遂往复汴京求之。”
高太后问道“似有这等故事,哀家未有耳闻。”
秦观答道“少游不才,功名求之已经若干次了,方才入的榜中,先皇仙去,朝中诸事还未妥当,新科之人事都还未有安排。”
高太后道“秦少游有大才,着鸿胪寺卿尽快安置。”
稍事片刻之后,太后又让内侍何超读之第二篇:
王公之去,大宋少一肱股之臣也,王公之才,天下仰之,王公之气节,天下敬之。至于变法,上有利于君臣,下有利于百姓,兵可防四方,吏可管天下,商不在言,税赋不在民,是避之民之税,而求商之税,即不利于市易,然吏去三二,遂使市场,乡里,土地无人管辖,多人超荷劳作,以至三二之吏无所去,而三一吏却累死累伤无数,公之过也。
太后闻听“‘公之过也’”,立马叫停,“听听,这是谁之言语?”
众人莫敢言。
太后怒道“司马光,这是你写的文章吧。王安石已去,你还多加问诘。何可道哉!何为仁义!”高太后内心里其实非常想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因为那样“废除新法”的罪责便落到了她头上,自古变法者都为当世所推崇,为旧势力所阻挠,高太后可不想因此留下骂名,所以她留下这篇文章,称之为佳作,然后又让人念出来,这样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她再阻止,以故能转逆自己,让群臣知道这是司马光的意思,不是自己的意思,司马光却不知不觉成了这个替罪羔羊。
司马光急忙解释“微臣……”
还未及言语便被高太后怒斥“司马光你心胸狭隘,枉为左仆射令,即刻削职。”高太后内心暗暗在想“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出来为司马光说情,不然新法废了之后没人收拾这烂摊子。”
户部的晏秋果然很及时“太后,太后,司马光不能撤,撤之事小,但是现在朝中已无人能比肩司马光大人的才能,他人上位恐难整饬朝纲,况且司马光修史功高,撤之则也难让天下人信服。天下之民苦新法久矣,需要一个人来拯救万民于水火。”
众人也应声附和道。
太后气汹汹的,但是表面上表示无奈的说道“司马光暂且留职,此事先行作罢。”
司马光赶紧谢恩,偷偷溜到人群之后。
下面是第三篇文章:
王公昭昭,一去天地泯然。临川易水,荡涤神州之南
……
第三篇文章正是李格非所写的祭文。对于刚刚司马光的文章引得太后勃然大怒,李格非内心甚是担心。因为他的文章也有些对王安石并不是十分赞美之词,若他被撤职(当然现在除了郓城教授(抄书郎)还没什么职位,几乎等于没有),那时几乎不会有人替他说话。但是李格非心里也窃喜,因为第一篇文章虽好,但是文体不合,第二篇已被毙掉,这第三篇必定……想想也是喜忧参半。幸好高太后没有阻止内侍何超读完它。
“第三篇文章大家觉得如何呀?”太后有些乏了的语气道。
许久无人言语,众人莫敢言。
高太后有点生气道“诸位公卿,食我大宋之俸禄,此刻却无言语。何意啊?”
终于有人言语,却道那人是谁,那人正是刚刚为司马光说话的晏秋。说了这么多,这晏秋到底是何人?好像是黑白两道,新旧两党都过的去之人。
不用着急,让我来介绍一下晏秋。那晏秋正是大词人晏几道之子,前宰相晏殊之孙,却道这晏家家道中落后流落京城一子晏秋也,其既非新党,也非旧党,游离于各派之外,可以说其立场与李格非相差无两。晏秋之所以急于表现自己大概也是因为落魄所致,可以在这新旧交替之际,浑水摸鱼捞一把,当然主要是捞个好官当当。
晏秋说“这第三篇文章,写的相对中肯,对新法之利,便以颂扬,新法之弊,则责之。但对王公之为人,王公之气节,表现了崇高的敬意。可为祭文之佳作。”
御史大夫范纯仁出来反对“此文过高评价王安石之功,而少说神宗之利,且有意无意贬责官家,实乃难以成文,若用之则对先皇之名声不利。”
高太后问道“何以说对先皇不利?”
范纯仁解释道“其一,民为贵,君为轻,此为儒术之弊也,民贵君轻只乃一说道,大抵都是用来骗人的,偏偏提出来,就显得虚伪可笑,自古都是君贵民轻,吾认为此可不提,亦可不论,言避之则可,其二,王公之平生起起伏伏,寓意朝廷之法令反反复复,先皇之意志反反复复,实在不妥。”
高太后反驳道“祭奠王安石公的文章,不提君不行,不提法不行,提法则必提法之反复,提君则必提君之反复,此无解也。”高太后明白,即便贬损官家之名也要拔高王安石,为的就是不给自己和官家留下骂名,哪怕是自损一番,也好似自谦自愧一样。高太后又问“谁还对此文有意见?”见没人答话,遂在朝堂上喊到“苏轼可有意见?苏轼可有意见?苏轼何在?苏轼何在…”
这时候位列末班的晁补之出来答话,“苏翁久在黄州,作团练使。又远调汝州,长途跋涉,一路困顿,致使幼子早丧,且多病难休,现居于吴郡养病,待病好了方能来朝中议事。”
高太后很遗憾道“若是如此,当真需要好好休养,苏轼近来可有文章流传于世吗?”
晁补之未敢答话,但是朝中有好事者却出来说话“苏翁之文章向来名见天下,一出则天下无人不为之传颂,臣这里抄录了三篇文章,特拿来让太后观之!”
高太后听闻急令内侍何超取来阅之。
高太后看着看着就气忿的道“‘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苏子真乃洒脱也,全然不顾朝廷之难事,却要抱明月而长终,哀家必让他长终。‘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此乃吃的痛快喝的也痛快,还有一点本朝臣子该有的样子吗?‘小乔初嫁了’跟他有什么关系?”看完狠狠的将诗稿扔下殿去,“难道诸如苏子这样的人只会把弄文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他就一点没有把朝廷之事放在心里,受宋俸禄,却提不出任何治国方略!真是气死哀家了,让苏轼好好在外面呆着,最好永远别回来!”
见太后生气如此,众人莫敢言!不过可怜的还是苏轼,明明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根本没做什么却惹了当朝太后,把灾祸领。
约莫片刻后,晁补之解释道“太后莫生气,自元丰二年,苏翁因文入狱,众官莫敢妄言国事,恐罪及己身。现在世之行文,大多所言皆花花草草,浮云浅树之类,至于国事,则更慎言,就如司马光之文章,提及新法之弊,言语稍犀利,即被吓止。司马光有功在身,且为三朝贵胄,尚且如此,若是他人,稍微言语,就可能就如苏翁般贬谪他乡,甚至有性命之忧。”
高太后虽然表情愤然不变,但是也觉得晁补之说的有理,傲慢却也不敢再斥责之,站在前排的司马光也向晁补之投来感激的目光。司马光心想“这晁补之也真我救星矣!”
晁补之接着说“国之昌盛,在于用人,若人都莫敢言,何人能使国之昌盛。诸如我身后之一众谪官,皆应多言而外放他乡。至于苏翁于元丰初所言,乃稍稍发些牢骚,便致使其下狱,险些丢了性命。”
众人服之。
晁补之拱手言说“臣请官家莫阻言路!”
众谪官与前排许多人皆拜首曰“臣等请官家莫阻言路!”
高太后见众多官员随声附和,愈觉不快,“晁卿家所说,似在批评官家不明事理。”
众官听见太后又来苛责晁补之,便开始有些担心,甚至心惊胆战,都惊莫不是晁补之如此言语会再引发无数冤案。此时最惊的李格非,因为他的祭文所写,所指出的行政问题可比苏轼当年的表达之词直白的多了。
高太后气汹汹的道,“取苏轼《湖州谢上表》来。”
内侍何超速出大殿,不多时已回,递上一本《御史台诗册》,翻到《湖州谢上表》递给太后。
太后说此一句“‘用人不求其备,嘉善而矜不能。’此一句似在藐视官家用人不察,古往今来,谁人臣子敢如此言语。”
晁补之连忙反驳,“自古能听进去这句话都是圣明贤君,如‘孟子见梁惠王’,提出‘民贵君轻’之说影响深远,魏征常直言以对唐君,孟子与魏征都皆被世称为贤臣,而梁惠王与唐太宗都为贤明之君,独独苏翁,因为此语,流落他乡。”
高太后刚刚失去自己的儿子赵硕,尚在伤心之中,听闻此语,心中不快,遂反问道“你此言似在诋毁先君不贤。肆意拔高苏轼而低我儿。”
晁补之叹道“官家莫要如此辩说,否则臣自请流放岭南。”
高太后见晁补之如此硬气也不敢气势逼人,稍稍平复一下心情道“晁卿家,你继续说。”
“苏翁之过,不在于高何人低何人,而在于不能顺遂圣意,众谪官之所言也只在于不能支持王公和神宗之法,并不代表本朝文武都是庸才,我朝之臣,皆通达四书五经,明天地之礼,即便是驻守边关的武将也都是新科进士出生,可是这样的人多在他乡流浪,不能为官家所用,实为憾事。”晁补之惋惜道。
高太后回道“你所言,通圣贤之书,明天地之理就不是勾利小人吗?你看苏轼所言‘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此语所说乃戚戚小人之语,叹天地不公,讽圣上不明,实欲取更多利,欲求更大权。”
晁补之解释道“苏翁此语在于提醒圣明之君,行圣明之事,非为一己私利。苏翁说己愚钝,实为谦词,‘难以追陪新进’乃朝中大部分人的困惑,新法过于超前,连苏翁追之尚莫及,感叹之!既然追不上先君之脚步,只能去黄州等乡尔助小民之利。泱泱大才,却为乡野御耕,悠悠圣贤,却为黄州执戟,岂不浪费乎。所以苏翁才感叹‘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不立于朝堂,只有自我幻化,立于仙界,此为寻求解脱,其实苏翁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回归朝堂之上,此正是众多谪官之所愿矣。”
太后闻之片刻无语,大殿上也异常安静。
司马光冒着再次被骂的风险说话“官家,目前需尽快整顿吏制,一众谪官皆有大才,却多做地方装订抄写之技,实在浪费啊。”
晏秋也出来说话,目今大宋,诸事皆停滞不前,先有先皇去,后又有王公去,众官在悲痛之中怎么敢前行,官家需令出开启新的篇章。
太后听了这些,想想目今形势确是乱糟糟的,新法中道废止,一众官员外放,官上无职,衙上少吏,需要好好整饬一下,遂说“闻晁卿家之言让哀家以为自来有错,哀家和皇帝自当反省。”
众臣起身整理衣衫,重新立定。
司马光先说话,“王安石已没数日,臣等实为其惋惜,当务之急,尽快拟定祭文,报送江宁。”
高太后道“王安石忠君体国,功高天下,为国事操劳三十三年,官家赐谥‘文’,即为王文公,位列公卿,着其弟王安礼,领江宁府执事,全权接替王安石之官爵,并处理后事。着翰林院即刻拟定圣旨及誊抄谥文,并将一并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宁。”
高太后语气又有点不耐烦的喊道“司马光!司马光!”显然太后此刻并不想提到这个名字。
殿下司马光连连应声“臣在!”
“新法之后,你需选择合适的法度来治理国家,若依旧法,新法之弊虽除,而新法之利何存,吾认为当结合新法之利和旧法之利,弃之弊,则可以沿用。”太后用命令的语气对司马光道。
司马光辩说“新法与旧法各法沿用皆有冲突,恐难结合,若能相应结合就不会出现新党与旧党互相攻诘,难以调和,臣必考虑周全方可定夺。”
高太后询问道“若你之见,新法须废止才可行事?”
司马光此刻斩钉截铁的说“是的!”,真是好家伙,关键时刻,果然一点情面不留,不愧是政敌。
高太后此刻正吹鼻子上脸,气汹汹的却又无奈道“那就依卿家所言。”
稍事片刻之后太后又叫道“司马光,目今一应朝臣皆无官职及应许之俸禄,卿家可有何打算。”
司马光答曰“谪官等,需要一应考虑。谪官的旧职是何,因何原因被贬,朝中之空缺,谪官之才能以及主观意向等若干问题都应当等枢密院一一登记后再做相应考量,不可草草定下结论。这些可等臣拟定后再次朝会颁布。”
众人在朝上的一片争执与议论,甚至于争吵之后,众人似乎忘记此次朝会最主要的议题是王安石公祭文的事,先有秦观之文,再则司马光之文,这第三篇被拟定的谥文作者尚未在朝堂上揭晓,李格非之心还没有完全落地。
众人疲乏,但是高太后刚刚准备宣布散朝,突然发现丢在一边的谥文合本,遂又拿起来说“诸位是否忘记刚刚所读之谥文”高太后举起合本“这第三篇文章是何人所写啊!”
众臣本以为是刚刚赞扬这篇文章的晏秋所写,至少应该是晏秋相熟之人写的。谁知此时从后排晁补之旁边走出一人,此人正是李格非。
李格非气势恢宏的说道“此文是郓城誊抄朗李格非所写。”此时李格非并不胆怯,因为刚刚讨论情形,已经非常确认此篇文章不仅不会招来祸事,还会引起大家的赞赏。此时本以为在一阵讨论之后会被遗忘,可没想到此刻又被高太后高调提起,显然李格非内心是欣喜若狂的。
高太后先问司马光“枢密使司马光,你学识渊博,誊抄朗是我朝什么官职?”
司马光回答道“誊抄郎实为戏称,本朝无此官职,只为地方军政人员书记,只是做抄书誊写的工作。”
高太后又问道“李格非是何人啊?此前似寂寂无名啊。”
李格非答道“臣乃熙宁九年进士,初为冀州司户参军,后在汴京枢密院任秘使,后因文章触怒圣意,及至历城和郓城做一誊抄郎。”
高太后又问道“你是否受御史台案牵连。”
李格非解释道“我与苏翁匆匆数面,并不算有所勾连,但是苏翁之才,我素来仰慕,遂文所从之,文所引之,不料被‘有心人’误会,实乃并无勾连。今经察之,‘御史台案’也是捏造,那吾等世子,也当妥善安置,希望太后明鉴。”
高太后明白,“御史台案”勾连甚广,这李格非极力撇清与苏轼关系,必然是想为苏轼推脱,因为如果说自己和苏轼关系密切,再来为苏轼说好话,恐怕不被人信服,现在极力撇清自己与苏轼的关系,他人还有不信的道理。不愧是苏轼教出来的好学生,知道为老师减轻罪责。
李格非又道“苏翁曾授我以文,但并未纳吾为其弟子,非之所错,乃非一人狂傲,不明世理所致。”
高太后听言愈觉得李格非风格独特,有担当,将来必可为之大用。遂说“李卿家,文词清丽,语言不落俗套,并且文中多处敢于直言,我朝当需要更多卿等这样的人才。”高太后目光转向司马光说道“司马光!李格非这等人才,可为朝中大用,现在可为何职啊?”
司马光答道“李格非直言敢谏,并且书文之能力却比其他人更胜一筹,比苏轼也不逊色,可为大用,待臣了解朝中空缺及各处官员之所作为后统筹安排。”
高太后似警告的说“可不要把我这件事办砸了。”
司马光惶恐道“老臣自不敢也!”
高太后觉得此事已毕,遂说“诸位卿家,还有其他事焉需要在朝上议论否?”
众臣没有再出来搭话。
高太后见如此情形,舒缓口气道“既然如此,下次朝议即颁新法后的人事调动,由枢密院司马光负责。散朝!”
下朝之后,王苑之便拉住李格非说“文叔贤婿,此次晋升高中确无碍也,需尽快修书我的甄儿,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并准备举家搬来汴京,让为父看看久未见面的女儿和外孙女。也让你祖父开心一下。”
李格非也兴奋道“我回去立马写信给甄儿,只是这次除谪官之名,又晋升朝中之官,怕是不会有什么变故吧?”李格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从历城同来的李禧和董荣纷纷过来表示祝贺。
王苑之说“贤婿莫要担心这个,今日太后等特意当着群臣的面儿夸赞你的才能,必不会让你再沦落于那低洼之处,况司马光亦不敢再忤逆太后。”
李格非欣喜道“好,既然这样,我立马回官舍,修书回家。”
王苑之急忙道“还回啥官舍,直接去我家,我家即是你家,我嘱咐下人做顿盛宴。此亦乃我王家之大喜事,当好好庆祝一番,定要不醉不归,醉也勿须归,都是一家人。你今天的表现,不枉你祖父(王拱辰)当年对你的提携之恩。我父亲曾所言,‘此子有大才,将来必成大器’,遂让我将甄儿许配与你,今天果然得见你之才华,真是好贤婿啊!”王苑之兴奋之余还不忘招呼李禧董荣同去饮酒。
李格非遂与王苑之欣喜回归王家。这王苑之虽然为李格非的丈人,但其年龄只比李格非大几岁,何意像翁婿,简直就是兄弟。二人勾肩搭背的回到王府,此时便是夜宴时分,王苑之因其婿得名利,遂大碗干了几杯。
李格非此时在王家乃是礼坐上宾,那王家每个人,包括同去的李禧董荣也都是杯酒相交,至夜方消。李格非醉里提笔,文寄他乡妻儿:
甄儿吾妻,易安吾女,为夫入得汴京月余,甚是思念汝母女二人,此一月惊魂失魄,惊天泯人。吾已与父相见不至一次,老人家安康,业已与王家亲朋,长辈、晚辈、同辈相识相见,知悉一切安好,并报之与你,唯叔父年少,忤逆上官,及至下狱,汝勿忧虑,不旬日即可放出。近日官家要求众官为王安石公书写祭文,为夫也写一篇祭文,感情真挚,用语跌宕,唯写之现实过于奚落于官家,遂心感惴惴不安,然官家并无责备之意,反倒啧啧夸赞为夫之文章,为夫之文章竟能拔得头筹,虽然吾为王公去矣甚感哀伤,但亦为吾之文章得官家及众臣青睐感觉欣喜,此往后,吾在汴京,必得官家赏识,高官利禄不在话下,汝与易安此后生活无忧矣,待朝中安排我新的执事,汝与吾儿速来汴京,一家老小必可享人间天伦,亦可与父及祖父日日相见。另请与吾知会好友县尉唐国昌此事,吾必不忘其志也。
李格非写完搁笔,仰望星空,思念远方之亲人,心生感怀,遂念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反相思说与谁,浅情人不知。
古人吟相思句时最怀恋远方的家人,尤其是夜月当下,远处星星点点就是家之所向,而李格非的心中远方即是王甄儿和李易安,已入不惑之年李格非所努力的一切皆是为了她们。
忽而李格非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暗自寻思不能让王甄儿知道王贺之之事,恐她们忧心,遂删除此句重新誊抄,于第二日差人送往历城。
不旬日书信即到历城,王甄儿收到信件,倍感欣喜,夫君外调的日子即将结束,我与吾儿也将返回汴京,即可看到久违的父母亲人,真是十分的激动,喜不自胜。王甄儿又差人将李格非在汴京境遇告知唐国昌。
唐国昌遂感叹,李文叔不愧是个大才人,居然能以一文名动朝堂,成为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人,实在令人佩服。只是目今王公已去,天下之势变矣,旧党必大肆“构陷”新党之人,王公之心血亦全然付诸东流,王公辛辛苦苦培植之人将何去何从,若将我之本心入旧党之朝该有多遗憾,遗憾啊!遂悠悠的念起一曲桃源忆故人:
故人身去空余恨,却道江山难认。留此人间易冷,几处梅花损。
梅开菊地凭谁问,开到枝头怎嫩?何念苍生多梦,梦到君之愤。
又曰: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王公去,天下输,天下谁人敢复取。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当远去。不入司马光之流”唐国昌恨恨而道。
唐国昌夫人阻道“官人,切勿如此言语,若让官家听见,性命休矣!”
唐夫人看到唐国昌如此遗憾,悲痛和愤恨,遂又安慰道“官人切莫激动,王公此去,乃世之常理,天地使然,试问天下谁人不泯灭?新朝既然由司马光主政,我且就避之,安乐于此多快活,若是官人因此大动肝火,怎么对得起我们娘俩。”
唐国昌遂觉得愧对自己的妻子,急忙道歉,并保证不再如此言语。
唐夫人又说,“朝廷之事,许多变数,有朝一日,定会有转机。”
唐国昌悻悻的点了点头。
话说这边,司马光既得了太后令,要求整顿吏治,自是一点也不敢含糊,第二天即召集幕僚及新党部分成员在枢密院府商议应对之策。
参与商议的人有御史大夫黄光才,御史中丞荣誉,秘书省监执事狄少云,广彪,还有参知政事黄履,崔淹,这些人都是铁杆的旧党人物,有一些正是司马光所培育扶植教导出来的,可谓是忠心耿耿,可与之谋。
臣工相见,自然没有在朝堂上那么正式,仅仅相互寒暄几句,即由枢密院主使兼领宰相之职的司马光先说“太后昨日委臣以重任,想必大家也明白,太后想借我之手一举将新党势力一网打尽,她自己是不想亲自违逆先皇遗命。太后乃先皇之母,自是不想亲自否定自己的儿子。”
御史中丞荣誉叹曰“太后此举实在太高了,即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又不落后人口实。只是上君(司马光)大人委屈呀。”
司马光道“我这把老骨头了,修了一辈子史书,临了还被还拿出来当枪使,也算是我的宿命吧!老夫也已不在乎了。”
众人齐呼“大人辛苦了。”
司马光又说“我知足矣,汝等可知,一年内,汝留给后人的是钱财,十年后,汝留给后人的是家产,百年后,你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国家,那千年万年后呢?”
众人摇头不知。
司马光解释道“千年万年后谁还能记得我们。那如果留给后人一部史书,那定会光耀后世,而我已达成此目的,现在之后获得的一切都将是上天的恩赐。”
众人明了,司马光所编撰的《资治通鉴》必然为后世留下广阔的财富,而司马光也顺势因着书而流芳千古。众人皆赞司马光乃能人,神人也。
司马光说“这也幸亏我的老对手王安石,是他成全了我,让我能在集贤馆潜心着书十余年。”
众人自是明了其中的道理。
司马光便开始着手讨论朝廷人事安排之事“目今,有两个炙手可热的人士必须优先考虑的,李格非与秦观。李格非曾在朝中做事,也曾在秘书监做小职,具体也不明了,不过其既是韩琦的学生,怎么朝上和苏轼搞起来了。”
黄光才答话说“李格非很早就想学从苏轼,只是苏轼未肯收,只因他是韩琦的下属,苏轼不忍,也不想夺之。不过其行文多有苏体风格,但未必是苏党。目今朝中有新党与旧党之分,我看还有一党立场并未分明,那便是苏党。当然苏派人士皆应五年前的‘御史台案’流落在外,势不倾内。这李格非其实连苏派都算不上。我们(旧党)愿崇尚古法治国,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变,变则生异,异则乱。”
司马光听完有关李格非的话极喜“既然如此,李格非确可堪大用也!李格非立场并未既定,我们可吸纳之,让他加入我等阵营,其为一佳;若是无法吸纳为我等阵营,那就任其做大,这样与新党作对的就不是我司马光了,我可安然在后看其造化,轻松将太后推卸给我的责任转嫁给他,其为二佳。太后怎么也想不到她推卸给我责任,我轻松的推卸给她中意的人。”
司马光稍时后又问众人那秦观是什么来历。
荣誉答曰“这秦观很有文采,其文字功夫了得,江湖上早已名传,只是功名考了几次才中。他刚中进士,尚未有明确职务,但他明显与苏轼关系密切,毫无疑问是个苏党。”
司马光亦笑道,“既是苏党也好,苏党之人,目前动向亦非明确,况苏党在新党主政期间亦受到不公,其未必一心与吾相悖,就是连苏轼自己也不明白其到底为谁行事!苏轼自被革职外放后,牵连一批人,而仅剩的那一撮也是群龙无首,苏轼亦如折翼的惊弓之鸟,苏党失去威力,不足为虑。这秦观不入苏党,可为吾等所用;若其入苏党,也不足为虑。至于晁补之在朝上言论或久,但其为苏轼辩驳,无可厚非,不令人喜亦不令人厌,只是道理讲的好,口舌之利罢了。”
荣誉问道“那新党人士,当如何处置,诸如原枢密院使张薄,枢密院副使兼领太傅赵挺之等,这些人既不能直接剪裁,恐遭人非议,又不能继续留用。”
司马光道“大多数留职,但去其权,只要其不阻吾法施行,就大可不必理会,毕竟也不能给太后留下任何口实。”
于是此众人初步拟定官员的人事任免表。
司马光:尚书左仆射郎。
苏轼:尚书右仆射郎。
李格非:尚书右仆射,枢密院副使兼领太傅。
秦观:翰林院学士,太傅。
张昌年:枢密院使。
赵挺之:枢密院使,太傅。
黄广才:御史大夫,翰林院学士兼领尚书府执事
荣誉:御史中丞,翰林院学士领尚书府执事
狄少云:秘书省监执事。
广彪:秘书省监执事。
黄履:参知政事。
李禧:参知政事。
晁补之:太傅,中书舍人。
王苑之:朝奉郎(领官但不领事)
董荣:翰林院执事
张耒:翰林院执事
黄庭坚:吏部员外郎
……。
正当拟定完成,准备上报太后决议之时,突然下人报户部秘书郎晏秋不请自来。
这晏秋是户部的官,来到枢密院肯定有事,待是来讨个新官的吧,众人纷纷议论,目今户部之职不如从前,一应权利都皆被架空,尤其是新法执行期,各地府库钱财皆付新法税务司,户部简直就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因此这晏秋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状态,毕竟是晏门之后,怎么能甘愿做些虚职?家国天下还是在其心中的,若说起父祖辈,还是余有荣焉的,怎么也不能碌碌无为于这尘世。
晏秋到,众人纷纷寒暄问候,司马光知道前日晏秋在朝上多有为其说话,并且在关键时刻甚至还算是救了司马光一命,司马光遂用感激的语气说“晏秘书到枢密院有何指教啊?我等今日能安安稳稳在此议事都乃是晏公所赐!”
晏秋极为殷勤客套道“公当切莫谦辞,晏秋此来……,”晏秋见大家都直直盯着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晏秋所求之事,莫过于各位所论之事,求个称心的职务,也好为大宋效力。不知可否……”
司马光见晏秋并未拐弯抹角,遂直言“今日所论之事,乃为谪官所立,并非为你我这等在职在京之人所议。”
晏秋闻此语知司马光没有为之谋,看来在朝上白白为之浪费了口舌,遂不悦。
秘书省监狄少云见晏秋变了颜色,遂安慰道“晏大人,汝官为户部执事,户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钱粮,可是不可多得的肥差,汝何必与这些失意之人一争短长呢?”
晏秋道“户部,户部职权早已成过往,我难道在乎钱粮俸禄,户部职权都是三司所剩下的。谁都知道不过是些虚职。吾立志报国,却久居庸职,实在是难过之极。”
话说晏秋之才确实也是庸庸碌碌,若非其祖上荫佑,恐怕在汴京也难立足,若论文字,更是差李格非一大截,巧言令色又输晁补之一大截,实在是各党所不需,入户部这种没有权柄的职位,各为不伤也!司马光实在不想纳为己用,只得推脱说“晏大人,你所之职,待我们好好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定不负你望。待朝上即可分晓。”
晏秋拜谢,好似欣喜而归。
众人此时也没了主意,叽叽喳喳,“晏秋这么一闹,该如何是好?”,一人问“宰相,是否要纳晏秋为我党所用”。
司马光不屑的笑道“晏秋之人,倒是可以纳之,但是纳之无用,不如不纳,要保持我党人员纯粹,否则很容易出现新党的耳目。倒是可以令其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名虽为正,但职却疏远,各不所斥。”
众人纷纷说道“此计甚好,让晏秋与李格非的同僚,若晏秋有才,必然能使李格非势力壮大,轻而易举的成吾辈之前托(挡箭牌),若其无才,更为拖累,以后也不碍吾等行事。”
司马光答曰“就是这个目的,李格非一人不足以成为新党的攻击对象,这样势力有了,可很快转移我等被攻击的可能。”
众人及及称赞。
于是一份带有极其不正目的任命名单就这样出炉了。
待上朝时。
皇帝在中,太后居侧危坐。殿下两班文武。
司马光先说“官家,我等于近日拟定谪贬人员新官任免名单,还请过目。”
太后闻此言后语气生硬对内侍官何超道“何超,你且去拿上来。”
何超急忙跑下去将司马光手中卷案拿上来呈给太后,太后并不正眼相看,直接说道“念!”何超疑惑了一下,即反应过来,开始念司马光的案书。
“元佑元年,朝廷新人仕官名录:
司马光: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苏轼: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
李格非:尚书右仆射,枢密院副使兼领太傅。
……。
”
殿下众臣听着名录皆叽叽喳喳,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兴奋,有的惊叹,太后连看都不看一眼名录即让内侍官宣读,其实目的很显然,这些官员任免是司马光做的,与官家无关,有怨气找司马光。司马光做这事是自己利益所驱使,高太后不过是顺水推舟。
念罢此文,朝堂上是炸了锅一样议论,首先原秘书监黄道离认为此认命不妥,“臣以为,苏轼久居在外,不了解朝中形势,且其本人放浪形骸,有意江河山川,而无意理政。此为极大不妥,另,李格非仅凭一篇文章就身居高位,难见得此人处置国家大事的才干。”
晁补之见到有人拿苏翁说事,立马辩道“苏翁经天纬地之才,亘古未有。苏翁久居朝外,乃是因为不公的放逐,理应担当此位。”
黄道离又道“即便如此,苏翁也不在朝堂,若能立马上任,臣当无话可说。对于这份任免名单,臣以为不妥,目今天下新法已执行十几年,不可半途而废。”
又有人从中间站了出来,哭喊道“官家!官家!新法不可废。臣愿意为新法献出性命,说完疾步向司马光撞去,司马光倒地晕厥。那人亦倒地,但却无大碍。”那人是谁?正是目前新党领袖人物王放之。高太后见此情况,慌忙喊道,“不可造次,不可造次!”说时已有侍卫进殿将王放之拿下,并且命人将司马光扶于侧畔找太医医治。
一大批侍卫进殿分站两列维持秩序,众人稍稍安稳,但是讨论依然激烈。
此时李格非急忙拱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可是大殿依然未完全恢复平静,似此这样子大略是因为李格非地位还不够高,话不好使,其大声道“臣以为,凭借一文而得高官者,古今未有,臣才疏学浅,当以从小吏而为之。”
秘书省监狄少云道“官家之安排,已成定局,岂可改之!”
黄道离气氛的说“那不是官家之安排。而是司马光一己之安排,新党之人都皆领空职,而旧党之人个个身居要职,司马光真是厚颜无耻之徒。”黄道离说话也是耿直,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狄少云辩道“新党当政时,司马光也曾领空职数十年。”
黄道离便大吵“司马光领空职期间可没少在官家面前掰弄是非。”
黄光才,狄少云,荣誉,广彪,黄履见状不肯罢口,另一边黄道离,李禧,董荣,谢九等新党之人亦不甘示弱。而李格非,晁补之,秦观,张耒,晏秋则觉得很无奈。
高太后见此情形,心中暴跳如雷,小皇帝坐在殿中间亦是害怕甚也。高太后看着这一班文武,哪像是朝堂,简直就是菜市场,心中已然明了,既不能让新党掌权,亦不能让旧党当政,否则这个朝堂会鸡犬不宁,所以最好的就是选择中间派,中间派是何人,即是李格非,秦观等人,当然最好还是有威望的苏轼,但是苏轼却不在,让李格非秦观等人试试水也能解当务之急,万一撑不住场面,撤职也不用费大力气,毕竟李格非秦观等根基未稳,再不济请苏轼速回也能镇得住场子,高太后遂用无奈的语气对众大臣道“肃静,肃静,偌大的朝堂,整的像大相国寺的集市,还有没有一点臣子的样子,这里是皇城内宫,不是你家的后院。司马光已经昏厥不论,苏轼远在天外。目前就由李格非暂领主政,辅以秦观,晁补之,黄庭坚,张耒,重新拟定新的任免名单。其他人员暂不领职,速去速做,今日退朝”很显然这个阵容搭配既非新党也非旧党,看来太后执意要清洗这个朝堂。
李格非,秦观等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众臣也茫然不知所措。旧党稍稍有几人反应过来,也恨恨的道了一声“哼!”而后拂袖而去,司马光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开大殿,而新党之人看了李格非等人,遂也“哎”的哀叹了一声,也悻悻而归。所有人皆未预料到如此情况,李格非等人自是一脸茫然,秦观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是刚刚入仕的举子,才刚步入朝堂,就遇到这种事情,李格非虽然有点经验,但其从未想过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也可以说是毫无经验。
众人悻悻而去,李格非随王苑之出了皇宫,往王府而去。刚出宫门,王苑之即拉住李格非的手,“我婿,此乃烫手山芋何以落入你手,恐怕有诸多不妥帖的地方,并非能捞到多少政治资本。”
李格非亦是闷闷不乐,“朝堂之上,未容得小婿半点争辩啊!官家明显有意让我趟这顿浑水,实属无奈啊。况且我与那秦观并不相熟,其他人倒是多有照面,但未必能掌控之大局。”
两人各自哀叹回到了王府。
目今这种状况甚是棘手,李格非赶忙修书与历城王甄儿,告知实情,目前情势并不十分明了,新旧斗争依然十分激烈,不可擅到汴京,以防日后有更多变数。
第二日李格非差遣王府下人去邀请秦观,晁补之,黄庭坚,张耒等到王府议事,李格非等人并非京官,在汴京城并无任何宅邸,邀请至王府实乃欲置王府别院为临时衙门。王苑之当然愿意做这地主之谊,毕竟当朝俊杰来临王府,给久未生气的王府添置了几分意气,这种情况恐怕还是在王拱辰当政时才有过的。
各人分别到达王府,各自寒暄半分,王苑之首先开口“今日王府别院分置议事厅,乃是王府之幸,多少年都不曾有之,枢密院府衙由司马光等人霸占,你我等官微权浅,恐遭其党羽驱逐,新党所占政事堂也不宜利用,避免人家说我们与新党有所勾连,各位先就昨日之朝堂形势分析如斯,以及今日之所议说将与来。”
秦观当仁不让的首先说话“司马光之流误国误民,且不可将朝政及官员任免交由他之手,我曾在江湖,观天下之势,新法之利绝大于弊,我们之议事也自当有所倾向。我更明断采用新法之主张。小小弊端定然不能阻今世洪流,变革才是人间道理!如今天下,变才能生,不变则死。”
黄庭坚听秦观之语顿觉十分可笑,心中默念这秦观却真的是初入仕途狂妄不堪,似此这等真的难成大事,遂纠正秦观道“少游贤弟,莫先作定论,司马光虽然也已垂垂老矣,又突遭王放之攻击,但是旧党势力仍在,如地位更高的文彦博,更年轻的杨绘,更年富力强的刘挚,我等之力,绝难撼动,旧党与新党幽斗多年,根本无以调和。若以我等之力与旧党相争,我看还不如在家拨弄诗文,书文章以寄后生。”
李格非见黄庭坚有意避之,遂道“鲁直兄谬矣,若是清风明月无人管,则并作南楼一味凉。这天下皆凉,哪有我等温暖家室。‘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可是你黄鲁直箴言?”
黄庭坚辩道“是时我尚年轻,并不经世事,而如今苏翁等都在他乡,无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晁补之也叹道“苏翁不在,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何以拿曾经的壮志豪情作榜言。朝中所辩,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众人都皆发出叹息之声。
王苑之发话“虽然吾等对现实颇感无奈,但是官家所托之事(指重新安置谪官的事),还是必须得提上日程,要不然当何以向官家交代。”
张耒有言“我看就按照司马光所作的既定安置来行事,这样如果出了问题,不论官家还是新党都会将此算在司马光头上,与吾等并未有十分的关系。”
李格非急忙阻道“那我等今日来此岂不是等于白来了。”
黄庭坚劝慰道“现在新旧之争还很激烈,谁无能谁就可以明哲保身。若非要展现才能,只恐怕会粉身碎骨。”
李格非叹服,这个世界已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世界,也许黄鲁直曾经也豪情百丈的问安世事,现在却也是这么随波逐流,如此避世,真的让人叹息,无能却成了一种能力,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实在可笑,甚至可恨,可恨这世事,也可恨自己的无力。只能依张耒所说,按照既定的司马光的决策行事,当然为了凸显与司马光不一样,可略做调整,但绝不改变大局。
即是如此决定,众人各自离去。
李格非与王苑之叹道“这世间之事,真的如此难抉择。”
王苑之也叹息“我父(王拱成)为官几十年,到而今尚不能左右政局,也许我们应该理解王公(王安石)主持新法时的无奈吧!权不由己,命不由己,天数也不由己。”
“政令和官员的想法推进不了,反对的声音太大,这大概就是我朝的悲哀吧!”李格非在心中默念。
待到来日上朝,文武百官都皆到齐,却独独不见司马光。众人心里都犯了嘀咕,但是没人敢说话。
高太后立刻询问李格非等人朝中人事安排如何。
李格非正襟危言道“官家明鉴,我与秦观,晁补之等议定新的朝事安排约莫如下。”李格非顺势呈上议定书。
高太后阅完议定书,稍后片刻,似有怒言“这与司马光所立相差无几,李文叔等似乎在戏耍官家?”
李格非旋即解释道“该议定书并非戏弄官家,而是司马光总揽朝政事务日久,汴京城及天下之事皆经晓,所作安置皆应时,应天,应地,臣等本就离汴京甚遥,不谙汴京事,实在无以工正,故而只稍作修改矣。”
众臣议论纷纷,新党之人皆窃窃反对之语,而旧党大多数嘴角含笑,但却不作言语,高太后见状知李格非等人又顺势将责任推给了司马光,怒从中来,然而却也无奈,不过还好,倒是有司马光接着,也算是有所交代,正在寻思之计,却不见司马光,高太后和众臣却也明白,司马光垂垂老矣,又被王放之冲撞,估计现在还卧床不起。正在此时,殿外有卫兵来报,司马光已去矣!
众臣惊呼!
新党之人态度难以琢磨,旧党则面露难色,好好的司马光就这样去了,似群龙失首状况。而李格非等人也束手无策。
高太后听说司马光死了,面容转涕,司马光虽然文言失当,在众臣间品行难以理解,口碑也不佳,但其立场与己极为相似,又是四朝元老,多为自己抵挡灾祸,现在去矣,着实让自己难过,不过这阻挠新法的锅还是得背。
高太后见朝臣殿下聒噪,即言说“司马光博学多才,为国尽忠,编撰史书更是兢兢业业数十年,其文正,其心忠,亘古未有,吾等当继承司马光之遗志。”毕竟人都死了,说几句好话也是不妨的,遂即以司马光所拟定之策,李格非等人修正之人事安排执行。
大家都明白,高太后此语意在抬高司马光,可以推卸更多责任,而司马光已经死了,他更不可能再出来反对,所谓盖棺定论,即抚灭其过错,给予更多褒扬。但也谓死者为大,不必过多苛责。新党之人亦因司马光已死,不便再攻击死人,遂也偃旗息鼓。旧党之人此时当然闷闷难舒,失魂落魄。
高太后见大家知道司马光已死,朝堂喑哑,又知李格非等并非治世良才,其实高太后搬出李格非无非就是为了推卸责任,事已至此,高太后又问道“现在谁可为官家当宰天下?”
众人莫敢言语。
后有一人出列“目今只有苏翁能力挽时局,只是苏翁尚不在汴京。”
高太后明白苏轼并非新党且也时常藐视旧党,或许也是一位难缠之人。但是看下朝堂,要么老的老,小的小,实属无奈啊,遂说“速招苏轼进京,朝中大事暂由老臣文彦博总领,其他人事安排按照司马光所拟。”那文彦博甚是年迈,只因为官日久,大家都给面子吧!却未及其言语推辞,高太后即宣布退朝。
文彦博已经年介八十,本因颐养天年却还存于这斗争激烈的朝堂,真是难为这一老人家,众人纷纷称赞敬佩这一四朝出将入相的大宋肱骨之臣。难怪高太后选这么一个老人暂时接掌政局,原来这朝堂上不论新党还是旧党都得给他面子。可是苏轼呢,苏轼流落在吴郡,称病不回,这一拖就是两三年。
面对这样不稳定的政局,李格非亦是无法将自己的妻儿安顿在汴京,只能偶有闲暇返回历城与之相见。那王甄儿独自一人在历城抚养着李易安,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不知道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