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苏轼之法之所以显得那么软和,不过是顾忌向太后这一类人会首先反对,所以为免变法之初就树敌太多,苏轼强行将各项条款删减,以达到不与贵族争利的效果。而范纯仁则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变革,不如就不要施行了。
众臣各相絮语,熙熙攘攘的吵闹,都感叹范纯仁表面上与世无争,但内心里却一直寻求变革!
这时候黄庭坚出来说道“范公且稍作息怒,听我几句!”然后又对众人道“如今苏翁之法,乃是第一步,还有后续,万事皆从一而起,待到新法大成必可覆旧,至于‘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输法’,‘保甲法’,‘裁兵法’,‘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造法’等等诸多法案都在苏翁策略之中,一朝之上,不能尽言其明细!”
范纯仁见黄庭坚一口气说出了王安石变法各项策略名讳,看其样子还是做过一些变法方面的功课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王安石的律策,范纯仁内心稍舒,温声言道“既然鲁直有言苏翁之法乃对王公之法多有参照,为何不能一概而出,而要先行所谓之‘兵、民、吏’,吾窃以为还应增加‘官,商,富’等诸法条例。”
范纯仁未及言毕,人群中即有人反对,大声骂道“苏翁之法实乃大谬之法,养兵千日却只用于一时,未免太过浪费,使国贫弱,可叹其居心。莫非又是想将大宋推向水深火热之中。”但看那人是谁,乃是程颐,司马光的党羽,当年废除新法,有他一“功”。
黄庭坚见程颐来者不善,但惧其是前辈,所以未敢怒声以对,只恭敬的道“正叔(程颐,字正叔)公!你且知苏翁之法,还未成效,便被居心不良者掐死,是乃半途而废也,前功则尽弃。想苏翁呕心沥血,吾等亲历万般乃酿出一明光大道,却被居心不良者掐断咽喉,谁之过也?”黄庭坚越说到后面越激动,甚至顾不得人伦敬辞。
范纯仁也是看不惯程颐,出来骂道“汝等腐儒天天勾思玄理,却不为朝廷出力,如今朝廷每每着力变通,却又跳出来反对,岂非是小人也哉!”是的范纯仁虽然觉得苏法力度不够,但是本身还是支持苏法的。
向太后见朝堂上开始吵起来了,便不快的骂道“程正叔之见,乃是狭隘之见,自古变法必为图强,汝等阻力变法,乃是阻我宋奋扬,我看汝官越贬越低,不如下放出京,好好去山野之间研究宇宙万物的玄理。”向太后骂程颐大概也非本心,朝上大多数人都支持变法,她要是不识相,恐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可是从另一角度也可解释,那便是王法(王安石的法)废止的这十年,大宋财政,军事,民生不仅没有变好,反而逐渐变差,并且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程度,正是所谓的病入膏肓。所以才有更多眼明之人认为当初废除王安石的法度乃是大错特错。
既然有这么多人看到王法废止的弊端,那向太后则更不能站在少数人的一边,诸如程颐,崔淹等人乃是逆时代潮流,可以称之为“元佑逆流”。如此可以看出向太后虽然不聪明,但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却也是蛮足的。向太后随即骂曰“来人,快把程颐这厮叉出去,贬谪涪州,不得朝廷召见,不准入京。”
程颐还想狡辩,可是侍卫已经架着他押出了宣德殿。那侍卫也不手软,直接从数级的台阶扔了下去,可惜了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骨头差一点就断了几根,不过好在几级台阶也不算高,程颐算是身乃完整的走出了宣德殿,从此便再未踏入宋朝宫墙。
众人见向太后盛怒,都乃不敢说话。这样向太后无形之中,又为苏党扫清了一波障碍。
宣德殿上安静了好一阵子。最后苏轼说话了,“官家,新法所立已久,如今施政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又转脸对范纯仁道)范公心切,苏某怎能不知,只是事乃有先后,人乃有缓急,正如鲁直所言,万事当从一而起,而后才有二三!所以故而有‘兵,民,吏’,再推之‘官,商,富’。”
范纯仁默然的点了点头,估计也是不想再反对,或者也是理解了苏轼等人的苦心,遂言道“即是如此,当尽快施行,以观其成效,若有何事需要范某出力,吾当义不容辞!”
向太后也顺势来了个附和“哀家也愿为新法出力!”至于其是否真心出力,那谁知道,也许她只是想站在人多的一边,不忍自己被零落成个自一派。于是她又殷勤的对苏轼说“不知苏子现今还有何要求?”
苏轼急道“苏某施行新法,却为政令所阻,官无权则名不正,吏无令则行不得,所以……”
太后看出苏轼的意思,说道“哦,苏子大才,却只为汴京城小吏,哀家自然知之,可是如今比苏子官大的职位,也只有范尧夫的宰职了,”向太后用殷切的眼光望着范纯仁,似在讲“大宋想让苏轼为宰,你快辞职!”是的,终于圆到了“登宰”的故事上了。
范纯仁本身就不恋权,听到苏轼和向太后刚刚说的话,真是开心死了,他早就想辞宰了,所以他立马回道“官家,为了新法,臣等愿意立刻去官,乃让苏子担当宰职更为妥帖,也利政令之行。”随后便拉起苏轼之手,似作交接状。
苏轼见之,十分感动,不过还是客气道“范公为宰兢兢业业,在官之道未敢有半分的差池,今却为了我苏轼甘愿去官,似有成人之美意,实在是千古名臣,让吾等众人叹服。不过自古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若无功而取代尧夫,恐为天下人耻笑。我看我还是向太后请任副宰左仆射郎!”苏轼此言一出,一阵喧哗,原来有德行的人脑子容易抽风,苏轼自诩为天地狂客,果然是狂的不得了,给他宰相之职都不当。当然也有人理解为“不为一官半职而欠身”,“不愿独欠范纯仁一个人情”,外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苏轼当然有自己的考虑。这种考虑乃是因为赵煦,也是因为这次辞宰为他变法留下最大的隐患,最终甚至差一点而被流放。
可是向太后听到苏轼只愿做副宰左仆射郎非常的不高兴,因为她中意由蔡京来做副宰左仆射郎,主要是因为蔡京好控制。但她也不能贸然拒绝苏轼,可蔡京又当如何安排呢?毕竟培养提拔一个体己的人需要机会。向太后疑惑且道,“苏子啊!这副宰左仆射郎可是还要受制于人呐,你可知之!”
苏轼满身饱气的拍着胸脯对向太后道“臣乃知之,范公乃是大智之人,必会支持我等施行新法,所以臣当副宰无碍也!”说完向范纯仁使了个眼色,范纯仁虽然觉得诧异,不过也顺势用眼神回应了苏轼。
事至于此难道就完了,苏轼的目的还没说呢!没错,只见他又拱手对太后道“官家,虽然吾之新法已定,臣等也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只是臣之努力,也更需要官家信赖和支持!臣乃斗胆想请赵煦君为此次变法主帅,一来可体现官家为新法出力,二来皇上年岁不小,也当大任,为以后主政平添百分资力,其三,有皇上坐镇,百官百姓乃服,嫣有新法不成的道理!”这下你们看到了吧,苏轼辞宰目的是为了扶赵煦上位。古人有云“予之而不取,是为取之更大!”这就是苏轼辞宰的目的,要不然向太后就会说“连宰相之位都给你了,你难道还要皇位不成。”所以苏轼这明摆着就是想立比肩王公的伟业,由皇帝坐镇,还怕什么?
苏轼此言一出,大殿喧哗不断,但是却没有谁敢出声。可是在殿上众人心中,不论新党旧党还是无党性之人都认为赵煦应当可以主政了,只是太后牢牢的把控着权利,如今苏轼这话一出,正似惊雷一般,震慑着曾今都唯唯诺诺的朝臣,也震慑了在赵煦身后的向太后。
赵煦听了苏轼的建言,果然是有了好眼色,急忙回身望向向太后道,“娘娘,煦儿已经长大,便想替娘娘分忧,若是从前还好,可是新法当立,有万般琐事需要操持,儿臣不忍娘娘劳心劳力,便自请为国分忧。”
向太后听了赵煦的话心里终于明白了,这赵煦分明是联合苏轼来分权的,可是向太后看着这殿下满朝的文武,个个皆用期盼渴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毕竟女人主国日久,朝臣哪能不忧。向太后不好明着阻挠赵煦当政,自古有言,皇帝幼,母掌权为辅正;皇帝长,母再掌权便是僭越,是要遭受千夫所指的,向太后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极不情愿的说道“煦儿有此诚心,母甚感欣慰。原本母后打算待新法施行顺遂再还政于你,留你一个清明的天下,今见你如此倾心,不如就乘此时机将这国之重事交付于你,望你能复先皇之遗志,潜心变法图强,革弊出新,以看新的政绩。”
是的,你没听错,这次向太后的话怎么这么爽快,难道还政赵煦就这么苏轼的几句话就成了吗。当然不是,自古有“言所以,而作不所以”,能爽快如斯必然留有祸心。那向太后的祸心到底为何?且再听之!向太后又对众人道“变法之事,名目繁多,变数不定,大宋当万众一心方可成事,我一妇道人家也愿为之出力,变法所需银钱财物巨量,虽然苏子已定‘盐,绢,瓷’等税赋所出,那我也捐出宫中非紧要的支出。宫中薪火减半,钗凤卯箍一应退去,流苏胭粉也辞半分,宫中膳食,鹿肉改用猪肉,甜心糕点食不完则当留之复用!”
听到这些话,你以为大臣们或者读者会感动,这向太后如此明事理,知天义,其实不然,这向太后其实是在诚心恶心苏轼,给苏轼制造事端。大宋皇家吃穿用度尚节俭,汴京也是应了前朝的宫台楼阁,所以能省则省。所以皇宫里省下财物对于变法来说无甚鸟用。那她强调自己为新法出力,不过是……居心就在这里,只听她又说“官家已为新法出力,那汝等众臣,富商大家,可不能少呀!”向太后摇头晃脑的在殿下群臣中寻觅一遭,然后口里还喊道“宗回(他的哥哥,向宗回)!宗回!可在呀?”
向宗回出列曰“官家娘娘,我在!有何吩咐?”向宗回已经能推断出向太后要说什么,正是惊慌之状。
向太后道“宗回,你乃我向氏族人,也是煦儿的舅舅,现在皇上要行新法,正是用钱之际,汝是否可以出一点。”
向宗回急忙回应道“娘娘,吾只乃是一个评事官,没有多少银子!”说着还向向太后使了眼色,示意是“你为什么拿我开刀呀!”
向太后却不让,他铁定是要拿自己的哥哥出来“抛砖引玉”啊,拿自己人开刀,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向太后更不依不饶道“哦!是吗?你难道只为一个评事官吗?我可是知道你刚刚买了宅子。目今朝堂上下无人不为新法出力,你乃是我向门举足轻重的人焉,汝不出钱,谁出?”
向宗回无奈只得说“好!”声音喑哑,底气十分的不足。
向太后又似寻觅状的叫道“高公绘,高公纪可在呀!”听之无人回答,又重复叫“高公绘,高公纪可在呀!”
群臣中方才有人出来答道“此二人自高后去后,再未入朝,恐怕悲伤过度,难以释怀,故而……”实际上就是失势了,怕被人打吧。
听了这话,向太后假装体恤的道“这样啊!既然此二者伤心如斯,不来朝上也罢!不过变法人人都有责任出力,没有他们怎么能行,速差人问之‘可否为新法出钱两百万贯?’”这就给高门下了定额,殿下其他大族也无不忌惮。
向太后又道“既然宫中,向家,高家都已蓄资以捐新法,以示表率,汝等众人可不能落其下风。”向太后示意殿下所有人都踊跃出钱。
果然向太后最后的目的终于表露出来,她如果一上来就在要群臣出钱出力,这谁受的了啊?所以先给自己,向家,高家立了一个定位,其他人则不得不依从。果然众人一听说要自己出钱以效新法,都皆呈现惶惶之色,向太后这无形之中给苏轼树立了多少政敌?本来这苏法设计时,就是为了避免触及到当政者的利益。现在倒好,向太后一下子把殿下群臣都调动起来反对苏法,若再出现一个司马光,那这新法岂不是又要凉凉了。
苏轼见宣德殿上喧哗了一阵又一阵,急忙出言解释道“官家啊,这聚财之策,不当从官取,而应从民从商取,官乃有万一,可是民商却有万万,其量众矣!故而钱财取之于官不如取之于民。”
苏轼是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赵煦可没这个智慧,他说“苏卿家,娘娘所出乃是官家的一番心意,我即为变法的主帅,也当为众之表率,我特意捐出我所持金银玉器首饰玉帛文卷等,也当出售西域进献的上好良马,倾尽所有,只为汝法当成。”真的不长脑子就如同此也,赵煦第一招就让苏轼招架不住!这皇帝都出钱了,大臣能不出吗?大臣出钱心里能乐吗?大臣生怨,这种怨气是发泄在官家身上还是发泄在苏轼身上,这可想而知,苏轼必成众矢之的。
苏轼可真的无奈了。
向太后又来“体恤”道“苏子为国立法,为百姓立命,吾等也愿为新法出力同助苏子行事,谁不出钱,谁就不念我国恩,谁便是阻挠新法施行!”
向太后这种几番操持之下,众人无奈只得纷纷应声齐呼“愿为我大宋效力!”
向太后又道“而今既然新法已定,但看苏门子弟,乃有苏辙,不对,苏辙立为陇右都护,再观之,乃有黄庭坚,李格非,晁补之,张耒,秦观,李禧,董荣这些人远远不够也,我看不如让蔡京入你门府,以增汝等之力。再有常州府知事廖正一正在汴京待招,其年轻得力,才华都在常人之上,也付你苏门。”蔡京自不用说,一个狗皮膏药黏在汴京府的官门,其行有时为正,有时为负,正是投机者的表现。但这廖正一可是个新人,虽然此人已取功名十几年,却一直都是外臣,此番入京除了上报常州府事,还想寻机在汴京城效力,故而待招汴京,此时新法,正是用人之际,故而廖正一此来正是时候!
蔡京听到向太后推荐自己,急忙出班拱手应声“愿为朝廷和苏子效力!”众人听之,也只默然。
廖正一则更为感激涕零道“臣等久为散臣,今能入得苏门效力,实在是三生荣焉,愿为官家和苏子效力!”只见廖正一急忙凑到苏轼周侧,与李格非,李禧,董荣相视一笑,后人称之此四人为“苏门后四学士”!
向太后也急忙为蔡京解释道“蔡元长人乃干将,集功名壮志于一身,更写得一手好字,比那黄鲁直浑圆翼张的书风也毫不逊色,其字为正,其人则更为正。蔡元长久作开封府职事,执法经验丰富,可为大才之用,望苏子善用之。廖正一则为正年善者,可承替苏迈或者苏辙行事,也是一把好手,所谓天赐之人,正当如此!”
苏轼闻听向太后推荐蔡京,心里已有八分主意,这分明就是拿蔡京来监视自己的,蔡京在朝中品行尽人皆知,阿谀谄媚。苏轼一脸无奈,但好似也没有办法,因为向太后没有极力反对他的变法,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安插了一个蔡京入施行新法之列,本就不得苏门之众喜,向太后为了规避嫌疑,还顺带搭了一个廖正一,真是别有用心。其实苏轼并不甚了解廖正一此人。
然而,你以为向太后这就完了吗?她还有话说,只见他望向赵煦,而声却对众人言“我煦儿即为主帅,今后也乃主国,那他的恩师赵挺之亦当加官,我看煦儿即为主帅,赵挺之就加官起居舍人吧!”赵挺之既为太傅又为起居舍人,司领两份职差,不知道是不是两份薪酬。
那边的赵挺之急忙拜谢,苏轼也暗自欣喜,赵挺之虽然与自己常有异见,但办事能力还是让人十分看好的,且看后效吧。
现在看来事已定,大宋朝中以范纯仁为宰,苏轼为副宰,行新法事。赵煦为新法主帅,苏轼则为实际的执行者,其余人等皆由苏轼自行安排。
事已至此,向太后示意何超起声“散朝”,而后向太后又向赵挺之使了个眼色,大意是有要事相商。可是正当内侍何超欲起声时,人群中却有人不乐意了,大声道“官家,臣还有事也!”但看那人是谁,却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苏辙。苏辙能主动起声说话实在是难得,苏轼要说话多半都是附和或者反对别人,没想到这次主动……向太后温声问曰“子由有何事矣?”
苏辙声大而宏亮的道“官家,陇右都护一职当由能者居之,臣只乃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担此大任,家兄刚刚实在是开玩笑也!”
这可把向太后整不明白了,急忙诧异道“什么?”
苏辙眼鼻错乱,表情异样,万般无奈。
向太后则有半分怒斥道“子由,这陇右都护乃是封国大吏,岂能由你授辞自如,形同儿戏。这要也是你,不要也是你,你让哀家如何为难?”
苏辙道“正是这么大的官儿,子由不敢担之,家兄事先并未与吾商议,今陡闻之实在惊奇惊诧了也!”同时苏辙一脸诘问的望向苏轼。
丫的,这陇右大都护虽然是大官,不过因为其地处荒僻之所,又因是从西夏那里“割让”来的,大多数人都避之犹恐不及。苏轼在推荐苏辙时也不过随口而出,本以为这封疆之吏官会引得众人哄抢此职,没想到……当然确实有章氏二将欲往,不过被向太后施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