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清晨,长安城又飘起了细雪。陆昭阳换上一身靛青色长衫,将软剑缠在腰间,对着铜镜仔细调整易容。片刻后,镜中出现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郎——眉目依旧精致,却多了几分英气。
\"先生,许大人到了。\"杜安在门外轻声道。
陆昭阳最后理了理衣襟,拿起药箱走出房门。许延年站在院中,一身墨蓝色官服,肩头落了几片雪花。
\"收拾好了吗?\"
陆昭阳点头。
许延年不再多言,接过药箱,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雪中的长安城静谧而美丽,街道上的积雪被早起的行人踩出一条小路。
\"昨夜我查了更多张府的旧事。\"许延年压低声音,\"张长治这些年娶了十六房妾室,生了十二个女儿,活下来的只有三个。\"
陆昭阳脚步一顿:\"其他九个...\"
\"都'病夭'了。\"许延年冷笑,\"张老夫人亲自下的令。\"
陆昭阳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梦中那个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婴孩,胸口一阵刺痛。
张府今日比前日更加安静。门房见是陆神医和许大人,态度比上次恭敬了些,连忙引他们入内。穿过几重院落时,一个穿着鹅黄色袄裙的少女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面容姣好,眉目间却带着几分骄纵。她看到许延年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行礼:\"许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许延年冷淡地点头:\"张小姐。\"
陆昭阳站在许延年身后,张雪莹的目光扫过她,突然\"咦\"了一声:\"这位小郎君好生面善...\"
陆昭阳抬头,与张雪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尽管陆昭阳穿男装,做了一些装扮,但那双眼睛和脸型轮廓,与张雪莹竟有七分相似。
张雪莹的脸色变了变:\"你是...\"
\"这是陆神医。\"许延年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老夫人等着复诊,失陪了。\"
他拉着陆昭阳快步离开。走出很远,陆昭阳仍能感觉到张雪莹探究的目光钉在背上,如芒在背。
\"她...\"陆昭阳声音有些发颤。
\"张雪莹,张长治的嫡女。\"许延年低声道。
高老夫人的房间依旧药香浓郁,但比前日多了几分浊气。老夫人半靠在床头,脸色蜡黄,眼下青黑更重,显然这几日没睡好。
\"怎么才来?\"她一见到陆昭阳就抱怨,\"老身疼了一宿...\"
陆昭阳放下药箱,平静地为她把脉。脉象比前日更加紊乱,肝郁气滞的症状明显加重。
\"老夫人近日可睡得安稳?\"陆昭阳故意问道。
高老夫人眼神闪烁:\"还...还行...\"
陆昭阳取出银针:\"先施针止痛。\"
针法很快见效,高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小郎君医术不错...\"她压低声音,\"你当真没有法子让我儿得子?老身愿出重金...\"
陆昭阳手上动作一顿:\"我说过了,生男生女乃天定。\"
\"胡说!\"高老夫人激动起来,\"你医术高明,老身出的起钱,你不知道,这些年...\"
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陆昭阳不动声色地继续施针,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针毕,陆昭阳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安神丸,睡前服一粒,可助安眠。\"
高老夫人如获至宝,连忙接过。陆昭阳又开了张方子:\"柴胡、龙骨、牡蛎各三钱,甘草一钱,水煎服。\"
离开正房时,陆昭阳的余光瞥见张雪莹躲在廊柱后偷看。她假装没看见,跟着许延年快步走出张府。
直到转过两个街角,陆昭阳才长舒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
\"那药...\"许延年低声问。
\"只是让她做几天噩梦而已。\"陆昭阳声音平静,\"不会伤身。\"
许延年点头,没有多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雪渐渐大了,落在肩头发间,很快融化成水珠。
\"去喝碗热汤吧。\"许延年提议。
两人找了家僻静的小店,点了两碗羊肉汤。热腾腾的汤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陆昭阳心头的阴霾。她机械地搅动着汤匙,脑海中全是张雪莹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别想了。\"许延年握住她的手,\"吃完我送你回去。\"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陆昭阳稍稍安下心来。她点点头,强迫自己喝完了汤。
回到安仁坊,陆昭阳望着铜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疲惫。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张雪莹的鼻子和下巴——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
\"先生,许大人让人送了这个来。\"杜安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盒中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素雅精致。陆昭阳拿起玉簪,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愿你今夜安眠。\"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陆昭阳心头一暖。她将玉簪别在发间,对着铜镜照了照,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夜幕降临,陆昭阳早早熄了灯,却辗转难眠。窗外偶尔传来雪压断树枝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朦胧间,她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乱葬岗的雪更厚了,寒风如刀割般凛冽。陆昭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听见微弱的哭声。她循声而去,看到一个素白襁褓被丢弃在雪地里。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抱起婴儿。襁褓中的小脸青紫肿胀,却依然能看出与自己相似的轮廓。婴儿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望着她。
\"你是谁?\"陆昭阳轻声问。
婴儿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就是你...\"
陆昭阳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她颤抖着手点亮烛火,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恐惧。
铜镜中,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陆昭阳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闪过张雪莹的脸,又闪过梦中婴儿的面容...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难道她真的是张府丢弃的那个孩子?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攥住被角。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陆昭阳警觉地抬头,手已经按在了枕下的软剑上。
\"是我。\"许延年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看见你房里的灯亮了。\"
陆昭阳松了口气,披上外衣去开门。月光下,许延年一身墨色劲装,肩上落着未化的雪花。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在看到陆昭阳苍白的脸色时更加明显。
\"又做噩梦了?\"他轻声问。
陆昭阳点点头,让开身子请他进来。许延年的靴子在门槛上磕了磕,抖落积雪。
屋内比外面暖和许多,烛光摇曳,映出陆昭阳不安的神情。许延年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梦见什么了?\"
陆昭阳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沉默良久,她才轻声开口:\"许延年,你说...我会不会是张府丢弃的那个孩子?\"
许延年手指一颤,茶水洒了几滴在桌上。他放下茶杯,直视陆昭阳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想?\"
\"张府的小姐...她长得和我太像了。\"陆昭阳的声音有些发抖,\"还有那个梦...梦中婴儿…..\"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昭阳。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陆昭阳稍稍平静下来。她抬头看着许延年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谢谢你。\"她轻声道。
许延年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以后别想这些了。明日除夕,我带你去看灯会如何?\"
陆昭阳点点头,唇角微微上扬。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