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星河如遭雷劈一般,脸上刚染的血色倏然退去,梗着脖子大声吼道:“你骗人!”
虚耗的力气极大,只是被这么点着胸口,他的身体竟然抬不起来半点儿。凤星河愤怒的瞪着眼前的红鬼,只是流个没完的眼泪让他看起来没什么气势。“他要是死了怎么能让你来救我?!”
虚耗冷哼一声,“你说错了!”
“我是鬼将,他要是不死,又怎么会遇到我?”
“……”
凤星河不再挣扎了,颓然的倒了回去仰面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眼底像一个泥泞的水潭一般,浑浊而没有半点儿光彩。他的眼眶通红,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往下流,很快便洇湿了枕头。
夜深人静的初夏夜,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透过门缝吹进来的风带着潮气,还有刺骨的凉意。
不是夏天了么?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凤星河张着嘴巴,呼吸急促,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腐烂,没有知觉了。
然而并没有。溃烂的心脏飞速结痂,又被人猛地一把撕掉。血痂下的伤口变得更大,血液混着脓水喷涌而出,瞬间充斥着他整个胸腔。
师尊死了。
林清梦死了。
为什么我还不死呢?
师兄们不杀我,神君也不杀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大?连死都这么费劲。
虚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不动弹了也就松开了手,心里却是无比的烦躁,“行了,别哭了!”
“你也太难伺候了,他活着的时候你处心积虑的要捅死他。现在他死了你又哭天抹泪的,你到底想怎么着?”
我想怎么样?
我还能想怎么样?我想陪着他一起死!
凤星河泪眼朦胧的看着虚耗,沉默良久之后,死寂的眸底突然亮了亮,“他在鬼界是么?我死了是不是就能看见他了?”
“你好人做到底,一刀捅死我吧!”
“……”
虚耗有些看不明白他,人都死了,他亲手捅的,那现在这是演的哪一出?难道是装的时间久了,习惯了?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想死的念头可要不得。沉吟了片刻,虚耗冷着脸说道:“林清梦不在鬼界,你死了也见不到他的,还是好好活着吧。”
“不在鬼界?”
凤星河抻着脖子,仰着脑袋,用力往前够。也就是胳膊伤的太重,不然他真的很想抓住这个死鬼的脖领子使劲摇一摇。
“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是在耍我玩么?”
虚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又看。凤星河的胳膊都捆着绷带,一时半刻是动弹不得了,这会儿哭的跟花猫似的,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糊了一脸。
二人对视了好一会,虚耗败下阵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起身开门出去了。
凤星河看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高大的红鬼一脚穿着草鞋、一脚光着,步子迈的四平八稳。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没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他还没想明白,虚耗又推门进来了,走回床边坐下,手里还掐着一条洗净、拧干的手巾。
两尺长的手巾搁在他的大手里就跟条小手帕似的,他只能用指尖捏着,小心翼翼的给凤星河擦脸。庞大的身躯能这般轻柔,属实不易。
花猫脸擦干净了,虚耗用手巾抹了把掌心,随手攥着,而后看着凤星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没逗你。浅予仙君已经投胎去了。”
“因为他帮过我一次,我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他,照顾你不被那些神君、修士的为难。”
凤星河怔怔的看着他,慢慢的左右摇头,摇的越来越快。刚擦干净的脸上又爬满了泪水。他忽然激动起来,额头上青筋凸起,脸也涨的通红,情绪失控的大喊:“骗人!”
手巾已经脏了,虚耗伸出一根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没骗你,他去投胎也是好事啊。”
凤星河却不理他,疯狂的摇头,双手握拳,狠狠地,一下下的砸着床板,“骗子!大骗子!”
“你明明答应了会在原地等我的!我还没去找你,我还没去找你!”
“林清梦!!”
“你怎么能骗我?!”
“林清梦……”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吼了几声之后,他难以控制的失声痛哭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住的咳嗽,鼻涕泡鼓的老大,又“啵”的一声炸开。
凤星河的小臂被尖齿手铐刺穿吊起来挂了许多天,受伤极为严重,换做寻常凡人不断也早就残废了。也就是他灵珠回体,灵力充沛,才勉强保住了。
不过若是不好生将养,一双手臂也是要变成摆设的。这会儿竟然还敢大力的捶打。虚耗的大手给他的小细胳膊包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么一折腾,算是白费功夫了。
虚耗有些恼怒,怎么就这么能折腾?瘦的跟骷髅架子似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伸出两根手指,已经比凤星河的手腕还要粗了,轻轻一按,那条胳膊便消停了下来。然而里面还有一条不断扑腾的小胳膊。
虚耗瞪着眼睛怒道:“你要么自己老实点儿,要么休怪老子给你捆成粽子!”
“我可不是你师尊,不会惯着你!”
我再也没有师尊了。
再也没人惯着我了……
林清梦,我后悔了,你回来,我后悔了!
我什么也不要了,求求你回来……
凤星河根本不理他,也不挣扎,动不了便不动。他向后仰着脖子,后脑勺抵在床褥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却没有聚焦,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
虚耗叹了口气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右手端着木盆,臂弯挂着一捆干净的白布条,左手捧着一个小瓷碗,里面装着黏糊糊的黑色药膏。
凤星河胳膊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染透了。
虚耗身形太大,只能伏跪在床边,用指甲挑起布头,无比小心的慢慢拆开。再用灵力为他止血,细致的擦干净血迹,轻柔的抹药,一边抹还一边吹。最后再重新包扎好。
师尊??
凤星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他,肿胀的眼睛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右手处理好了,虚耗站起来捶捶因为久弯而僵硬的腰。随后竟然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凤星河一言不发,任由他摆弄。
虚耗给他头脚换了位置,好为他处理另外一条即将报废的胳膊。五大三粗的鬼将还想着把枕头拿过来,好让他躺的舒服一些。
之后出去换了盆清水回来,再如法炮制,把凤星河的左手也重新包扎了一遍。
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时辰,两人谁也没说话。
处理左臂的时候,凤星河闭上了肿的跟核桃一样的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胳膊上。
太像了。
虚耗为他擦拭身体的感觉,太像林清梦了。同样的感觉,过去曾经有过无数次。如果不是知道现在给他擦拭伤口的人是虚耗,他都要以为是林清梦回来了。
我这是疯了么?
弄好之后,虚耗又把凤星河抱回原来的位置,等到一切都打理妥帖了,他才坐到床尾扭着腰身舒展。
凤星河早就不哭了,睁开眼睛盯着他看,讲话的时候鼻音浓重,一抽一抽的,“我师尊、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别的?”
虚耗想也不想直接摇头,鼻环也跟着抖动,“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托我照顾你一二,没有旁的。”
“是这样啊……”
凤星河一副“我晓得”了的模样,抿着唇频频点头,“那你准备怎么照顾我?会一直陪着我么?”
“自然不会,本将在鬼界身居要职,这两日已经耽误的紧了,马上就得回去了。”
“你这就回去?”
凤星河本以为他至少也要待到自己能活动自如才会走,怎么这就要走了?人走了我还怎么分辨这个鬼将到底是不是林清梦。
虽然匪夷所思,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太像了。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同床共枕那么久,怎么可能会感觉错?!
凤星河知道自己魔怔了,或许还有些疯癫。
但他就是不想让虚耗走,心里一急也就挣扎着想要起来,拼命伸长了脖子,肩膀又抬了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是答应了师尊照顾我么?”
“你老实点儿!别乱动!”
虚耗站起来再一次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把他按回床上。顺手提起棉被掖到了他的脖子根儿,“你这不是好好的么?还能怎么照顾?给你唱摇篮曲么?”
“现在所有的仙门修士都恨不得弄死我。你走了,我会被千刀万剐的。说不定你前脚刚走,后脚就要在鬼界和我相遇了。”
虚耗站在床边,垂着眼帘打量他,“你说这个我倒是好奇了,你到底都干什么了?他们何故要这么折磨你?”
“若是因为……”
虚耗顿了一下,而后又接着说道:“直接杀了你也就是了,这般行径哪里像是神君正道。”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凤星河歪着脑袋,视线一直追随着虚耗的眼睛,非要和他对视,“我捅了师尊一剑,拿回了自己的灵珠,还破坏了师兄们的法阵,害死了很多很多人。”
“长轩师兄是要杀了我的,可惜被大师兄拦住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能去找林清梦了。”
说完悠悠的叹了口气,满满都是遗憾。
虚耗皱着眉毛不语。
凤星河等了一会儿,见他并不接话,咧嘴笑了下,接着说道:“鬼将大人,你和我师尊熟悉么?”
“不熟。”
“啧!那你还真是好人。”
凤星河始终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哪个字好听,长乐还是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