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那是被饥饿折磨到极致后,对食物最原始、最本能的贪婪。
她几乎是扑了上去,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那沾满油污和男人唾液的骨头,不顾一切地,用力啃咬起来。
仿佛那是她此生从未尝过的绝世美味。
在这里,她们的身份只有一个——奴隶。
连果腹,都是一种奢侈的恩赐。
金人从不在意她们的死活,如同对待随意踩死的蝼蚁。
唯有角落里。
那个戴着冰冷黑色铁面具的人,依旧端坐如初。
纹丝不动。
仿佛帐内的一切喧嚣与淫靡,都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两个同样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被人如同货物般推到了他的面前。
她们低着头,身体抖得像是寒风中最后两片枯叶。
黑面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伸出手。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他面前矮几上那些精致的肉食,几乎原封未动。
完颜霸穹注意到了这份异样。
他一边粗鲁地揉捏着怀中女子的肩头,一边眯起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锐利的目光投向黑面人。
“怎么?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到了我大金的王帐,莫非还端着你南边那套假仁假义的臭规矩?”
“还是说……先生忘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黑面人缓缓抬起头。
面具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穿透了摇曳的火光,落在那两个惊恐万状的女子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她们是无辜的。”
“不该如此。”
简短的几个字。
却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沸腾的油锅。
帐内的喧闹,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
耶律雄苍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哼,一群南朝的贱婢,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
完颜霸穹深深地注视着黑面人。
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忽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大笑。
“好!好啊!先生果然是心善!”
“既然先生如此怜悯她们,那这两个女子,本汗今日,便赏赐给你了!”
他刻意加重了赏赐二字,目光在黑面人和那两个女子之间扫过。
“带回去,好生照看!”
照看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不容错辨的暗示。
黑面人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瞬间绷紧的力量。
他知道。
他不能拒绝。
他的拒绝,就是宣判这两个同胞女子下一刻的死刑。
他沉默着。
极其缓慢地,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接下了这份沉重而屈辱的赏赐。
完颜霸穹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不再看他,转过头,继续与怀中的美人调笑饮酒,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酒过三巡,肉食渐冷。
拓跋震岳,耶律雄苍,宇文曜宸三人,带着各自挑选的战利品,摇摇晃晃,满身酒气地离开了王帐,各自回营去了。
帐内,只剩下可汗与黑面人。
以及那几个被留下,如同惊弓之鸟般伺候的女子。
黑面人站起身。
他看向那两个仍旧惶恐地跪坐在冰冷地毯上的女子。
用一种尽可能平静,却依旧难掩沙哑的语气说道:“起来,跟我走。”
那两个女子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不确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她们不敢违抗。
挣扎着,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如同两道虚弱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黑面人身后。
黑面人带着她们,一步步走出了那座充满了酒肉腥膻和权贵淫威的王帐。
回到了他自己那顶相对简朴许多,也冷清许多的营帐。
帐内陈设简单。
他没有多言。
只是指了指角落里堆放的一些还算干净的兽皮,以及一些剩余的干粮和清水。
“在这里待着。”
“不要乱走动。”
“这些……你们吃吧。”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们,转身,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出去。
将帐内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子。
她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对眼前这一切的不敢置信。
她们看着那些虽然粗糙却能果腹的食物,又看了看黑面人消失在帐帘后的背影。
最终,难以抑制的饥饿感战胜了残留的恐惧。
她们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拿起干粮,近乎贪婪地,狼吞虎咽起来。
帐外。
草原的夜风格外凛冽。
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也刮过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黑面人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寂寥的草地上。
周围是连绵起伏的营帐,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兵巡逻的脚步声。
他缓缓抬起头。
望向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遥远南方。
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而冰冷,却丝毫照不亮他面具下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复杂与沉痛。
那里,曾是他的家。
可现在,他却身处这虎狼环伺的异族王庭,与屠戮他同胞的豺狼为伍,饮他们的酒,食他们的粮。
甚至……接受他们屈辱的赏赐。
回不去了。
至少,在完成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之前,他回不去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中某种滚烫的东西在剧烈翻涌。
是刻骨的思念?
是噬心的屈辱?
还是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
他不知道。
或许,将来会有一天,他能回去。
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
但那一天,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他不敢去想。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若真有那一天到来,他极有可能,是和身后这片营帐里的金人一起。
骑着发出死亡咆哮的战马,挥舞着饮饱了鲜血的冰冷屠刀。
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