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歌没能来得及反应便失去意识,在面对真正的神前,人力渺茫。
她并未反抗,魂魄如同浸泡在暖阳中,与之前数次昏迷都不同的感觉。
再次睁开眼前。
她就听见身旁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不少人聚在旁边。
云九歌毫无预兆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趴在她头顶上方的一张大脸,她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手握紧成拳。
\"嗷——\"
云弈欲哭无泪:\"我我我……我干什么了我?\"
他懵逼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挨揍。
云九歌坐起身后也反应过来,她嘴角一抖,总算认清眼前这风流倜傥一看就特别打扮过的人。
是云弈。
\"抱歉,我……没反应过来。\"云九歌尴尬,目光飘向别处,有时候也恨自己手比脑子快。
干别的不行,打人肯定不含糊。
她心虚地视线瞥到旁边,就见坐在床边面容绝美的女人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
云九歌大脑一下空白了。
她张了张口,声音却被堵在喉咙中似的发不出声,心中已有猜测。
\"小妹,这是娘亲。\"云弈轻声道。
云九歌眼眸一下睁大了些许,下意识地呢喃:\"娘……\"
一股柔风拂面。
女人声音哽咽,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却依旧面带着温柔的笑将云九歌轻轻拥入怀中,她一直不敢出声,生怕这是她做过无数次梦里的一场。
怀中真实的触感让女人哭着便笑了,声音柔和:\"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娘找了你好久好久,终于可以见到你。\"
云九歌唇瓣轻颤。
抬起手,动作轻柔却迟疑地触碰到女人的身子,随即缓缓回以一个拥抱。
\"娘亲。\"云九歌眉眼舒展,目光中流淌着真切的释然:\"我回来了……\"
随即,她抬起头,在云弈的暗示下看向某处。
心中明了。
她轻声唤道:\"爹爹。\"
旁边站着的男人也瞬间双眼泛红,难掩激动地应道:\"爹爹在,以后小九再也不用担心被欺负了,我们都在。\"
说着,男人眨了眨眼,故作没事的冲云弈没好气道:\"让你不要趴着你非不听,把你妹妹吓到了,看你还哭不哭得出来!\"
\"嘿……\"云弈揉了揉有点疼但不多的眼睛,放下手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印子留在上面,也不影响他继续凑上前:\"我不疼,小妹别怕,你哥扛揍呢!以前一天八顿打都活蹦乱跳!\"
在场所有人:\"……\"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整个云家,就他最不省心,一不留神就闯祸,长大了才消停但还是隔三岔五哭丧着脸回来装可怜搬救兵。
云九歌还是有些担心:\"都紫了,要不……\"
还是治疗一下吧。
还没说完话。
门外一群人就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这一场打得真尽兴,你们是没看见我刚才那一招,当场就把对面一群人的下巴都惊掉在地上了!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比我还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人!\"先踏进门槛的男子个子高挑眉目俊朗,此时正神情得意,眉飞色舞地在空气里比划着。
走到他身旁的青衣少年模样的人冷冷嗤笑:\"呵,不敢苟同。\"
两人顿时互相瞪起眼,谁也不让谁。
\"装什么嫩?怕小妹醒来发现你是三千岁的老东西?\"
\"没你老,七千岁的老东西。\"
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开:\"两个老货。\"
两人齐齐扭头怒视:\"???\"
\"别放过他,我要教他怎么和兄长说话!\"
\"面瘫你说谁老货?\"
叫喊着,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外,听着动静,应该是杀进里屋了。
紧随其后的几人依旧还在慢悠悠。
\"可算是斩草除根了,这点我站三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哎?谁打我头!\"
\"我们云家很久没有出面了,有些人还真当我们死了。\"
\"就是就是!\"
\"你们说话归说话,可以别堵在门口吗?!\"
忽然。
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别磨磨蹭蹭了,小妹醒了!!\"
顿时,外面原本还不紧不慢的几人齐齐愣住,下一瞬,一个比一个身法还快眨眼消失不见。
短短几十步远的路也走不了一点,全都用上灵力。
……
再次回到天冥域,已经是五天后的事。
云九歌才回到云家,正是家中所有人紧盯生怕意外再起的精神紧张之时,直到一再确定云九歌真真切切地回来了,他们才终于逐渐松开脑海中那根紧绷着的弦。
直到这一天,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同家里知会一声后,来到天冥域。
其中几位兄长还是不放心,云九歌好说一阵最后以天冥域禁止外人入内,但她得到烛照的一缕气息可以自如进出为由,成功劝住他们。
昏暗的天地依旧。
不同的是,过去时时刻刻斗志昂扬的天冥域众魔,如今信仰破碎,再无神明当靠山而六魂无助。
在看见云九歌的时候,他们眼底浮现又惊又惧的色彩,却没人敢拦她,低垂着头快步离开生怕自己也会命丧在这里。
曾作为天冥域权利象征的魔神殿,现在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云九歌独自走在空旷的殿堂上,来到魔神王座前,一轮漆黑但散发着金光的王座还蕴含魔神烛照的力量充满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与堕为魔之后的冰冷交融。
\"咔嚓——\"
毫无预兆。
王座从中间裂开。
云九歌:\"!\"
一团纯粹的神力不沾染任何黑暗的气息,自破碎的王座中浮现飘到云九歌的面前。
她沉默了,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怀疑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伸手接下这团金光璀璨的神力。
眼底的紫色氤氲开来,预知不再是未来,而是浮现出一段久远之前的事情。
属于旧日神明「烛照」的过去。
为人时,他曾是雄心壮志的一方强者,立志终结所在大陆的战火,建立千古一帝的霸业。
然而无妄之灾自天降下,外界之敌欲要侵扰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拒绝成为敌人的帮凶,率众御敌,终耗尽最后一滴鲜血被万箭钉死在世界边境的战场上。
结束作为人的一生。
或许是战场上双亲皆亡的婴儿哭泣声,又或许是被激怒的敌人降下的黑日,将要摧毁故乡时人们的绝望。
他自死而复生成为世间唯一的神明,取代黑日,以凡躯的双目化作天上日月,受封神名烛照,意为太阳的化身,守护众生。
自此,作为神的一生便开始了。
神本该无情无欲,这是天道的警告,而他偏偏具有神性之余不舍人性——
收养了战场上的婴儿,更无作为神的自觉。
这是堕落为魔的开端。
与其他被关押入天冥域的魔不同。
烛照一生坦荡无畏,是因不舍人性而被降罚为魔。
至于云九歌两世的经历……
对于掌握生死法则,随时能取得天地之主的权柄摆脱天道束缚的烛照而言,让一个已死之人逆转时间再活一次,并不是问题。
当然,前提是这个人的是云九歌,换做其他人没有天命之女的身份护佑,魂魄出现在另一个人的体内时就已经被天雷劈死。
从始至终。
如他所言的那样,没打算牺牲云九歌的命完成献祭,那足以威胁世界的黑洞应该永远消失。
但他还是盯上了这个能得天意庇佑的少女,认为她能走的路比他要远得多。
献祭是治标不治本,不如一次结束以绝后患。
但,在那之前有一个前提。
那便是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他镇压住天冥域的群魔。
而能得魂界之主相助,拥有预知能力在身,更是天运加持的云九歌便是被他寄予厚望的人选。
但太弱也不行,太弱容易被拿捏,他需要逼她成长,哪怕手段极端不光明。
云九歌睁开眼。
别人的漫长一生不止数万年,但在她眼中却只过去一炷香不到便翻阅完。
\"这便是你说的赔礼吗?……将天地之主的位置让给别人,这份赔礼未免太过了。\"
云九歌没有拒绝的选择,在伸手接下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发生变化。
这也算是某位从来不玩心眼的魔神,唯一一点小心思。
当然,这么重的赔礼也算酬劳,是有代价的。
此后天冥域,便是云九歌的责任。
这便是那日在云家以二长老的身体见面时,两人达成的赌约。
然而。
云九歌认为,这场赌约并没有输赢之分,输的那个人,显然甘之如饴。
\"你赢了,烛照。\"
……
风临大陆。
炎国,云家。
玄极天一日,下界大陆便过去一月有余。
云九歌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原先没在玄极天有的胆怯,竟然在此刻涌上。
这种情绪,大概被称之为近乡情怯。
炎国变化很大。
云家的变化也不小。
事实证明,容忱是一位好皇帝,至少他不昏庸,不偏帮偏信。
本着只要朕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臣的心态,让众多想要做文章操控新帝的老臣不知道气地吐几回老血。
更可恶的是,云家入朝堂,那就是土匪进了窝自在无比,时常配合容忱你一言我一语。
久而久之。
便有人打退堂鼓,心知这俩一伙的,新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九歌一踏入都城。
迎接她的便是云一,他一眼认出眼前这个陌生的人便是云九歌,将刚要拦下她的暗卫支开。
自那日谈话之后,什么天冥域护法早已经不复存在,活着的只有云一。
\"赢了。\"云一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是如释重负,但更多的还有无奈叹息。
一人赢了,那另一人的结局显而易见。
云九歌:\"都赢了。\"
\"嗯?\"云一愣了下,眼底泛起一丝微光,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天冥域的尊主……没死?\"
\"我不知道,也许吧。但如果不是他,你见不到我。\"云九歌实话实说,神与人的差距不是她吞噬多少魂魄修为就能追赶上。
所以她才说,没有对错输赢。
\"云一,烛照……\"
\"我明白,小姐不用替他解释,虽有怨言但我并不恨,他是对的,我不适合在天冥域。\"
两人对视,最终长叹。
云九歌拍了拍他的肩,便进了府门。
云一驻留原地。
他望着头顶的天,无声地轻叹。
怎能不怨?
便是要他去死,他也毫不犹豫。
可偏偏,对方不由分说地替他做选择,让他当了一次逃兵,一个懦夫——
主君受难,便是下属无能。
当年,他发誓效命于那个人时便是这样说的,而当有一日那个人不再需要他了,大可将他随意抛弃,冥魂任凭处置。
……
\"还知道回来。\"
一进门,就听到老人平静无波的声音。
云九歌面色不动,心底咯噔了下,干笑:\"爷爷……\"
\"你啊,一声不吭是就没人影,什么都不说。\"云镇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人,即便面貌变了,他也还是认得出皮囊下的是谁。
\"您早就怀疑了,为什么不揭穿呢?\"云九歌轻声道。
云镇怔了下,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竟有几分惆然,双眼微微泛红:\"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有心,我还不至于瞎了眼,至于九歌……便是早日轮回也是好的,只是不用受苦。\"
\"别说了,回来了就好,我见你与那日救火的公子有几分相像……\"
\"是我的亲人,他们找了我许久。\"
云九歌上前一步,乖顺地道:\"若您想听,我们坐下再慢慢说与您知道?\"
\"嗯。\"
云镇低笑点了点头:\"好!好!\"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该做的,都处理好了?\"
他担心云九歌太急着回来误了事。
云九歌眨了下眼,不禁笑了,目光看向窗外似乎透过前方看向某个无法到达的角落。
\"是还有一件事,若他还存在,应该也到了吧……\"
拯救这个世界两次的神啊,怎能带着疑惑陨落。
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
无光之地。
神格破碎。
黑发垂地披散如瀑,俊美如画般的容颜上苍白无血色。
他带着足以威胁世间的黑洞永远囚禁此处不得见光。
忽然。
一只萤蝶飞来,熟悉的灵魂气息便只有一缕也让魔神眼中泛起神采。
是那早逝的孩子,他在战场上听见哭声便收养为女,但最终,不过短短数十年,无所不能的神却无法救她的性命。
他垂眸,任由蝶落在指上。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