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安安静静的洗了个澡,脖子上浅浅的吻痕很快散去,她换上了来时的那件纯白色的裙装,准备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散去。
浴室里的镜子上还沾染着雾气,又化为水痕滑落下来,镜子里的黑发少女眼里同样是雾蒙蒙的,没有焦距凝成一片的眸子像是清晨时空中白灰色的雾,她神情淡得接近虚无,镜子的映出的整个世界都因此安静下来。
感觉似乎出了什么差错,每一个思绪都变得无比缓慢,弥想了些什么,思量的内容又变成被缓慢扯开的线头,一寸寸撕碎了整个完整的思绪,时间流逝得迟钝又迅速。
弥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自己存在的会怎样,这种想法既荒诞又不切实际,可是在弥打破原本的轨道,或者说她作为一个半原住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扰乱了所有秩序。
脑海里已经不再会有那样的声音,机械的冷漠的,又爱搞怪般用着奇奇怪怪的语调说着逗弥开心的话,统消失了。
随着那声【玛丽苏系统整合完毕。】
弥起初不明白,不,她只是装作不明白,她明明听懂了统暗蕴着永别的话,却因为知道自己的无力阻止而装傻充愣,她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以为自己不正面接受悲哀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被统宠着让着长大的她,面对着统消失这件事竟除了逃避便别无他法。
那倒转一切将世界回归正确因果循环的机器,是在系统内部的道具,除了最高权限其他根本无法得到,而弥拿到了,在那个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够拿出这个道具了。
一个系统不允许有两个自主意识的存在,为了使弥活下去并得到权限纠正这个世界,统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消失在弥永无法触及的地方,弥甚至不知道他是毁灭了还是仍存在。
弥是系统的第二个意识,如今的她已经有了可以操控整个系统的力量,被统限制禁止的一切在现在已经用最清楚明白的方式展现在弥眼前,弥了解了统究竟隐瞒了她什么也终于懂得了统的苦心,而现在她除了如此恍惚的站在这里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现在的她拥有着整个系统的力量,可是她却又如此卑微渺小,那种并不明显的痛,小小的响在骨肉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拒绝这个消息,所以迟钝了所有感知,还痛不起来。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扰乱世界线的麻烦。
她知道自己所做一切的毫无意义。
她知道自己用最笨的方式失去了统。
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她哭泣的跑在那座着火的房子的时候,属于一个完整人类的弥就已经死了,她没能逃得出去,着火的天花板塌在了她身上,小小的身体被烈火燃烧着,歇斯底里的哀嚎。
救了她的是统,用着白眠的灵魂之力绑定在她身上的统,他用尽了所有力量救了她,修补触目惊心的身体,将她送来不会被找到的遥远并盛,送到天使之家,然后被系统力量填充起生命的弥,在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了系统的第二个意识。
她早已非完整的人类,而是血肉之躯和系统之力并存的身体。
她早该发现的,在用十年炮火箭筒穿越空间的时候明明自己是实体穿过时空隧道,可是在系统副本里身体却会碎成能量状态的数字团,她早该发现的,自己身体的不正常。
她的一切外貌改变都不是自身发育,而是被统仔仔细细的按照的白眠的模子雕刻着,她的一切都在和母亲重合,因为她的身体成长速度太慢,所以统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的不正常,用了很大力气来按着白眠的成长阶段一点点的完善她的样貌,所以在得回自己的身体时,头发虽长了,可是样子却还是原来的模样,所以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她的容貌没有半点改变。
她看起来还是一个十七左右的少女。
因为自高中毕业纲吉他们离开,而弥去上大学之后,得不到能源补充的统终于无力于修改她的外貌。
统自始至终都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弥,而到现在终于为弥摒除了他整个意识的存在,这是不是就等于死亡呢?这是不是说明,她害死了统呢?
弥仍旧是安静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冷淡眉眼精致的少女站在那里,眼里像隔了一个雨夜的烟雨,迷惘茫然蒙着浓重的雾气。
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干燥得厉害,因为她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不敢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害死了统,害死了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人,害死了她最亲近的家人、导师、朋友、依赖的对象,因为她不听劝告的孤注一掷,因为她优柔寡断的流连至此。
在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的所思所想画上句点的时候,当她转身离开浴室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房间....不,已经不是她的房间了,这间明亮整洁的客房没有了半点她存在过的痕迹,没有半个属于她的东西,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有人入住过,弥觉得身体如躯壳般空荡荡得厉害,她恍惚着走出房门。
杂乱的思绪在荒芜的地上长起了更为杂乱的野草,茂盛得几乎遮天蔽日,风一吹,便拂出深深浅浅的纹路,不达心底,却让人慌得难受。
弥在城堡的走廊里游走着,有三三两两的人捧着文件路过,毕竟这里靠近boss的办公室和居所,一般来这里的人都不会是没事乱走的,而原本住在这里的弥更是被大家看得出来有多受眷顾,这曾是弥觉得很暖心的一件事,而如今,她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些目不斜视着就像没看到她一样路过的人。
她不想避让,急于宣泄的她很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可是被她拦住的人都在停下之后奇奇怪怪的看了四周一眼,因为和弥这个不属于这一时空的人接触,被强行控制了记忆和思想的他们完全无视了弥的存在,她站在眼前也看得到她,可是她不重要,所以没必要思考或放在心里,甚至连这里站了一个人这样的印象,也会在传达到神经前迅速模糊下来。
弥觉得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且流放。
决定去见,并不是需要犹豫的事情,只是想了,就去做了,她神思恍惚得厉害,整个人都像颠倒起来,脑海里除了一些固定的回忆再想不到其他更加深刻的东西,弥翻不动美好的回忆,沉浸在是否杀了统和已被世界遗忘的苍茫中。
她推开门,办公室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她,或是发现了,但被纠正回轨道的世界所影响而无视了这一发现,弥呆呆的站在门口,好一会才转身关上了门,她踏着极缓慢的步子,如病重的老人般无力又沉重,想走过了一个世界那么远,才停在了那人的办公桌前。
他埋首在文件上,表情专注又认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弥的声音干涩,话语中溢满了无助和孤寂,可是那人没有回应她,他像是听不见弥的呼唤一样,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弥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悲呛从心底涌上来,一股龙卷风搅碎了自我麻痹性的麻木,弥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想要维持住心绪的平稳。
桌上,家族成员的合照映着日光散出微光来,坐在主位上的,他的同伴们,站在斯佩多身边的爱莲娜,这张照片照得很好,所有人都难得的到齐了,也都是这样一副开心的模样,弥低着头注视着那张照片,她的身影早已被其他人代替。
究竟还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哈啊...哈....”弥扯着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盛满了悲伤的眸子明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她却勉强自己努力笑着,发出一串带着哭腔的笑声来,仿若自嘲般的讽刺。
黑发的少女终于转身跑离了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门在被大力打开弹在墙上后发出一声巨响,后颤颤巍巍的带上了门,办公室的主人仍旧专注的看着文件,什么事都激不起他半点目光。
弥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踉跄着摔倒了几下,又自己爬起来继续奔跑,脑海里空空荡荡再也没有那个会安慰她的声音,统死在了她的世界里,而罪魁祸首,是她。
弥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安慰和开导,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可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她只有在死寂中空等所有希冀腐烂,强烈的负罪感阴云般笼罩在头顶,压得人不得呼吸,胸腔里涌动的情感也一次次冲刷着理智,冲击着颤抖的心防,弥已然失去最为重视的一切,而罪责,又是她。
不是因为她,统如何会到这般地步?
不是因为她,统如何会选择自我湮灭?
不是因为她,统怎么会死?
无论怎么样也唤不回统,无论怎么样也无法赎去自己的罪,难道要她心安理得的继续在这个已经抛弃了她的世界里继续存活吗?活在这个世界里等待百年后的救赎?
不,她等不起了。
没有统,她什么都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水声在浴室里作响,高高落下的冷水染湿了衣裙,弥无力思考自己想做的事究竟对不对,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再去独自一人等十几年的时间让系统能量回满然后回家,她怕极了孤单和痛苦,在良心的斥责和感情的反噬扭曲下每一分钟都过得如此奢侈。
只要想到自己害死了统,只要想到自己已不被世界接受,这样的她,本来早该死去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类的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的自我折磨?
是啊,她早该死了,她的命,本来就是统给她的。
冰冷的锐器从手腕一晃而过,随后喷洒出的鲜血随着水流逐渐染红地砖,融在水里的血液稀释成浅淡朝周围散开,湿了水的白裙上也沾染上一片片血花。
水温逐渐高了起来,热水不停的冲着溢出血液的手腕,躺在地上的黑发少女安静的看着天花板,随着血液的流失竟慢慢流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血红的液体四散弥漫,弥开始感到冰凉,开始觉得头晕得厉害,开始觉得疲乏,开始感到自己流失的生命汇聚到运行的系统上。
她强睁着眼睛维持自己最后的意识,弥沉进水里,苍白的脸淹没在水中,弥沉进意识的深海,感觉到身体和灵魂的剥离,以燃尽灵魂的方式给系统畜力,那么统,有没有可能在第二意识消失的情况下重新被能源所拉回,就像拉回那本属于系统内部的道具一样。
如果她死了,那么统有没有可能再次活过来,意识的重生不需要生命,只要她死了,最高权限自然会回归到第一个自主意识上,那么统,是不是就很有可能会活过来?
久违的数据化再次出现,莹蓝色的浅浅光辉变成庞大的萤火虫群,一个个飞离升腾着离去。而属于此世物品本该留在这里的戒指,竟随着弥手指的数据化一起消散了去,那枚本应该留下的戒指,随着弥一起离开了。
主观意识和头脑一起被尘封,眼睛却还抱持着最后的意愿而努力的睁开,控制不住的系统随着时空的移动竟在弥无法防护之时出现了漏洞,一时间几些重要道具全部倾泻而出,随着时空涌动的暗潮散落到了别的地方。
后背着地的疼痛变得轻微且不值一提,无论是眼前所看到的事物还是听见的声音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响起般朦胧,意识似乎也很快就会涣散,冰冷的身体却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雀跃,从灵魂中释放出的轻松感就像在太阳底下晒太阳般只叫人想沉沉睡去,失去神采的黑色眼眸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映进了另一双眼。
弥呆呆的看着对方的轮廓和焦急的神情,费力的笑,声音细哑微弱,有着孩子撒娇般的依赖.
“纲。”
接下来的话,弥已经无法说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