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星光寂寥,月华如炼,如一面琉璃明镜,悬挂中天,冰冷的映照着世间。
“咳…”
幽暗囚笼内,女孩半靠在铁栏杆上,低垂的睫羽轻颤了一二,口中咳出的气息在月光下化作了丝丝缕缕的寒雾。
不知何时起,每至夜深,女孩体内就不曾有过温暖,全身的血液像是流动着的冰碴,心脏的每次跳动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煎熬。
在一开始,她还会啜泣,还会流泪,可到了现在……
女孩缄默的抬起头,眸中早已失了神采,死寂如幽潭,只是静静的透过囚笼上苫盖的遮掩,仰望着月亮出神,一层细密白霜渐渐攀上了她背靠着的铁栏杆上。
月光如刀,细细勾勒出她清秀憔悴的轮廓,也将她本就没什么气色的脸显得更加病态苍白。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唯一的慰藉只剩下了这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或许,就快死了吧。
女孩凝视着月亮,心中是这般期待的想着。
“咳…”
又是一阵剜心的痛,女孩纤眉紧锁,低眸忍耐了片刻,再抬首时,一道身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身影承着皎皎清光,仿佛是从月华中走出的谪仙,叫人有些看不真切,也许是离得近的缘故,那一袭白衣显得比月亮还要光亮,令幽暗的囚笼都亮堂了好些。
女孩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竟有些看愣了,嘴角不自然噙起抹微笑,就连身上的痛楚好像也减轻了不少。
“这…又是哪儿?”
许平秋打量着四周,黑白分明的眸中闪烁起一缕疑惑,看着眼前的女孩,轻声的问了句。
铁栏在月光的照耀下,于地面投射出冷然的纹路,笼内除了眼前的女孩外,还有好些个身影,她们紧凑在一起,将单薄的毯子堆叠在一起,筑起一道温暖的屏障,陷入了熟睡。
而在笼外,是个宽敞的院子,放置了很多相似的笼子,都盖着苫盖,布了简易的隔音阵法,隐约还能看到些体型庞大的兽影在无声的朝天嘶吼。
“……”
女孩没有回话,又或者说还没回过神来,直到那个好看的身影伸手一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体内的冰碴像是都融化了,久违的温暖从眉心慢慢充盈到了全身,痛苦也如雾释冰融,女孩这才懵懂的反应了过来,仰望着许平秋,小声无力的回道:“天…天圣城。”
“天圣城?”
许平秋闻言,眉宇微皱,陷入了思索。
他感觉这三个字怪耳熟的,是在哪里听过见过呢?是在……
不对!
许平秋冷不丁的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那个被白龙一巴掌拍没了的天圣城嘛?!
怵异志中记载,苍茫旧历,岁在玄枵,白龙东游,摧天圣城!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许平秋一激灵,猝然抬头,目光炯炯,洞穿了囚笼上遮掩的苫盖,看向了天穹。
好消息,自己没那么倒霉,那位白龙现在不在头顶。
坏消息,岁星显现,且已横移至玄枵,纵使星光暗淡,也格外显眼,白龙摧城,近在眉睫!
危机感有,但不多。
因为天圣城的覆灭看似极突然,可实际上,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话说难听点,这卸磨杀驴也得等驴拉完了磨不是。
所以,当务之急是得弄清楚天圣城这头驴拉磨拉到了什么程度,然后……然后当然是考虑怎么掺和一手了!
这谁能忍住啊?
反正搞事心旺盛的许平秋是按耐不住,当即就来到了囚笼边缘,伸手一掰,将铁栏杆掰了开来。
但他起身刚想往外走,目光不自然的落在了一直注视自己的女孩身上。
天圣城覆灭的时候,死去的性命不计其数,眼前的这个女孩…
笼内的所有人,其他笼中不知道是不是人,乃至于买卖他们的人,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了死亡。
那自己…要救吗?能救吗?一个,还是…全部?
犹豫了一瞬,许平秋很快意识到自己冒出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且十分容易招来道君的铁拳,除了在心中骂一句沟槽的玩意开摆外,别无他法。
尽管心中已经做出了抉择,但看着女孩的眼眸,许平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走不?”
“我…我吗?”女孩有些不相信许平秋是在问自己,目光迟疑的挪到了囚笼外,苍白的唇轻轻抿起,最终挣扎的低下了头,埋在膝间,低落的说道:“我…我是个奴隶。”
“那就是没拒绝了!”许平秋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手掌一翻,变戏法似的,在女孩面前变出了一块糕点,“先吃这个填填肚子。”
“给…我的吗?”女孩微微抬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糕点,黯淡的眼眸微亮了亮。
“嗯!”许平秋重重点头,将糕点塞到她的手中后,又拿出了一个葫芦,将其打开,确定里面是水而不是装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才放到了女孩身旁,叮嘱道:“我先离开一会,等你吃完糕点,我就回来了。”
“好……”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听话的应了下来,双手小心翼翼的将糕点捧在了手中,怯生生的看着许平秋,“谢…谢谢!”
许平秋钻出囚笼,礼貌的又将铁栏杆掰回了原样,女孩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紧张的将糕点捂紧,递到了嘴边,张开小口一点点品尝着,生怕掉了一点碎屑,也害怕被人抢了去。
随着糕点的甘甜在口中回味,女孩眼中黯淡的神采似乎也逐渐恢复,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吃不饱的。
人牙子从不会让奴隶吃饱,饿着,才不会想太多不该想的内容,干不了不该干的事,同时这也是种简单好使的调-教手段。
因为它会激起奴隶间的互相争斗,毕竟吃不饱可不就抢别人的嘛,你不抢,总会有别人抢的。
这样的争斗,人牙子从来都是默许纵容的,甚至还会给予“胜者”些许微不足道的特权,比如额外的食物。
到了这,也就成了,因为“胜者”享受的特权本质上是对于人牙子的顺从,因为他们会清晰的明白,没了人牙子,他们什么都不是,甚至还沦为“败者。”
而对于“败者”而言,就算没有对“胜者”表现出服从的情绪也没关系,现在过的越惨,在被卖出后,新主人只需要稍加善待,那也是极易驯服的。
…
…
唰!
许平秋在这院子里溜达了片刻,发现这地方比想象的大后,难以找到人后,果断找了道阵法,手动触雷,让别人来找自己。
顿时,一道道禁制升起,紧接着就是一阵示警,但过了好一会,才有几名修士一脸不悦的围了过来,显然是许平秋影响他们摸鱼了。
“天色夜沉,阁下这般贸然闯入我牙行货栈可是不把……”
“可是迷路了?”
为首的修士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但目光在许平秋身上一打量,先不论气质,单从他身上衣着来判断,绝非常人!不是自己一个打工的能得罪的,语气当即也是从心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要买个人,劳烦请个能主事的人来一趟吧。”许平秋见对方这么上道,语气也是客套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名紫衣管事就飞了过来,落地也不计较许平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反而目光先不动声色的在许平秋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就将护卫遣散,一脸为难的凑了上来。
“这位客人,实在是抱歉啊,庭院里的这些货物都是被人提前预定了的……”
没有明确的拒绝,那就说明可以。
许平秋也是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我加钱!”
“原则上呢……”
“双倍!”
“请!”
管事一脸谄媚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则上这样是不行的,但许平秋愿意出两倍的原则,那就…那就没办法了嘛!
“客人这是看好了谁?”管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刺激消费:“要是太贵重,小的也很难办的,毕竟客人才是新客,我们总不能坏了老客户情谊是吧。”
“不是什么贵重的,喏,那个!”许平秋带着管事来到了那个囚笼前,指了指还在细细品着糕点的女孩。
“哦……这个啊!”管事看了眼,当即有些失望,因为这个女孩不仅没有灵脉,体内的阴气淤积难以处理,连做个耗材都难,不值什么价。
但作为老奸商了,管事还是睁眼说起了瞎话:“这可是合欢宗花了大价钱要的炉鼎,个个都是阴性体质……”
“……三倍。”许平秋无语的瞥了管事的一眼,为了防止他再涨价,直接拆台道:“她都快被阴气侵蚀死了,多余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哈哈,这…得嘞!”管事的也知道再说就有点扯了,也是悻悻的闭嘴,直接上前打开了囚笼,对着自己的‘财神爷’喊道:“出来吧。”
女孩愣了愣,在连番的催促下,才手忙脚乱的将剩下的糕点塞到了衣领里,小心的捂好后,才艰难的站起身,踉跄的越过了囚笼,站在了月光下。
环视着四周,女孩神色显得有些恍惚,伴随而来的不是一种脱出囚笼的自由,反而有种不安与不知所措,脑中下意识的却想起了人牙子的教导。
“主…主人。”
女孩看着近前的那道温柔身影,有些小声的喊道。
“不用叫我主人…”许平秋不是很喜欢这种称谓,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让女孩叫自己什么,总不能叫老登吧。
“对,要好好记得……”管事还想照例敲打几句,帮许平秋一把,但听到他这样说,不禁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半晌才拿出了一枚玉章,继续正事。
“这里面记载了本店独有的奴印道术,客人是自便还是?”
“一定要印?”许平秋没想过这回事,但对于天圣城情况的不了解,还是选择了疑问。
“要的要的,不能坏了规矩!”管事一听,神色顿时紧张严肃了起来。
“不是,你都偷偷卖合欢宗的货了,你好意思和我谈原则?”
许平秋诧异的看着管事,一副你谁的神色,这怎么刚刚还为灵石折腰,一下子又坚贞不屈了起来?
“不一样,不一样!”管事耐心的解释道:“我这偷偷卖给你呢,只是赚差价,不瞒上,瞒的合欢宗,毕竟中途有损耗,死一两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不能瞒着上头,你的灵石我可以在账上少记,但不能没有,奴纹是要记载入档案里的,不然查到我会死的。”
“行吧,但我不用玉章。”许平秋极不情愿的应了下来,但没有接过管事手里的玉章。
“哦哦!”管事连忙将玉章收了起来,拿出一枚一次性玉简,神色更加恭敬的递给了许平秋。
看了一眼,许平秋便将奴印道术掌握,在女孩的自愿下,一道妖艳的纹路便浮在了她的脸上,刺目显眼。
这个位置是固定的,天圣城的所有奴印道术皆是如此,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快速辨别身份用。
交完灵石,许平秋又催动道术,在管事拿出的玉简上留下了一道奴纹作为存档,这道奴纹没有什么特殊效果,只是类似一个身份标志,证明不是虚假交易。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易完,管事满面春风,便恭迎着许平秋往外走,女孩惴惴不安的跟在他的身后,但因为长时间的囚禁和虚弱,行走很是艰难。
许平秋见状,干脆将她抱了起来。
“主…”
女孩紧张的攥住许平秋的衣裳,眼眸中闪过片刻慌乱,但很快怀抱中传来的温暖就令她不由自主的安心了下来,喊到一半的话也因想起许平秋之前的叮嘱止住了。
缩在许平秋怀中,女孩看着四周景色逐渐远离囚笼,她又忍不住悄悄打量着许平秋,在许平秋感应到她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女孩又慌张的挪了开来。
即将走出牙行的时候,许平秋想了想,还是拿出了一枚玉简,叫住了管事。
“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合欢宗的人,就说是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群众交给他的。”
“啊?这…这不合规……这太合规矩了!”管事一脸坚定的将许平秋递来的灵石塞进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