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吴妙贤被摇醒,子衿把人拉起来,亲自喂她吃药膳。
吴妙贤迷糊地睁开眼,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异样。
“你怎么在这儿?”
子衿柔和地笑:“你让我五更叫醒你服药膳,你忘了?”
吴妙贤得意地哼了声:“总算你还知道言而有信。”
她丝毫没有去接碗筷的意思,继续享受子衿的喂食。
子衿轻声嘱咐:“你坐稳了。”
吴妙贤歪了歪脑袋,迷迷糊糊:“嗯?”
子衿假装若无其事道:“昨晚陛下来看你,结果你睡着了,他就走了。”
芳佩端着茶盏正预备进屋,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啊?!”
吴妙贤本要跳下床,却像个毛毛虫一样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这才发现被子早已缝成了口袋,自己完全被裹在里头了。
子衿和颜悦色:“伤着了没?”
屋内再次传来尖叫声,引得外面早起洒扫的宫婢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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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江司药在为胡善祥诊治。
胡善祥轻言细语:“母后真是多虑了,我并无大碍,本不需诊治——”
画屏声音中隐含希望:“江司药,皇后娘娘近日食不下咽,时不时犯呕,偶尔还有腹痛,是不是有喜了?”
胡善祥斥责:“画屏。”
画屏连忙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期待地望着江司药。
江司药收回手:“皇后娘娘并非喜脉。”
画屏竭力掩饰失望,却还是忍不住泄气。
胡善祥面带微笑:“江司药,你继续说吧。”
江司药这才接着道:“娘娘是脾胃虚寒,积食难消,才会腹腰胀疼,胸满呕逆,不过不碍事,以温中化饮汤治疗即可。”
胡善祥皱皱眉,掩唇虚咳几声:“我一闻见药味便觉恶心,就不能换其他法子么?
江司药迟疑:这——”
季典药提醒:“江司药,皇后娘娘是寒饮郁结,气血不通,不如以肉豆蔻粥入药膳。肉豆蔻温中散寒,理脾开胃,亦可消去宿食。”
江司药征询地望向胡善祥,胡善祥颔首同意。
这日,苏月华送膳至坤宁宫,她呈送肉豆蔻粥伴两三样小菜。
胡善祥轻轻搅动着调羹,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苏月华微微有些诧异。
翌日,殷紫萍、方含英正分头巡视众人制作膳食。
苏月华严厉地呵斥雪芦:“皇后娘娘昨日说辛味不够,今日说苦涩太浓,你到底怎么熬粥的?”
雪芦委屈,反驳道:“苏司膳,奴婢全都是按照司药局的药膳方来熬的,真不敢错一星半点儿。”
苏月华厉声呵斥:“你还狡辩!”
方含英皱眉,正要过去解围,见殷紫萍去了,立刻止步,预备看她如何处理。
苏月华直接抽出柴枝,对着雪芦的手便是重重两下,雪芦当即眼圈就红了。
苏月华还要再打,殷紫萍拦住:“你这是干什么?”
苏月华用力甩开殷紫萍的手,冷言冷语:“坤宁宫的药膳,竟敢如此怠慢,她不应该教训吗?”
雪芦眼泪哗哗地流,瑟缩地说:“殷司膳,我真是按照膳方仔细称过,绝不敢有疏忽。”
苏月华冷声道:“你还争辩,如此糊涂怠慢,让我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殷紫萍要发怒,却忍住,用力抽回柴枝:“别打了!”
苏月华冷哼一声:“殷司膳,你只是暂时代掌尚食局,我要教训一个小小的厨娘,你也要横加干涉?”
殷紫萍原想发怒,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当时子衿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沉默一瞬,隐忍下来,转而心平气和道:“马上要去各宫送膳,让主子们瞧见她手上的伤痕,会误会苏司膳故意苛待。这样吧,自今日起,坤宁宫的药膳我会亲自监督,若再有纰漏,我会负责,现在你放心了吗?”
苏月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雪芦抽泣,小声解释:“殷司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殷紫萍难得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
“别害怕,我亲自称药量,帮你试味道,直至皇后娘娘满意为止,好吗?”
雪芦擦了眼泪,终于破涕而笑。
方含英目睹这一幕,不由惊讶:“若换了从前,紫萍早跳起来了,现在倒是沉稳多了!”
香芹撇撇嘴:“哼,你可真是心宽,她夺了你的代掌之位,你也不生气?”
方含英闻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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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内,孟尚宫恭声禀报:“太后,行在工部说,宫廷内府需纻丝纱罗九千匹,他们要奏请陛下,命苏杭等府加紧织造。经奴婢仔细核查,内府真正所需,尚不及他们要求的半数。”
张太后冷笑一声,眼中蕴上怒气一片。
“国以民为本,民安则国安,先帝在时,多次叫停不急之务,这才过去多久,他们又故技重施,打着宫中的名头四处劫掠,九成尽归私府!这群蠹虫,着实可恨!”
余光瞥向胡善祥时,发现她神魂不属,张太后微微蹙眉;“皇后?”
胡善祥正在恍惚着,竟是没听见。
张太后提高音量:“皇后?!”
胡善祥一时慌乱,竟从座上惊起,强作镇定道:“儿媳身子不适,一时失态,请母后恕罪。”
张太后皱皱眉头,欲言又止:“你先下去吧。”
胡善祥带着画屏离开。
张太后看了一眼孟尚宫,孟尚宫微微颔首:“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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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
朱瞻基同何惠妃在下棋,何惠妃落下一子,笑盈盈地看朱瞻基。
朱瞻基沉吟:“惠妃的棋艺大见精进了,不过这棋风……”
何惠妃以帕掩唇轻笑:“陛下,臣妾的棋风如何?”
朱瞻基若有所思:“哦,平日你下棋总是一味攻势,瞻前而不顾后,随手棋颇多,今日下棋却懂步步为营,屡出奇招,自是大有进益了。”
何惠妃勾唇浅笑:“陛下先前让了臣妾三子,刚才又步步让着我,才不至败得太快,这是陛下在为臣妾留下颜面呢!待臣妾回去,再苦心钻研一阵子,定让陛下刮目相看。”
朱瞻基轻轻敲击着棋子:“看来惠妃背后有位好师傅呢。”
何惠妃自觉失言,连忙赔笑。
朱瞻基突然丢了棋:“不下了。”
何惠妃忙不迭地站起身:“陛下?陛下!”
宫女迎上去:“惠妃娘娘,陛下是不是看出来,您请了孙娘娘来破上次的残局?”
何惠妃不以为然地把棋子一丢,咕噜噜滚到了棋盘上。
回到乾清宫后,袁琦在磨墨,朱瞻基在批阅奏章。
赵美人正捧着琵琶在弹。
游一帆视若未见,向朱瞻基行礼:“陛下,汉王遣人献了中秋的节礼,途中遇大雨耽搁了数日,刚刚送达京城。”
朱瞻基却笑了:“云舟,你看朕这位二叔,待朕多么关怀,看来朕得亲自复书一封,好好感谢感谢二叔才对。”
游一帆若有所思:“陛下,微臣担心,汉府来使借献礼之由,行窥探之实。”
朱瞻基不以为意地一笑:“皇祖和皇考在时,二叔每逢节庆都来送礼,如今不过循着旧例来庆贺罢了。汉王是朕的亲叔叔,朕处处待他以诚,世人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么忍心辜负朕呢?”
游一帆看破不说破,只是笑笑:“是!”
朱瞻基心情颇好:“去吧!”
赵美人一首弹完,自然而然换了曲子。
这首曲子,乃是先前朱瞻基身为东宫时,曾与子衿琴箫合奏的一首。
他猛然抬起头来:“谁教你的曲子?”
赵美人一惊,脸色吓得煞白。
朱瞻基厉声道:“滚!”
陈芜匆匆进殿:“陛下,奴婢从永城回来复命……”
赵美人正好含泪退出。
袁琦拼命给陈芜打眼色、摇头,一个劲儿地摆手,陈芜纳闷,朱瞻基重重将笔丢了出去,转身就走。
陈芜一头雾水:“刚才陛下不还好好儿的吗?”
袁琦朝陈芜啐了一口:“叫你别提,你非提,该!”
午后,朱瞻基躺在榻上小憩。
袁琦小心地提醒:“奴婢提醒的话,千万别忘了。”
吴妙贤含笑点头,轻手轻脚走到朱瞻基身后,替他揉捏肩膀。
朱瞻基警惕地睁开眼。
吴妙贤娇柔道:“陛下,是嫔妾。”
朱瞻基闭上眼,声音隐有寒意:“谁放你进来的?”
吴妙贤继续替他按摩:“袁公公哪儿有这样的胆量,嫔妾去太后宫中问安,太后正要派人给陛下送小食,嫔妾便自告奋勇地送来了。那陛下要是不欢迎嫔妾,人家走就是了!”
她作势要起身,朱瞻基没留她,她半点不脸红,又跪回去替朱瞻基按摩太阳穴。
“嫔妾知道陛下累了,绝不扰您休息,就在这儿陪您一小会儿。”
朱瞻基不再开口,神情慢慢放松下来,然而吴妙贤的手腕靠得近了,他的鼻尖却闻见一阵熟悉的幽香,一把扣住吴妙贤的手。
吴妙贤轻呼一声:“陛下?!”
朱瞻基直接把她手腕上挂的香串子扯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红线断了,哗啦啦滚了一地。
吴妙贤骇然:“陛下,嫔妾做错什么事了?”
朱瞻基目光冒火地盯着那滚落一地的珠子,回过神来,刻意和缓了语气:“这香气太俗,同你不配,朕再送你更好的。”
吴妙贤可惜地看了一眼那珠子,立刻堆起甜美的笑容,将朱瞻基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柔柔道:“就知道陛下最心疼嫔妾了!”
朱瞻基看着地上的珠子,脸色都阴沉下去了。
清宁宫西暖阁,子衿落下最后一笔,慈母图终于完成了。
她亲自将画儿挂在墙壁上,焚香默念。
阿金在一旁瞧见,充满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