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子衿带着伏姜回宫,迎面遇上吴妙贤。
吴妙贤气急败坏,恨恨道:“你成心算计我!”
子衿故作惊讶:“算计?”
吴妙贤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芳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尴尬道:“孙娘娘,我家主子瞧您那桂花酒好,一时好奇去取,一不小心,还落了水。”
吴妙贤气得眼泪花儿在眼眶中直打转。
“你还说不是故意捉弄我!”
“吴昭仪若真想要,只管对我说,送你一坛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子衿忍着笑,说得一本正经,她拿帕子去擦她的脸,“瞧你,浑身都湿透了。”
吴妙贤一把拂去她的手,脸色涨得通红,张口欲言,却重重打了个喷嚏。
子衿关切道:“夜深了,别站在风口上,还是赶紧回去换衣裳,小心受了寒凉。”
吴妙贤太过气恼,竟口不择言:“你这样心思狡诈的女子,陛下早晚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子衿淡然一笑:“这话我仿佛在哪儿听过。”
吴妙贤又打了个喷嚏,被芳佩揽住,浑身发抖地走了。
子衿轻轻笑出声来。
伏姜小声提醒:“主子,吴昭仪还没走远呢!”
吴妙贤果然没走多远,全都听见了,气恼万分地捂住面孔,哇地哭出声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子衿笑得更厉害。
伏姜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吴妙贤回到寝殿后,喝了姜汤还不管用,紧紧裹着被褥,浑身颤抖。
“不是叫你报乾清宫么,陛下为何不来看我?”
芳佩放下碗,为难道:“主子,陛下政务太忙,怕是不会来了,还是请医女来诊治吧。”
吴妙贤断然否决:“你去你去,好叫我变成全宫的笑话!呜呜!”
突然,一宫女匆匆入内:“昭仪,孙娘娘送了神仙粥来,说是陛下都常用来治风寒的。”
吴妙贤大怒:“她就是成心来气我,不要不要,快拿走!”
宫女被吓一跳,连忙要走。
吴妙贤冷得受不了:“站住!端过来。”
宫女将神仙粥送过去,吴妙贤喝了一口。
“烫烫烫!哎呀,她就是故意的,脸上笑吟吟的,笑里藏着暗刀呢!”
这时,子衿直接推门而入:“吴昭仪,风寒好些了吗?”
吴妙贤瞪了宫女一眼,咬牙切齿:“人家亲自来探望,就让她在外空等,你主子我成不知礼数的人了!”
那小宫女讷讷不敢言。
子衿示意伏姜将瓦坛递给宫女:“刚才忘了告诉你,这只瓦坛放在炭火上,周围要用炭灰埋好,熬到五更天再取,不要误了时辰。”
吴妙贤好奇:“这是什么?”
芳佩上前一看,内是半熟的白米饭,添了火腿红枣。
子衿黛眉微不可察地挑了下,打趣道:“刚才喝的是神仙粥,这是神仙饭,专给你驱寒补身用的药膳。”
宫女端着瓦坛匆忙离去。
吴妙贤还是嫌烫,子衿自然地坐在她身旁,接过碗去,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我来向你赔罪,别生气了,好么?”
吴妙贤愣了一下,嘴硬道:“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白日做梦。”
子衿指了指窗外。
吴妙贤眨巴眨巴眼睛:“干什么?”
子衿忍着笑,揶揄道:“夜已深了,现在可以做梦了吗?”
吴妙贤哼出一声,又开始一个接一个打喷嚏,揉得鼻尖都红了,子衿拿出帕子替她擦鼻涕。
她不好意思地夺过帕子,捂住半张脸,悄悄看她。
“你真是来赔罪的?”
子衿认真点头。
吴妙贤扬起下巴,别扭又傲娇:“既是心甘情愿来赔罪,理应认罚吧,这可是你从前说过的,你别耍赖!”
子衿失笑,沉吟:“那就罚我——”
吴妙贤期待地睁大眼睛。
--
乾清宫。
朱瞻基越坐越心烦,直接踏出了正殿,袁琦连忙捧着披风追出去。
他才踏出殿门,游一帆便上前向他行礼。
朱瞻基望着月色,叹了口气。
游一帆轻声问:“中秋之夜,陛下为何愁眉不展?”
朱瞻基欲言又止:“从来只有别人哄着朕,朕还真不知该如何哄人,云舟以为呢?”
游一帆开口,若有似无地试探:“陛下要哄的,自然是女子了。”
袁琦连忙道:“那是自然……”
朱瞻基侧目,皱着眉冷冷看他一眼,袁琦赔笑。
游一帆失笑出声,默了片刻,又轻声叹息,感慨道:“陛下坐拥江山,天下间的美人任君采撷,今日竟会为一女子苦恼,臣实在不解。”
朱瞻基哼了一声:“嗯,从前有人告诉朕,朕也不会信啊!”
游一帆面无表情地劝说道:“陛下,女子骄矜善妒,过度的忍让与宠爱,只会让她们忘乎所以、得寸进尺。您对那个人,或许就是宠爱过甚,才会叫她拿捏三寸,借宠生骄。”
朱瞻基怔住:“是这样吗?”
游一帆低头静默一瞬,点点头,掩去眸中失落:“您搁着她,冷着她,不理她,再过段时日,您肯多瞧她一眼,她也要感恩戴德。”
朱瞻基微微摇头:“那是你不了解她。”
游一帆不以为然,自信道:“陛下,天下的女人都一样,譬如当年的郭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何等骄纵跋扈,先帝一冷了心,她不也是以泪洗面,日日来求情么?”
朱瞻基若有所思,正欲转身回殿,突然问袁琦:“你先前说,吴昭仪落水了?”
皇帝走了,阿虎迎上来,悻悻道:“大人,您这主意能管用么?”
游一帆哼出一声,仰头望天,勾起嘴角:“天知道!”
朱瞻基来到吴妙贤寝殿:“平时她最娇气,怎么今日不让江司药来瞧瞧?”
芳佩连忙拦住:“陛下,主子已经歇下了。”
袁琦低声呵斥:“大胆,你敢挡驾?!”
芳佩低下头,恐惧万分地跪了下去。
朱瞻基扫了她一眼,疑心顿起,快步走到帐前,掀开帐子一瞧,吴妙贤攀着子衿的手臂睡得很甜。
这一刻,朱瞻基心头五味陈杂,他弯下腰,仔细去看子衿的睡脸,子衿呼吸均匀,也睡得很恬静。
芳佩欲言又止。
朱瞻基一声冷笑,重重放下了帐子,转身就走。
芳佩连忙追了出去:“陛下,药膳最怕误了时辰,我家主子请孙娘娘五更天亲自启坛,这才留下歇宿……”
朱瞻基脚步顿了一下,快步离去。
芳佩松了口气。
朱瞻基走出很远,忍不住又站住了,扭头向房内望去,气得声音发抖:“她分明存心气朕!”
袁琦赔笑。
朱瞻基气恼:“好,很好,好极了!”
袁琦看着朱瞻基,几乎以为他气糊涂了。
朱瞻基拂袖而去。
袁琦连忙跟上去:“陛下!陛下!”
谁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了个脸朝地:“哎哟!”
寝殿内,听到脚步声离去,子衿睁开了眼,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娇俏一笑。
吴妙贤贪凉,不经意地翻了个身,掀开了被子。
子衿仔细替她把被褥掖好,谁知吴妙贤又烦躁地挥开了。
子衿摇头,替她再次重新盖上。
一而再再而三,跟诚心捣乱似的,子衿琢磨了一下,轻轻弯起嘴角。
--
尚食局庭院。
苏月华用力推小石磨,脑海里不断闪现殷紫萍在中秋宴上得意的模样,越想越生气,重重一拳砸在磨盘上。
孟尚宫走过来,意味深长道:“陛下忧心国事,你还当他是从前喜好风月的太子爷,自然输得一败涂地。”
苏月华用余光瞥了孟尚食一眼,只闷闷道:“您来了。”
孟尚宫挑眉轻笑:“这么快就灰心了?”
苏月华别扭地低下头去:“您说的对,是我疏忽了。”
孟尚宫轻轻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食指根部的茧子,意有所指:“还记得刚拿刀的时候吗,磨破了皮,长了水泡,疼得一直哭,怎么才能不再疼,拼命练习,直至磨出茧子。茧子越厚,技艺越高。你是个庖厨,别辜负这道伤口,更别忘了自己是谁。”
苏月华下意识抽回手,回避这个话题:“是,女儿记住了。不过,您好不容易当上尚宫,为何向陛下进言减少蔬果的供应,如此一来,会重重得罪了司苑局的掌印太监!”
孟尚宫冷笑一声:“多年来大明女官执掌宫务、整肃内廷,可二十四衙门里多少阉宦,他们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将女官们排挤得无法可施,更以内官采买之名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我一忍再忍,终于忍到今日,唯有得到太后的信赖与支持,我才能夺回阉宦手中的权柄,彻底肃清宫壶!”
苏月华震惊地看着孟尚宫,像是第一次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