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突然走进来:“下去吧。”
画屏又惊又慌:“陛下——”
她敢反抗,忧虑地看了皇后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胡善祥嘲讽地笑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陛下心里一定在嘲笑我是个没用又恶毒的女人吧。毕竟,您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
朱瞻基正色:“皇后。”
胡善祥伸出颤抖的双手,哭腔道:“在当您的皇后之前,这双手,您看这双手,可以施针诊脉、开方救人,我学了整整十年,外祖父才准我坐诊。我天真地盼着,有朝一日成为他那样的名医……不,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已经杀过人了,我害死了一个病人,而现在,又用这双手,去伤害更多无辜的性命!”
她双眸含泪,红着眼睛道:“陛下,我害怕,真的好害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瞻基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试问一个有良心有底线的人,怎会因为一时挫折不忿,就变得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呢?从头到尾,你的犹豫、挣扎,只因善念犹存。皇后,正是这份不能断、不忍心,反而让朕很欣慰。这至少证明,皇爷爷当年没有选错人。”
胡善祥怔怔望着朱瞻基。
朱瞻基捡起地上烧了一半儿的医书,重新送到胡善祥手里。
“朕相信,你现在只是生病了,待你痊愈,还是朕的好皇后。”
“陛下,臣妾是皇后,还是您的妻子?”胡善祥期盼地望着他。
朱瞻基却没有立刻回答。
胡善祥不再追问,投入他的怀中,温柔而哀切道:“陛下,您真的没有厌恶臣妾么?”
朱瞻基轻轻摇头。
胡善祥泪盈于睫,用力抱紧了他。
“臣妾还以为经过此事,您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此时,袁琦领着盛寅入内,盛寅行礼。
朱瞻基温和道:“皇后,朕命盛太医为你调理,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别再让太后为你忧心。”
胡善祥低下头将医书抱紧了,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朱瞻基忍住内心的痛惜,笑容如常地拍拍她的手,而后转身快步走出殿外,只是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温和陡然消失,只余一片阴翳之色。
他走出了坤宁宫,下意识回头望去。
袁琦欲言又止,最终忍耐。
朱瞻基若有所觉,扫他一眼:“打了板子以后,嘴巴倒是严实多了。”
袁琦赔笑:“陛下,奴婢实在看不明白,这皇后娘娘是该好好养病,可那贵妃娘娘又犯了什么错,别说是奴婢了,连贵妃娘娘自个儿,恐怕也闹不明白呢!”
朱瞻基轻轻哼了一声:“让她自己想,要是想不明白,这辈子别出来了!”
袁琦愕然,朱瞻基已大步离去。
殿内,盛寅收了药箱,行了礼,由宫女领着退了出去。
画屏去搀扶胡善祥,被她一把推开。
胡善祥慢慢从床上坐起,丢了额头上的湿帕子。
画屏惊讶道:“主子,您的病……”
胡善祥神情冷漠:“陛下疑心了我,唯有让他忆起我失去了什么,才能博取些许的怜爱。走吧,去清宁宫给太后请安!”
这夜,子衿被噩梦缠身。
梦中,是一个漆黑萧瑟的深夜,子衿一个人在封闭的房间内,四处寻找出口,但那道门永远也打不开,她开始用力地敲门,一次又一次。
子衿猛然从恶梦里惊醒,张口欲唤,却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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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
永宁宫院子里,阿金正指挥着宫女们晾晒旧的皮衣。
伏姜低声问:“娘娘一句话没说?”
阿金摇头。
伏姜投去担心的一眼。
殿内,子衿就坐在窗前认真地给砚台梳毛,阳光落在她的肩头,整个殿内安静得过分。
尚食局,苏月华责备禾黍:“我说过很多次,做枸杞膏一定要用砂锅慢慢地熬,待快成膏状时才能加烧酒,你加得太早了,为什么就是记不住!”
禾黍委屈:“苏司膳,我真的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苏月华冷声训斥:“你还想要辩驳,预备拿这样的东西去糊弄太后么?!”
禾黍不甘地垂着脑袋。
苏月华还要严厉地训斥,突然顿住了。
不远处,殷紫萍正在指点雪芦拉糖。
只见细细的糖丝在她手掌间跃动,随着她灵活的动作,糖丝越发纤细洁白,细腻晶莹几若透明。
苏月华强忍住厌恶,别过脸去:“还不跟我来!”
禾黍畏惧地跟她离去。
雪芦悄悄蘸了糖丝,低声问:“殷司膳,玉脍真的回不来了吗?”
殷紫萍随口“嗯”了声:“宫正司下令将她逐出宫去,已是从宽处置了。”
雪芦乖巧地点头:“那、那贵妃娘娘她?”
殷紫萍瞬间失落,低下头,将糖丝窝成虎眼大小,小心地将玫瑰糖填入其中。
午膳时分,殷紫萍送膳至永宁宫。
她端出酒杯,倒入绯红花露,讨好道:“这是秋海棠花蕊酿出的海棠露,清新微甜,香气袭人,比你从前亲手制的甘菊露味道更佳,试试?”
子衿很认真地吃饭,没有搭理她。
殷紫萍不甘心,立刻推出新菜色来卖弄。
伏姜故意惊叹道:“殷司膳,这四色蒸饺的颜色真好看!”
殷紫萍咧着嘴得意笑笑:“那是自然!别小看里头的四种馅料,这火腿肉取自鲜甜味香的云腿,鸡子黄得用桑叶落时孵出的跑山鸡下的鸡子,这木耳呢,是最上等的伊春秋木耳,连这嫩绿可口的小青菜,都是我自己亲手种的呢!”
子衿尝了一口四喜蒸饺。
殷紫萍满眼期待:“好吃吗?”
子衿继续吃饭,没有吭声。
殷紫萍殷勤地给她布菜:“这道!”
这道香煎松茸是以云南酥油煎松茸,一片片松茸在锅内慢慢鼓起……
“这是生长在高山深处的野生松茸”殷紫萍故意夸张道,“听说当地人采摘后就地用炭火烤,那种独特的松脂香味,能将山林里的黑瞎子也引来哦!”
伏姜夸张地啊了一声:“贵妃娘娘,这是真的吗?”
子衿依旧没吭声。
阿金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傻丫头,殷司膳在逗你呢!”
子衿默默吃松茸,并未理会她们。
殷紫萍并不泄气:“这道是竹筒鸡,仔细闻闻,鲜香的鸡肉里还融入了一股竹的清香,这道菜看似简单,可烤的火候很难把握,为了做得地道,我请教了孟尚宫呢!”
见子衿吃饭不说话,她又推出新菜。
殷紫萍自言自语:“说起制膳,食材、配菜、作料、火候、食器,都有各自的讲究,而且道道不同。好食材落入庸厨之手,便如巧妇配上拙夫,实在可惜极了。同样,像我这样巧手的厨子,为了寻到最合适的梨,也是煞费苦心。长在洱海之滨的雪梨,储藏不善全烂了,为了还原滑糯香甜的原味,我试遍二十七种贡梨,才选中呈贡宝珠梨哦!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子衿还是不说话。
殷紫萍懊恼万分,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晃了晃子衿的胳膊,撒娇耍赖。
“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
阿金吓了一跳,连忙提醒:“殷司膳,不可无礼!”
殷紫萍堆起笑:“贵妃娘娘恕罪,您若是不喜欢今日的膳食,明日我给您换,换到您高兴为止!”
子衿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她,殷紫萍郁闷极了。
从永宁宫出来,回到尚食局后,殷紫萍站在全国各地进贡的各种食材面前,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情。
雪芦好奇:“殷司膳,您想做什么?”
殷紫萍正色:“世上没有美食融化不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