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匆匆赶到,连向朱瞻基行礼都顾不得,快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锦衣卫,扑在殷紫萍的身上,关切万分。
她转过头去,望向朱瞻基:“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停止执刑!”
游一帆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不过他很快就将这抹不该有的情绪藏起来,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朱瞻基漆色的眼瞳蓦地黯下来,移开视线,故作冷厉:“拉开贵妃。”
子衿拜倒在地,恳切地望向朱瞻基,乞求道:“陛下!”
阿金吓坏了,连忙上去阻止。
“娘娘!娘娘,陛下盛怒,不可顶撞!”
她要去搀扶子衿,被子衿推开,子衿义无反顾道:“天道昭明,有人触犯律法,陛下也命诸司一再复验,绝不容滥杀无辜,可现在查无实据,陛下为何非要执刑,难道要为所谓皇室颜面,便罔顾无辜性命?皇后,您亲口说,癔症当真是殷紫萍所害吗!她害过你吗?”
殷紫萍生生吐出一口污血:“子、子衿,别求他们……”
子衿冲着阿金:“快去请太医!快去!去啊!”
阿金看了一眼朱瞻基,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扭头便向外狂奔而去。
子衿顾不得再质问胡善祥,连忙弯下腰,不顾殷紫萍满身的血污,当众抱住了她。
“紫萍,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话音未落,殷紫萍又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游一帆目光闪动,叹息一声:“贵妃娘娘来得倒巧,正好送她最后一程。”
子衿愤怒地看着游一帆,游一帆无情地冲她笑笑。
“有什么话,你们还是早些说吧。”
殷紫萍伸出手,满是血,颤抖不已。
子衿握住殷紫萍的手,心痛难忍:“紫萍,没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会好的……别害怕……”
胡善祥望着这一幕,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若非画屏及时扶住,已是软倒在地。
殷紫萍苦笑:“子衿……我……我是贱民出身,所以自暴自弃,做了很多错事。进、进入皇宫,想要求荣华富贵,想要摆脱自己的身份,可是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每一天都很绝望。”
子衿摇头,哽咽道:“别说了,别再说了,太医很快会来的……”
殷紫萍眼泛泪光,握紧了子衿的手:“直到遇见你,能够像人一样活着,诚心诚意地制膳,每天充满梦想地活着,都是因为你。”
子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殷紫萍扯唇,唇瓣微微扯起一抹弧度,苦涩地笑:“我啊,上天注定,是个无亲、无福、无寿的人,唯一拥有的,就是你这个朋友。我答应你,要做个好人,可总是生出恶念,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压下去。不过下辈子,我再也不会做坏事了……再也不会了,你相信我。”
子衿连连点头:“我相信你,我信你能做到,你别吓我……别吓我……”
殷紫萍艰难地向她微笑。
这一刻,子衿心如刀绞,眼泛泪光,几乎说不出话来。
游一帆适时开口:“陛下,尚食局还有五人皆在押,未知该如何处置。”
朱瞻基冷声道:“既是同犯,自然依此处置——”
胡善祥深吸一口气:“陛下!一切皆是臣妾的过错,与尚食局无关,陛下若要处罚,便处罚臣妾吧!”
画屏惊慌:“皇后娘娘!”
望着广场上的姚、殷二人,不知怎的,胡善祥心头涌上酸涩和万般莫名的情绪。
她强忍着泪水,向朱瞻基拜倒。
“陛下,自长姐不幸离世,臣妾便忧思成疾,缠连病榻,太医苦寻不到病因,又恐太后怪罪,这才疑心了药膳。尚食局众人皆是无辜受累,请陛下开恩,放了其他人吧!”
朱瞻基侧目,冷眼瞧她,眼底陡然升起一层寒意。
“既是皇后怀疑,先前为何不说?”
胡善祥面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医者难自医,臣妾病得久了,病糊涂了!太后面前,臣妾亲自去解释,陛下开恩,赦免他们吧!”
朱瞻基轻嘲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问:“那么从此以后,尚食局的膳食,应不会再出岔子了吧。”
游一帆目光扫向众人,故作高声道:“陛下如此煞费苦心,警示众人,从今后人人自省,引以为戒,谁又敢再闹出乱子呢。”
朱瞻基颇为感叹:“倒是可惜了殷司膳。”
胡善祥看向殷紫萍,眼圈都红了,内疚与痛苦煎熬着她的心。
游一帆走到殷紫萍面前:“殷司膳,你总算没白受苦,经此一事,再也无人会为难尚食局了。”
子衿愤恨地望着他。
殷紫萍轻轻伸出手:“那,子衿,帮我,帮我做最后一件事,这个……烧掉吧……”
她从怀里取出的,正是先前子衿教她做的荷包。
子衿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荷包,声音颤抖:“等你好了,我再教你……好不好?”
殷紫萍突然咧开嘴笑了,她冲子衿俏皮地眨眨眼。
“你教我的时候只给绣了一半儿,我得自己绣完,下回你直接绣完得了,这么丑怎么送得出去呀。”
子衿一愣。
殷紫萍一骨碌坐了起来,郑重地向朱瞻基行礼:“奴婢叩谢陛下圣恩!多谢皇后娘娘为奴婢澄清冤屈!”
众人全都呆住了。
子衿瞳仁一颤:“你?!”
游一帆神秘一笑:“贵妃娘娘,臣从前同您说过,锦衣卫的杖得看怎么打,要是想轻,那连豆腐都能毫发无伤,何况是殷司膳呢?”
胡善祥失声:“那她——”
游一帆看向玉脍:“皇后娘娘,这位怕是恐惧过度,生生吓晕了。”
子衿猛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朱瞻基,朱瞻基一脸肃然,她又看看殷紫萍,殷紫萍满脸愧疚,再看游一帆,更是笑得别有深意。
子衿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全涌了上来。
“你们……竟联手骗我!”
殷紫萍可怜兮兮道:“哪儿能真的毫发无伤,很痛的……真、真的……很痛呢!”
子衿气得说不出话来,那边阿金匆匆扯着盛寅赶到。
“贵妃娘娘,奴婢中途正巧遇上盛太医!”
盛寅向朱瞻基行礼,旋即向阿金道:“我早已奉旨候着了!”
子衿冷冷望了朱瞻基一眼,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阿金见状,匆匆跟了上去:“贵妃娘娘?!殷司膳,您这是?”
“子衿!子衿!”她欲去追,却跌倒在地,不由自主捂住了挨打的伤口,“真的很痛,我没骗你呀!”
阿金摇头,匆忙向朱瞻基等人行礼,快步追子衿而去。
胡善祥咬紧了牙关:“陛下,何以欺我至此!”
说完,也带着画屏愤然扭头离去。
游一帆挥挥手:“抬走。”
宦官上前,搀扶起殷紫萍,抬起玉脍离去。
游一帆走到朱瞻基身侧,恭声道:“陛下,您好像把二位娘娘都得罪得不轻呀。”
朱瞻基挑眉,低喃:“是么?”
游一帆点头。
袁琦也点头。
朱瞻基责备游一帆:“云舟,朕让你打得认真点儿,也不必如此血腥,准是你把她们吓着了。”
游一帆失笑,揶揄道:“就算陛下这样说了,臣也不能代替您去致歉啊。”
朱瞻基哼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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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华正指挥众人准备膳食。
孟尚宫出现在尚食局,众人连忙行礼:“孟尚宫。”
孟尚宫看向方含英,沉声吩咐:“在殷司膳回来之前,膳房内的一切事宜,皆同从前一样,由含英你来处置。”
方含英下意识看了苏月华一眼。
苏月华面上看不出喜怒,却轻描淡写地追问:“孟尚宫,殷司膳入了诏狱,怕是凶多吉少,尚食局不可一日无人主持,方典膳忙于调教这批刚入宫的小宫女,一月半月倒罢了,就怕日子久了,实在难以兼顾呀。”
孟尚宫淡淡一笑:“一月足够了,殷司膳养好伤,便会回到膳房。”
方含英面露惊喜之色:“孟尚宫,殷司膳没事了吗?”
孟尚宫扫过苏月华,点头。
众人欢呼。
苏月华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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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寝殿。
子衿越看案上的笸箩越是生气,索性将里面的针头线脑全砸了出去。
谁料袁琦迎面入殿,吓了一跳:“哎哟,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子衿不理会。
袁琦嘴角勾出一抹微不可察地冷笑:“陛下口谕,请贵妃娘娘安心留在永宁宫,静思己过。”
阿金不敢置信:“袁公公,陛下将我家娘娘禁足了,为什么?”
袁琦眉头一挑,阴阳怪气:“贵妃娘娘,陛下说了,到底错在哪儿了,得您自个儿琢磨。什么时候您想明白,转过弯儿来了,也就出去了。”
子衿瞳仁一颤,震住。
袁琦挑眉一笑,声音里隐隐含着些许得意洋洋:“奴告退。”
伏姜望望子衿的脸色:“这、这咱们贵妃娘娘到底犯了什么错呀?”
阿金扯唇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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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画屏端着茶盏进入寝殿,却见胡善祥正在焚烧什么,茶盏陡然落地。
“娘娘!”
胡善祥将玩偶娃娃、亲手绣的衣裳全都丢进了燃烧的炭盆,她却还不死心,陡然站起来,在殿内仓惶地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去了哪儿!”
她突然瞧见古物架上的医书,竟也取下来,一时撕扯不开,索性一张张疯狂地撕下了纸页,直到气力用尽,撕扯不动了,一股脑都丢进了火里。
可眼看着书被火苗卷起,她竟又扑上去,生生抢了出来。
画屏当场落泪,试图阻止:“娘娘!娘娘!您的手!”
胡善祥的手靠的太近了,竟是被火焰灼伤。
画屏捧着她的手,痛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