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看着双眸紧闭眼睫却不住颤抖的沈晚,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怀中人的沉默,萧越的指尖抚过沈晚的眼尾。
“哭出来。”
沈晚只是无力地摇头。
从前的眼泪流得太多,如今好像已经无泪可流了。
从她忽然来到这个世界中,就一直想寻一隅平平淡淡安稳一生。
但她好像从未得到片刻安稳。
公主她在提出要见江辞时,她的思绪一瞬澄明——为何“系统”从前总偏爱江辞。
那时她终于明白了其实“系统”是原来的公主。
那一瞬间,她脑内走马灯一般前浮现往昔她被她愚弄的近四年人生,悲极生怒。
可如今一切都沉寂下来时,她恍然发觉。
其实公主说得很对。
她在这里四载,东拼西凑了一个别人的人生。
身体是别人的,连爱也该是别人的。
抢来的,偷来的。
甚至思想都为别人所操控。
——她该去折磨谁,该去爱谁,该与谁成亲,又该远离谁。
好像从来由不得她自己。
她在这里活过几载光阴,竟没有任何东西是她自己的。
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深切的茫然从内心深处席卷而来,沈晚忽然开始在萧越的怀中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萧越!”
沈晚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眼眶红了大片却始终落不下泪来。
感觉到怀中人不同于寻常的情绪,萧越终于将人放开。
他望进沈晚的眼眸深处,在那里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萧越不禁呼吸一滞。
“为什么你…如此伤心?”萧越袖中的手蜷到发白,“是因为你恨我?恨我想我孩子来留住你。”
“我哪里有资格对你言爱言恨…”沈晚苍白一笑。
连这副身体都是别人的。
好似以后若再相拥,便再也得不到片刻安宁了。
良久,沈晚终于在心力交瘁中睡去,萧越却还是固执地将她重新揽在怀中。
时辰不知几许,等到沈晚醒来时,萧越已经走了。
被萧越抱来的那只猫因为沈晚的动作也被吵醒,懒洋洋地伸着腰,然后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沈晚的脚踝。
沈晚勉强笑了笑,弯下腰将那雪白的猫儿捉在怀中逗弄一番。
这只猫好像是这里唯一能带给她快慰的东西了。
再晚些时,萧越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将膳食从食盒中取出,摆了满满一小桌。
沈晚看见他乌黑的发间有尚未融化的落雪,自顾喃喃道:“又下雪了。”
“快到新年了。”萧越笑了一瞬,又重新摆弄起碗盏。
“你已经一日未进食了,多少要用些。”
“已经天黑了吗?今日已经要过去了,我不知道。”沈晚缓缓道。
“先喝点水。”
萧越将茶盏递至沈晚唇边。
沈晚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没有胃口,连水也不想喝,明日再说吧。”
萧越便又柔下声音来哄。
“阿晚,只尝一口,若还是吃不下,那便不吃了。”
沈晚忽地转头盯着萧越。
萧越只以为她松口了,便搁了茶盏将吃食递至她手边。
下一秒,沈晚一挥手将萧越手中的东西尽数打翻在地。
碗盏落在软毯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沈晚盯着那碗盏,只觉得方才心底浮现的怒意越来越甚。
为什么连砸个碗都砸不碎,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让她逆来顺受。
“我重新传膳…”
“我现在吃不下也不想吃!!为什么要逼我?!”沈晚大声道,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下一瞬,沈晚忽然拿过落在软毯上的碗盏,猛地向笼壁砸去。
刺耳的声音响起,瓷片迸溅开来。
沈晚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内心的焦燥平息一些。
萧越静静坐着,看着沈晚将碗盏滞出去。
只要不伤到她自己,他一贯不介意沈晚拿这些死物出气。
也许这样才更好,至少不会压抑着自己。
第一只,第二只……
沈晚将桌上的碗盏统统砸了个干净,但仿佛还不够。
她在满地狼藉中向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碎片复又扔出去。
但只扔了一片时,她的双手就被匆匆上前的人攥在手心中。
“会伤手。”
但沈晚极力挣脱着萧越双手的钳制。
看到沈晚用力到眸中已经浮上血丝,萧越才有些怔然地放开了她。
“萧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你是沈晚,乳名唤作绵绵。”
“她早就死了!她也该死在那场车祸中!”
“不是…我不是沈晚,当初我折辱你,当初我要嫁的人是江辞……”
萧越的瞳孔猛地颤了颤。
“我做的事与她有什么两样?”
萧越将手臂虚虚地环在近乎摇摇欲坠的沈晚身侧,颤着声音问道:“她是谁?”
“她是我啊,她就是我…那我呢?我又在哪里?”
她会被人当成公主的替身,也如同毫无本心的木偶一般在公主的言语下去活着。
公主从前做的事她做了,公主想做的事,她也代她做了。
可这些事,都并非出自她的本心。
她在这里的四载光阴,就好像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沈晚哽咽着喃喃:“我早就死了,我从未…从未在这里活过。”
沈晚踉跄了两步,萧越看着满地碎片,心头跳了跳。
他本想将她揽入怀中。
沈晚却忽然喝了一声。
“别过来!”
她抬头看着金笼上方的穹顶,有四条锁链垂下,连在她的手腕与脚踝上。
她也彻底变成了一只不得鸣飞的伤雀。
良久,沈晚忽然笑起来,她一步一步走近萧越。
“你不是要我用膳吗?何须日日如此麻烦,翠玉盏金银箸……”沈晚指着地上那只猫儿的食碗道,“不如让我与它同盆而食。”
萧越目光沉下来,“你与它怎好…”
“我与它又有何不同?”沈晚打断他的话,“我不也是你养的猫猫狗狗或是鸟雀么?”
“喵?哈哈…汪?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晚往前倾着凑近了萧越,近乎疯魔地笑着。
如何?我叫得可与它们肖像?”
萧越双手钳制沈晚的双肩,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阿晚,你病了。”
“病?我没病!!”
“担心我吃不下东西饿死了吗?有何关系?不过是死了一只猫一只狗或是一只鸟雀罢了!”
沈晚笑得无比开怀,但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也空洞无比。
殷红的血逐渐从她唇角溢出,给她枯败病态的脸颊增添了唯一一抹亮色。
萧越的眼眶越来越红,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地跳动,声音也沙哑地不像话。
“我从未…将你当作用以赏乐逗弄的玩物。”
沈晚无力地抬起眼帘,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放了我…”
“阿晚,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萧越喉中滞涩,艰难地开口道,“我一旦放开你,你再也不会留在我的身边了。”
萧越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与其放你离开,不如我们之间,就这般互相折磨下去吧…”
“我不要什么良缘,孽缘也是缘。”
沈晚怔然一瞬,她看着面前的萧越。
他仿佛深藏的陈酿,疯狂和偏执不动声地掩埋到深处,经年后,终于斟成一盏烈到无法吞咽的酒。
他竟然说,孽缘也是缘。
“孽缘…也是缘…”
沈晚低声呢喃着,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只觉得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被这句话抽走。
那一瞬间她感知到,逃走也罢,发脾气也罢,她再生不出什么力气了。
萧越低头吻了吻沈晚的眼睫,又垂下眼睑看她。
“这辈子,除非你死我亡,否则我不会放手。”
“你只能盼着,下辈子,别再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