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
“大哥叫我出去了一趟,吃了点东西。又在附近逛了逛,没走远。”
从他回来开始就变得无比的沉默,就算是每天傍晚定时的谈心,他也沉默不语。
“你今天出去见到了什么?”
“你回来带的那个又是什么?”
“小医生晚上再陪我出去一趟吧。”他没有回答,暗沉的目光,定定地看向远方那逐渐落下的辉光。
“明天肯定又是一个艳阳天。”
通红的晚霞,大片大片的连接着远处的海,像火烧起来一样,橙红中夹杂着艳丽的绯色。
“太阳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再升起来。”
“可是人不是太阳。”
“只是一盏蜡烛,燃烧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画廊上,那幅天价的展品,署名:城。
画上是不知名的小城偏安一隅的角落,青石板的台阶上面,只有一个女孩跳跃的身影,
这座城,永远的沉陷在了夏日闷热的夜晚,再也没能看见第二天升起的朝阳。
惊才绝艳的天才青年画家,被折断了翅膀,永远的沉睡在了棺木之中,灵魂游荡在异国他乡。
“我买下来了。”
“小医生,我要是没钱付诊费了,怎么办?”
“找你大哥。”
“真无情啊,小医生。”
温随低低的笑起来,沉甸甸的脑袋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面,坏心眼的用力,要压垮她的肩膀。
“下午的时候是因为久城的爸妈来了,所以大哥和我去接了一趟。”
“这个画家的父母吗?”
展览的入口与出口是相互通联的,入口处作为镇馆之宝的画家当然会有详细的介绍。
照片上浅笑着的男孩子眉眼都是温柔的,一眼惊艳的模样,与他创作出来的画作倒是如出出入一辙,果然,优秀画家通过画作就能将自己的灵魂永久的留在这世间上。
逛了一圈下来,朱粆站在展览结尾处,这是一幅不算最惊艳,但是却最能触动灵魂深处的画作。
雪山上面,朝阳的下女孩的背影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在雪山异域的光芒环绕下,却如此的平邑温柔,因为温柔,没有攻击型,却也是最写实的。
不知道为什么,朱粆觉得,余下的可能是幻想,但这一幅,画家和他的意中人,他们绝对一起到达过雪山的巅峰。
她能猜到,画中的女孩,梦中人,究竟原型是谁。
正是因为猜到了,更为了这场悲剧,五味杂陈。
透过这一个有一个背影,能看到创作时候的青年嘴角含笑,认真的落笔,一步一划的勾勒出心中那个女孩的背影,所有的展览都没有女孩的背影,她询问过了,久城有很多出名的人物肖像,唯独不画年轻女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要提笔,脑海中的年轻女性,就只有画中人一人的模样。
她知道他的画中人,是玫瑰花圃中清晨含苞待放最娇艳欲滴的那一朵,所以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世上所有的美丽风景甘愿沦为衬托背景。
她突然觉得,也许为了保护温辞而离开,是他心愿中完美的结局。
朱粆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垂眸掩盖住满心荒唐。
温随多次想要开口,却找不到任何的立场,小医生太擅长掩盖自己一闪而过的情绪,他甚至还没有找到机会开口,朱粆就已经掩藏情绪,开始关心他的心情了。
所有的话,都落进了肚子里面。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憋闷,转身躲到一边的时候又把烟叼在嘴里解馋,叼了一会,没有点燃。
小医生不喜欢自己身上有烟味。
另一边——
傍晚逐渐落下的晚霞里面,温辞睁开了她的眼睛,茫然的盯着逐渐昏暗的白色,缓缓转头,注意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毫无印象的女人。
她穿着白大褂,高挑的身材靠在旁边的陪护椅子上面,漂亮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担心。
温辞的目光扫过陌生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原本悠悠转醒的女孩立刻产生了应激,整个人身体紧绷,在被子里面蜷缩起来,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激怒的狼狈猫儿。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顶破潘多拉的魔盒——
【你们不能放弃!】
【我求求你们救救他!!!!】
【救救他!!!】
【不——!!不可能!! 都怪你们!!!!】
【为什么要放弃抢救!!】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要放弃抢救!】
【你们不能放弃!!】
历历在目的痛苦席卷重来,那被药物强制压下的激动情绪,一瞬间再次占据了不太清醒的全部思绪。
虚弱无力的女孩,拼命地抓起所有能够抓到的东西,朝着叶纤月砸了过去。
“滚!”
“滚出去!!”
“我让你滚!!!!”
叶纤月立刻意识到,身上的白大褂,就是她的应激源。
她不着边际的脱下衣服,把白大褂藏在了椅子后面,然后挽起袖子,慢慢的靠拢过去,露出友好的笑容。
“你好,我叫叶纤月,是华国来的心理医生,我是来帮助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黑色的裙子让小女孩不再那么戒备。
“能够告诉叶医生,你的名字吗?”
警戒的打量以后,小女孩犹豫着,开了口:“…… 温辞”
你好,温辞。
房间里面,她们两个面对面的抱膝而坐,传来了窃窃私语的交谈。
温辞红着眼眶,敞开了心扉,零碎的小事拼凑出年复一年的记忆,长长久久的陪伴,还有,戛然而止的离别。
“他说——我还太小——还——不到说喜欢的年纪——他说——会——陪我长大——”
“——他——食——食言了……”
小姑娘趴在叶纤月的肩膀上,小脸整个都埋进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里面,她瘦削到能够看到骨头的肩膀抽搐颤抖着,无声的恸哭,哑在心头的哭声,远比哽咽和哭喊让人心碎。
一向说自己冷心冷肺的叶纤月此刻仰起了头,红了眼眶,肩膀那穿透了厚重白大褂能感受到的湿漉,心疼这个小姑娘,被还没说出口的爱意拼死相护,只剩下无限循环的噩梦与逐渐模糊的记忆。
如果是自己的话,可能远比她要更加惨烈。
小姑娘哭累了,抱着枕头睡着了,叶纤月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外,朱粆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面。
叶纤月陪着她一起靠在窗户边上:“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不是需要寸步不离吗?”
朱粆示意另外一头外面站岗的保镖:“死者家属来了,我不方便凑过去。”
叶纤月了然。
她递给叶纤月一瓶水,小脸上是揶揄:“你说的,别太与病人更共情了,小心走不出来。”
叶纤月知道是自己一激动的情绪就会熏红的眼眶露出了破绽,她侧眸看了她一眼,无奈笑道:“小丫头,还这么记仇!”
“不是,”朱粆拧开手里面的另一瓶水,认真的说,“这句话,可是至理名言,我差点就要把它写下来,贴在我的床头了。”
——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
手机短信的声音响起,叶纤月看了一眼,有些不赞同的挑眉,把手机递给朱砂看:“给个参考意见,能让他们去见见温辞吗?”
“从病人的角度,肯定是不应该受到这种刺激;但是,实际情况远远要复杂很多,毕竟人家为了救温辞,没了命。”
朱粆看都不看,把手机又塞回了叶纤月的手里。
“你是主治,我没有任何建议。”
“害,”叶纤月知道没戏,收回试探,“我这不是情绪现在不平稳,不理智,这样重要的决定,还需要问一下温辞。”
“走了。”
朱粆懒洋洋的直起身,慢悠悠的往那边溜达过去。
美国加州——
菲丽已经两天没见到朱粆了,手头还有文件要找她签字,趁着下楼打卡签字的时候,敲了敲珍妮的桌子。
“小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请了四天的假期,但是连着周末,有六天时间。”
珍妮的红色脑袋恋恋不舍的从平板上面的爱情电影方向转了过来。
“督导会上面有个案子,她的专业领域,想着能给我提个意见。”
“乐不思归呢!”珍妮八卦,“人家可是,绝世大帅哥!陪着去的!”
菲丽嫌弃:“你脑袋里面成天都些什么玩意?”
珍妮笑得神秘:“你什么时候见过小粆对病人这么关心过,我敢打赌,要不是受人所托,要不就是真的被帅气多金的帅哥动心了!”
“不会。”菲丽拿起前台上面摆着的水晶摆台在手里面,垂眸摇头,“朱粆是我见过分的最清楚的人。”
珍妮侧目瞅了菲丽一眼,八卦的目光粘乎乎的:“那她怎么会请假带着帅哥去日本,听说,她跟院长保证,寸步不离!!”
“你少看点青春爱情电视剧,每天都窝在这里看韩剧,你的执照考试什么时候能考出来?”菲丽嫌她无聊,刷刷的签完自己的名字,把手里面的病案递给珍妮。
“朱粆对每个病患都很负责,这次估计也是有她的原因吧。”
“也是,上次那个陈子俊偷溜出去,也是朱粆迅速把他找回来并带着他去了华国一趟,从那以后,小孩就安安静静的住在这里了,在没有过激的行为……”珍妮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些遗憾,“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小粆又没谈过恋爱,她哪能更好的替别人解决问题啊……这次这个温先生真的太适合了,温柔体贴,除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觉得有些邋遢以外,长相英俊,事业有成,而且多金绅士……”
她的后半句压了下去——是符合了所有言情小说的男主形象,只是面前这个恐怖如斯的女人,是压根就不会看言情小说的类型。
菲丽意味深长的放下笔,看向珍妮:“我们研究所里面的来访者,外表大多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你还是好好考你的执照吧,等你真正看到过那些为了爱情遍体鳞伤的来访者以后,你就不会觉得会有幸运的爱情了。”
戳了戳珍妮的额头,菲丽转身潇洒离去。
等菲丽离开后,珍妮合上自己还在播放视频的平板电脑,菲丽说的,她都没兴趣继续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