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粆惊醒,不知道这是这段时间第几次在深夜从梦中惊醒。
浑浑噩噩的晃到卫生间,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抬头的时候,恰好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面的她看起来惨兮兮的,米白色的睡衣上面是刚刚洗脸的时候溅上去的水,顺着成绺的半透明纤维,看起来无比狼狈,贴在身上也湿乎乎的不舒服。
她满不在乎的又用冷水拍了一下额头,把衣服绉下来塞进洗衣机里面,披上另外一件叠好放在门口衣服格子里面的睡衣。
打开洗手间的门,弯腰把一直在抠门的橘先生捞起来。
“橘先生担心我吗?”
“喵~”
对于朱粆,橘先生句句有回应,耐心的趴在朱粆的手边,熟练的用头拱到小姑娘的手心下面。
趴在阳台上面,整个人后仰进一堆抱枕里面,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多到都没有好好规划就一股脑的都来……
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应接不暇的生活了。
温随啊……
发呆的朱粆突然眼前冒出温随的模样,男人似乎就靠在路边的某个路灯下,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眼神有一搭无一搭的看向她,黑眸里面的深渊在慢慢升起的烟雾中凝结出认真灵魂被枷锁桎梏的模样。
只是朱粆这一次,读不懂他眼中的纠结。
也许,朱粆只是读不懂自己现在心中的纠结,梦的解析,她学的滚瓜烂熟,可是依旧不能自己悟透自己的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先生也醒了,它跳上窗台,拱到橘先生的旁边,白色的长尾巴轻轻的卷住它背对着的小姑娘的手腕。
白色的皓腕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另一只爱宠的到来,最后,细碎的眸光与星辰并排,月光洒落在窗上的雾气,像是水汽朦胧,包裹起女孩逐渐重新陷入的安静。
窗外,道路上,停着一辆黑的吉普车,副驾驶上面的人刚带着一身从外面而来的风霜。
黎容一脸嫌弃的往旁边靠了靠:“下车抽烟有必要专门挑这么个社区吗?这里的保安大叔半个小时以内已经从我们车前面绕过去五次了!”
温随递给他一个眼刀,冷漠开口:“开车。”
“行行行,我可算是服了,你就是个奸商,趁人之危,强迫我签订卖身契,害得我沦落成打工人。”
现在黎容就是一个超级大后悔的状态,毕竟哪有正常,老板请员工做血液是10年起步的啊!!!
奈何白纸黑字写的分明,赖不掉了。
肠子都悔青了。
“别抱怨了。”温随气定神闲。
黎容叹了半个小时内第50口气。
“姜且的事情我倒是答应你了,可是你总说再等等,我倒是想早早结束,早早解脱。”
“不急。”温随转头看向窗外。
他回答的漫不经心,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景色上。
两个人错峰行驶到了南城,原本应该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加州,南城可算是另一片天地,这里聚集着最大的当地帮派,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势力范围。
从进入南城区域开始,路边的流浪汉以及灯红酒绿的灯下,随意溜达穿着暴露的女人变得多了起来。街头巷尾,还有一些鬼鬼祟祟带着兜帽的年轻男人,面黄肌瘦的脸颊基本上凹进去,眼下的乌青,还有时不时抓挠间漏出胳膊上的针眼,一眼就能看出是些瘾君子。
温随随手摇上车窗,黎容也刻意放缓了速度,黑色的改装吉普缓慢的行驶过嘈杂的街道,这样昂贵的车辆在这里并不常见,所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甚至还有一两个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上来敲车窗,示意车里面的人摇下车窗说话。
“艹,”黎容暗骂了一句,舔了一下后槽牙,“你确定我们在这里能找到想要的人?”
“线人说她在这里。”
“一个女人哎?!在这种地方????”
“是你想要见到姜且现在的模样。”温随转头看向逐渐暴躁的黎容。
黎容整个人都已经感觉到手脚发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那个曾经如高岭之花一般纯洁的大小姐如今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姜且最近喜欢上一个小男孩,算是为爱冲锋。”温随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话中有话的扫过灯红酒绿的另一片天地。
“你不想见见他长什么样子吗?”
黎容身上一阵恶寒……
直觉与现实重合,加州南边城这边,是最之最灯谜没有边界的区域,同样在这里不仅有那些为了生计,而沦落深渊的人,也有最繁华的奢靡的场所。
一间巷子末尾的地下赌场,黎容跟着前面面无表情的温随进去,他有些不适应里面气氛的拉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子。
前面走着的温随丝毫没有感到不适,他一切皆是视若无睹,在摇摇晃晃的人群之间迅速的开辟出一条道路,甚至旁边的旋转铁楼梯人挤人的往上走,越往上走人越少,直到停在一个透明的电梯前面。
观光电梯脏兮兮的玻璃上映衬着楼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整个玻璃上面的光都被灰尘扭曲了,像是一片七彩的迷雾。
楼梯门口,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露出半截红色的头发,身上外面罩着滑稽的西装外套,外套口袋里面还别着一支已经枯萎掉的香槟玫瑰,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那人朝着温随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快速塞进了温随的怀里,声音嘶哑的打了声招呼:“走了。”
温随轻哼了一声,用手里面的那张电梯卡刷了一下电梯,最顶层的楼层L亮了起来。
黎容觉得那个连脸没露的人很眼熟:“刚刚那个是?”
“以前的情报贩子,原来在拉斯维加斯,被人算计,碰了不该碰的钱,之前我们做过生意,顺道遇见,做了个人情,人是救下来了,只不过脸上留疤了。”
“杰森?”
黎容反应过来,他就说那个人身上的那件外套也太熟悉了,只不过没想到一向高傲张狂的情报贩子,只有别人求他的份,哪里会像现在一样隐秘低调。
“也不知道他得罪谁了,前几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他一个人在老虎机上,赢了上千万,查下来的时候发现那个机器后面被人贴了干扰程序的硬件装备,现在几个黑社会老大明里暗里的人都在找生产这些脏东西的人,他们觉得杰森就算是被人陷害了,也一定知道脏东西的下落,自然不肯放过他。”
“怪不得,就算来了加州,也要这么躲躲藏藏…”
杰森知道,那个赌场的大佬看在温家面子上,没有当面计较,但是如果被暗地里抓住的话,他就死定了。
黎容沉默,他之前之前从未碰过这些纸醉金迷的世界,是因为他怕自己沉迷,乱花渐欲迷人眼,谁又能独善其身。
但是他决定站在温随的身边,这边是第一关。
纸醉金迷,浮夸忘形,声色犬马……
这原本就是这些人活着的真实世界。
温随想要保证自己和身边的人的安全,就必须踏足这片原本不屑于的
而黎容,必须要正视这一切,因为从现在开始,再也逃不开了。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了。
昏暗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接近三米的大床,完全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绯红色的光芒洒落在床上,而床上黑色的丝绸床单上面躺着一个沉睡的美艳女人。
赤裸的女人身上只有一条高档白色毛绒毛毯,堪堪遮住重点部位。
浴室里面响起的水声打断了黎容的怔愣,而温随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就已经退回到了门口边背对着床。
低沉的男声压低嗓音:“你还要看吗?”
(走吧…)
黎容张了张嘴,失了声。
他甚至不用去细看,就知道这是姜且,他们真的太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才会惊讶于她的不自爱,惊讶于她如今,变成了年少时姜且最不喜欢的模样。
清晰的记忆里,姜且看到旁边课桌上女孩子们讨论的关于那个篮球队成员的肌肉更加丰满,一堆人对着签名照片犯花痴的时候,姜且说,我爱一个人,且爱他的灵魂,皮囊只是轻薄,肉欲也不过是一时消遣的快乐。
她从来都是清高的,清高到让人想要顶礼膜拜,供奉到神明的神坛上,虔诚的敬仰。
眼前的女人,披着一样的皮囊,却是堕入地狱的魅魔,就连眉眼间都是陌生的餍足。
黎容还是没忍住,转身替她扯上了毛毯。
白嫩的手臂攀附上不敢看的别头朝向一边的男人,眼神迷离,她甚至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夏娃的手臂缓缓的攀附上他的胸膛。
黎容深吸一口气,她靠近的时候,身上那异常的香甜味道… …
她吸了。
“姜且。”
背对着女人的黎容浑身僵直。
良久,他深深叹息:“我今晚不该来的。”
似乎是黎容的声音,让床上的女人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整张面容全部沉寂在发丝下面,灵魂在难堪的颤栗。
姜且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人的尾椎,是灵魂发迹之处。
她此刻,尾椎骨的颤抖完全不可控,逐渐蔓延到全身。
黎容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睁开眼睛,伸手捞起毛毯,把人包裹了起来。
姜且整个人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齐腰长发里面,只能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
黎容知道她在发抖,无论因为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收拾好了,我们明天见一面吧,今天晚上是我冒昧了。”
原本是姜且约的温随,但是姜且放了鸽子,温随好奇顺着查了过来。
“温随说今晚原本你约我们见面,但是一直没出现,所以他以为你是被什么别的事情绊住了,别怪他。
他可能还觉得我们三个跟高中的时候一样要好呢……哈哈哈……”
黎容干笑了两声,企图没话找话的解释道。
明暗之间,已在电梯口的男人并没有对与她和好友之间的行为有丝毫的兴趣。
姜且荒凉的勾起唇角,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黎容,还是记忆里面那个少年,从没有变过。
手里的名片明明冰凉刺骨,但却烧灼着她的皮肤,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浴室门刚好开了,里面眉眼与黎容有三分像的混血小哥有些怔愣,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他用蹩脚的中文喊到:“不速之客!!”
黎容没有多说,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与只系着一条浴巾的混血小哥擦肩而过。
温随跟在他后面,懒洋洋的直起身子,瞥了一眼跑过去撒娇的替身混血,还有僵在原地,与自己四目相对的姜且。
一人满眼讥讽,一人苍凉绝望。
【我说过了,姜且,你最好不要已经烂到底了。】
黑衣男人薄唇里面慢慢吐出几个没什么声音的词句,坐在床上的女人白了脸,毫无血色。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用资源逼着他做出选择,他警告过姜且不要玩的太过分。
姜且没听。
这人肆意自由散漫惯了,姜且这些年没听到他什么消息,几乎在上流圈子里面,温家小的那位少爷几乎是传说。
姜且忘了,从高中开始,温随表面漫不经心的,与谁都乐呵呵的,实际上,却是最护犊子的人,睚眦必报。
黎容是他数十年的朋友,可是她姜且已经不是了。
她早就不是了……
脸上,眼里,脖颈上,手掌心里,全都是肆无忌惮的泪水。
刚刚吵闹的小狼狗完全安静下来了,还想要伸手替她抚去泪水。
“你走吧。”
一打钞票洋洋洒洒的拍在混血男人的胸肌上面。
女人跌跌撞撞的赤脚走向套间里面的那一间房间。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站在窗口,她似乎能认出来,下面那辆黑色的改装越野吉普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车。
伸手抚摸过逐渐消失在路口的那辆车的影子。
姜且觉得清醒的时候身上的温度真的很冷,扯了扯肩膀上羊毛毯。
高中订婚,家里关了她一个月,不知不觉中,这一个月,让原本前途无量的学霸辗转美国多年,无法立足于家乡;这一个月,让原本追求至高无上爱情的少女,彻底成为了家族的傀儡,联姻来换取利益的物件。
她拼命往上爬,终于,形婚快要走到了尽头,她手里的砝码足够重了……
可是她却无法戒掉这些年染上的恶习。
可是,他却没变…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绝望地笑了……
依稀可辨的喧嚣,化作,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