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终于亮了一道缝,蜷缩在地板上的女人慢慢抬起憔悴的面庞,天边的那抹明朗让她想要接近却被晃得迎着光留下生理性泪水,可是她执拗这就非要看天边的朝霞,就算刺眼,也坚持。
视线在一点点适应光,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助理到了,适应了光的眼睛看向黑暗里面的时候,却又变得像瞎子一样,两个世界并不是轻易能够切换往返的。
“老板娘,这是昨天的温先生的助理给打电话过来的预约信息,他还……他还说……”助理看了一眼姜且的脸色,她一向是阴晴不定的,现在脸上的迷茫估计是昨天晚上又喝断片了,自己现在打扰到她,肯定会引来雷霆之怒。
没有助理预料中的生气,姜且只是伸手给她让她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说了什么,你说就是。”她淡淡的扫过从黑暗走到光下助理的脸,表情淡漠,并没有生气。
助理口中说的温先生的助理是黎容吧,她迫切而又害怕,黎容给自己留下的信息是什么。
助理低着头不敢看她硬着头皮说道:“他说,如果今天见不到您,合作就到此为止。”
这些年跟在姜且的身边,助理见过各种各样企图在姜且面前耍大牌的人,仗着她只是一个依附婆家权势的富太太,从高中以后所有的学业包括生活都是她的丈夫包办的,这样一个被娇养在笼子里面的金丝雀,哪有有人会高看一眼。
姜且的锋芒是一年多之前突然露出来的,那次宴会,谁都不知道日常插科打诨的富太太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一如既往地在聊一些八卦的时候,姜且掀了桌布,扬长而去。
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个企图反抗不公的青年,在雨夜被丢出克家的庄园,就是一个可悲又可笑,但却没人意外的笑话。
可是没人知道,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非要缠着克家讨说法,他只是想要找姜且,问问为什么不告而别。
只有姜且记得。
她手里还握着助理拉她起来的时候递给他的手腕,手指尖不断收紧,助理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声,立马惨白着脸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做了美甲的指甲又尖又硬,深深地扎在皮肉之间。
姜且松开手,丝毫不在意的迈了过去。
“走吧。”
门口等待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得到了信号,鱼贯而入,手里面推着的衣架车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连衣裙,清一色都是姜且最常穿的红色。
这次姜且,皱了皱眉头。
“换些浅色的衣服。”
“也不要这么红的口红。”
修长的手指从化妆盒里面夹着那根常用的口红丢远。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怎么惹到了这位祖宗,只能照着办。
另一边,两个人的公寓里面,黎容顶着黑眼圈把温随从床上揪了起来。
一脸生无可恋:“我跟你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我都说了,具体内容你跟姜且细谈,我全权委托给我的新任cEo,我很信任你。”温随睁开一只眼睛,单手撑住床,另外一只手把快要疯掉的黎容扯开,低气压,忍无可忍的说,“你要吃下她所有的工厂也好,给她留点骨头汤也好,都随你,但是你要是再吵我睡觉,我就把你打包脱光,送到那女人的床上去。”
黎容吓得一激灵,手里面的力道立马松开。
“别,别,别。”
他一连说了三个字,可是他却反应过来,自己在想起姜且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隐晦不能提及的那部分一触即发的伤痛了。
可是,那样的姜且……
黎容背对着温随,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闭着眼睛枕着自己胳膊的温随开口问道。
“我尊重每个人的生活选择,可是我似乎,对姜且,好像突然放下了。”
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好友一眼,黎容说的吞吞吐吐,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发现自己放下了的感觉。
’
“你觉得,你在看到现在的克太太,已经不是当年清高孤傲的姜且了,但并不是因为她那些你看不上眼的生活方式,而是她不再是你心目中的样子了。”
“嗯。”
“多正常,”温随睁开漆黑的双眸,歪头看向失落小狗垂头丧气的模样,冷淡的继续说道,“每个人心中的白月光,都是你自己无限想象加持下的那个失了真的人。”
“你喜欢的,是那个每次都要拼尽全力考在你前面的人,名次压在你头上就会洋洋自得,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的女孩子,是从来不知人间烟火,能跟你探讨宇宙星海,世间百态的那个姜且。”
温随全无睡意,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随着伸展,薄被滑落,黑色贴身背心下面,线条流畅的肌肉微微紧绷,利落结实。
这些话黎容说过无数遍,在曾经远走他乡的刚开始的每一个夜晚,他醉酒以后,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是啊,没人比得上17岁的姜且……”
“我可能昨天晚上,突然意识到,她不会回来了。”
不是因为她选择的生活而生气,而是黎容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她。
“姜且有权利选择任何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想要过的生活,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专业了。我会跟她对接好的。”
他起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黎容。” 温随喊了他一声。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去的。”
“不用。”黎容回眸看了一眼好友,眼中尽是释然,“我会永远爱着17岁的姜且,她是我的心中故土,是奶奶去世以后,我唯一的家人。但是,克力行的太太,不是。”
“你说的对,我总要面对现实,总有一天,我会重新踏上港城的土地,告诉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莫欺少年穷。”
“不过,你让我去谈生意,你去干什么?”
话锋一转,黎容情绪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有些许八卦的凑到温随的跟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哦,看病。”
床上的男人冷漠的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的挤出几个字。
黎容咧了咧一遍嘴角,龇出小虎牙,一脸作怪的挤眉弄眼,明明这人高兴的要命,非要装作着一副凶巴巴毫不在乎的模样,还真是,需要人治治他。
不然每次自己都想揍他,但是又打不过,很挫败。
【装逼。】打不过的对嘴型骂人。
“傻逼。”打得过的明目张胆的骂人。
气的黎容直跳脚。
加州心理研究所里——
“找到了吗?”
“没有?!”
“他究竟能跑到哪里呢!”
“快去找啊!”
兵荒马乱,所有人都紧急地出动。
“萨沙,你上次见到林子豫是什么时候?”朱粆揪住林子豫的心护工,他还挺喜欢这个女护工的,可能年纪比较像他的妈妈,平时不让别人跟着的林子豫有的时候会让萨沙跟着,其余的护工都只能远远看着他,靠近了他就会发火。
萨沙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拼命的摇着头,她是个阿拉伯裔的女人,英语不太好,本来就不好找工作,这次的雇主是个能听懂阿拉伯语的小少年,别人说他奇怪,可是在萨沙眼里,他远远要比自己家调皮的儿子好太多了。
平时沉默寡言,偶尔会举着厚重的古籍来问她发音。
好学又上进的好孩子,谁知道这次,一个不留神就逃走了。
她连比划带结巴的尽可能用英语表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着急,你慢慢说,我听得懂阿拉伯语。”朱粆换成阿拉伯语,安抚道。
“中午吃饭之后,小林说要休息一会,然后就回房间了。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是在公共休息室里面吃的饭吗?”
朱粆突然想起,最近公共休息室会随机选一些新闻频道来播放,上次林子豫犯病,也是在公共休息室里面看到了关于他养父被提前保释出狱的消息。
萨沙点头:“是的,上次他发病以后,第一次到公共休息室。”
“谁允许的?”
朱粆的心脏猛的往下沉。
“没有主治医生的允许,不能擅自离开房间。谁解了他的禁令的?”
“不是你吗?朱医生。我早上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解禁通知了。”
萨沙吃惊,但是看到朱粆这副模样,显然是不知情。
可是解禁通知书上面还有朱粆的签名,朱粆沉眸,从抽屉里面取出空白的诊断说明书表格,不得不说,模仿的很完美,就算是本人也分辨不出上面的签名是谁签署的。
她的心脏猛烈的撞击在胸腔上,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报警吧。”
朱粆顾不上一会还跟温随有预约,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擦肩而过,被人高马大的男人拎了起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一心只想去警局询问林子豫养父下落的朱粆恍然抬头。
“是你啊?”
“我有点急事,你在办公室等我回来行吗?”
小姑娘扯着袖子央求道,一副急的都快哭出来的模样。
“你去哪?”
“警局。”
“别着急,我陪你去。”
温随安慰道,把人稳稳地放到地上,扯住她拔腿就跑的背带连衣裙的带子。
“唔,你开车来了?”朱粆太着急了,乱了分寸,她甚至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温随的提议,“快走。”
林子豫肯定是蓄谋已久,这绝对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逃跑,这就说明,他从知道他的养父被保释出来开始,就已经在计划弹逃出研究所。
林子豫要报复嘛?
他今年不过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自己送上门去不过就是羊入虎口,哪里能够斗得过一个有社会阅历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个虐待狂加恋童癖老变态!
当年社工把小子豫送过来的时候,他瘦弱的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还有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伤痕,因为他开始的自闭症,不会求助的无助状态让他的养父更加肆无忌惮。
听说最严重的时候,他还会把小子豫关进一个铁箱子里面,狭小的箱子里面堪堪只能转进去一个儿童的体量。
朱粆不敢想一旦子豫被抓住了,会发生什么。
“慢慢说,发生什么事情。”
温随从后面托了一把手脚并用努力爬上他的大吉普的小医生,替她拉上安全带以后快速从另一边驾驶位置上了车。
顺手把驾驶座储物柜里面的矿泉水拿出来递给朱粆。
“你见过的,上次那个林子豫,他失踪了,不知道是逃跑了还是被他养父抓走了,大概率是他自己去找了他的养父。他的养父是取保候审的犯人……罪名是猥亵儿童,小子豫被送过来的时候,挺惨的。我想着,毕竟是犯人,警局应该有他的现住址。”
她言简意赅的描述情况,担心的抿起了嘴。
“了解。”温随点头,眸色深不见底的黑色里面闪过厌恶,他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没忍住犯恶心,恋童癖,这类人简直该死,他紧紧绷着一张脸,但是为了不让原本就担心的小医生察觉到自己的憎恶,轻咳两声,缓了缓自己的脸色。
他单手勾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摸起手机,低声慢说道:“以防万一,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男人点头,突然侧眸看向朱粆,黑眸认真而又专注,往旁边移开电话。
“有没有那个男人的照片。”
“我发给你。”朱粆急急忙忙的从掏出手机,她有存过那个男人庭审的时候的照片。
朱粆开始的时候不明白温随说的以防万一的意思,但却在到达警局以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警局里面备案的地址,根本就是一片无人区。
站在警局门口的小姑娘心脏冰凉,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担心凝结成的恐惧,面上没什么表情,四肢却极度麻木。
“这种犯人,大多数都是狡兔三窟的,因为恋童癖是整个监狱里面最低等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进了监狱,被判了刑以后,如果没有外面的人脉能够护着他们,大多数在监狱里面都是死路一条。”
“我朋友认识这样专门做犯人生意的人,他们从外界为监狱提供里面犯人需要的物品,这些恋童癖啊,强奸犯啊,只要足够有钱,就能雇得起这样的人来回传递一些里面的人需要的东西,自然就没人会动他们。”
腐朽的监狱系统基本上只是把这些犯罪的人归拢到一起去,变成了另外一个小世界,依旧是拳头和金钱才是最有话语权的地方。
“别着急。”
大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隔着卡其色卫衣的帽子,捏着后脖颈的那层皮肤,手指的力度用力但不过度,揉搓逐渐带来的热量慢慢融汇进僵住的四肢。
“别急,等等消息,上车暖和。“
他又重复了一遍,余光扫过警局门口有几个刚刚被抓的犯人老是往他们这边扫,温随不由分说地把小姑娘塞进了车里,这次朱粆还没分清自己怎么上车就被塞了进去。
温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朱粆眼眸动了动。
“有消息了,直接过去吧。”撇了一眼手机上发来的地址,温随似乎为了朱粆的安心,把手机一股脑的塞进她的怀里,手里搓了一把方向盘,整个车身变来了一个漂移。
轮带摩擦地面的声音吱呀作响,后座安稳听话的甩了一个对掉。
朱粆手里抱着发烫的手机,坐在温暖安稳却极速前进车里,手机上面的目的地在靠近研究所另一边的没有人会去的一片城中村。
有些房子还留着没有建造完成烂尾了的钢筋,水泥墙面斑驳漏出里面用石灰砌的红砖墙,风雨飘摇,在跌宕起伏的画面里面摇摇欲坠。
她缓过劲来,抬头想要道谢,奈何温随有一搭无一搭的身手搭在窗外,完全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到嘴边上的感谢话语被咽了回去,顺便默默的把手机塞到了驾驶与副驾驶中间的储物槽里面。
绿灯亮起,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耷拉在窗外的手,扭头继续看着前方,小医生所有的动作他都尽收眼底。
吉普车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城中村中平稳地前行,丝毫没有颠簸,车尾后面扬起一阵烟尘,在逐渐荒芜的一片道路上逐渐拐向没有人去的烂尾楼。
“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上去看看。”
温随显然心中有数,十分相信他的那位朋友给的位置。
朱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建筑垃圾上,快要被绊倒的时候,旁边恰到好处的伸过来一只胳膊。
小姑娘下意识仰头,却发现男人完全没有在看自己,他低着头,踢开她前面的的部分石块、杂草还有树枝。
“谢谢。”她也不扭捏,伸手抓住他结实的胳膊,脚下的步伐一点都不敢停止。
温随垂眸扫过小姑娘坚定地小脸,她完全相信自己,就算是这里荆棘遍地,也在努力跟上自己的步子。
他看着她一歪一扭的模样,没忍住勾起唇角:“缺乏锻炼。”
小姑娘浑身一僵
他揶揄道:“你要是以后被绑架了,就不要跑了,省的自己摔跤,你就等在原地,绑匪见你不跑,那么乖,肯定不会伤害你。”
朱粆的脸都皱成包子了:“你放屁,别诅咒我,我才不会被绑架呢!”
“我还没说完呢,到时候我发现你了,你不出身,我抗着你就跑。”
温随似乎想到了很好笑的,他想象得出自己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你能活这么大,战斗力一定很强吧。”小姑娘瓮声瓮气,撒气一样一脚踩折野草。
“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两个人的头上传来,两人下意识的同步仰头看向唯一一个被封死的三楼窗户,对视一眼。
声音更大了,在整栋空旷沉寂的建筑里面,声音更加空洞幽森,像是小狗被卡住脖子的呜咽声音,朱粆小脸煞白,拔腿就跑。
温随紧随其后,跟着跑上楼梯。
进了烂尾楼里面,地势就变得不那么崎岖,但依旧会有一些钢筋裸露在外面,连接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泥石块。
温随一边跟在她的后面,一边时刻关注着他们身边以及头上的危险地方,时刻准备把人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