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闵岚笙看着一溜烟儿进了屋的高越,院门都来不及关上就追了进去:“不要动我书案上的东西!”
“我不动。”几口把青瓜‘咔嚓’完,高越拿着青瓜尾巴四处看,最后实在没找到放的地方,抬手放进嘴里也给吃了。
闵岚笙拉开椅子坐下不看书,只看着依旧在满屋子踅摸的高越说道:“会研磨铺纸么?”
“不会。我连笔都不会拿,我自己的名字也只是会认不会写。”高越据实答道。
秀才乐了,扭过身子对着书案坐端正后拿起一本书笑道:“那你做什么书童。”
“嫂子说了,我不用研磨铺纸,而且还特意嘱咐我了,绝对不可以动秀才哥书案上的东西,哪怕是你扔在地上的废纸,在你没有发话之前我也不能动!”
秀才背着身用拿着书的手往门口一指,还是那句话:“那你不用做书童了。”
“秀才哥,你甭赶我走,嫂子早就撂下话啦,让我听她的。”高越说着话弯腰往书案底下望去:“猫小白呢?”
秀才很生气。娘子给自己雇了什么都不会的书童,就会招猫递狗,还不听话!
“你去鸡窝里看看,这会儿应该在鸡食盆子里了。”既然说啥都没用,秀才索性不理他,扬手往外面墙根一指,高越‘嗖’地就窜了出去。
闵岚笙把书‘啪’地往书案上一摔,心道:“口口声声说是给我请的书童,结果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就会玩狗!”
窗外高越怀抱着从鸡窝里掏出的猫小白举得老高,一个劲儿和它对头拱着,头发上也粘了鸡食。
“你嫂子给你开多少工钱?”家里银子剩的不多,娘子又算计的狠,晚上等她睡下,他得身体力行地吹吹枕头风,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三百文,管饭,和我家后院的那堆女人一个价钱。”高越背着身坐在窗前的太阳地里,把小黑狗放到地上,两个人一起在夏天里晒太阳。
秀才伸手捏了捏眉心,怎么听着高越说话那么别扭,‘和我家后院的那堆女人一个价钱’?
“钱不多。”他先感慨了一句随后好言好语地劝道:“其实你在我家干有点屈才,不如到平县的铺子里去寻份差使……”
“去了。”高越拍拍手示意在地上撒欢的小狗过来,:“镖局最近就走了一趟镖,用不了那么镖师。前几天我就在平县的药铺子里找了份学徒的差使。”
“不赖。”秀才是真觉得在药铺子做学徒比在他家做书童强百倍。
“只干了一天,掌柜的就不要我啦。”
“嫌你学的慢?”闵岚笙想着高越不识字,在药铺抓药看不懂药方子是有点麻烦。
“不是,那老头太抠!他嫌我吃的多……”
“中午你嫂子留了话,只做了我一个人的饭食……”闵岚笙马上从善如流的赶人。
“知道,嫂子出门前说了,秀才哥去哪儿我去哪儿,中午我娘会给我送饭来,晚上嫂子回来给我们做好吃的!”
“什么给我们做好吃的,我娘子只给我做好吃的!”闵岚笙一想到窗户外面他要天天见到这个都快赶上他高的东西就呕得要死。
高越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秀才哥你不好好读书尽想着吃!等嫂子回来我就告诉她。”
“……”闵岚笙一把拉下支起的窗扇,眼不见心不烦。
……
跟着竹器店的马车一直到了平县,苏夏至向跟车的伙计和赶车的把式道了谢后径直到了聚福楼。
在聚福楼的门口正好遇到上了马车要出去办事的李掌柜的。才上车的李掌柜赶紧又要下车张罗招呼她。
“您去忙您的。”拦住李掌柜的动作,苏夏至笑着说道:“上次来的时候和赵大厨正为炖鱼汤总有股子土腥味发愁,我琢磨了个法子,今儿就是和他说说这事儿。”
李掌柜一听是厨房里的事情,自己确实在不在两可,又和她相熟,因此也不客气,拱了手道了歉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轻车熟路地进了聚福楼,站在传菜出菜的档口她拦住一个往后厨跑的伙计说道:“麻烦小哥,帮我叫一下赵师傅。”
这是规矩,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讲究的厨师都是不会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后厨的。所以尽管与李掌柜和赵大厨打了几次交道,苏夏至依然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连看都不往厨房里面看。
“苏姑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啦。”袖子挽的老高,腰上系着围裙的赵大厨很快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现在还不是饭口,聚福楼里没有客人,他正带着徒弟们准备食材。
对上笑模笑样的苏夏至,他一开口就有点不好意思,皆因苏夏至今天来早晨是秀才给梳得髻子,端正水滑的小媳妇发式替代了往日见到她后背拖着的七扭八歪的大辫子,他再叫人家一声苏姑娘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赵师傅,借一步说话。”苏夏至并没有注意到称呼的不妥,她这次来可是有大事要办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雅间,赵大厨招手让伙计送上几份点心和茶水随即说道:“秀才娘子,有事吧?”
“是有事儿。”苏夏至点头承认:“我在平县不认识谁,知道您是个仗义的主儿,所以这就直接求到您这里了。”
赵大厨为人确实豪爽仗义,平时喜欢呼朋唤友的喝喝小酒吹吹牛皮,但酒量很好从不喝多,原本他在族里兄弟间排行老九,也因此得了个赵酒缸的外号,真名赵岗知道的人倒不多。
“哦?”赵大厨把桌上的点心都推向了苏夏至:“您先说说是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办。”
“帮我收拾一个人。不知道您敢不敢惹?”
“谁?”
“安逸,安举人的儿子。”
“嗐,就他啊!”赵大厨不以为然地撇了嘴。
赵大厨一开口,苏夏至就听出来了:有门儿!说不定两家还有过节呢。
赵大厨确实不待见安逸。倒没有什么了不得过节,皆因安逸借着他父亲的名头懒散惯了,在平县都是仰着脑袋看人说话,有点嘴欠!
他为了疗治情伤曾经到了帝都他大哥的府上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在那边依旧是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在花钱上很替他爹舍得,多贵都敢买敢吃。
他回来后早先也是聚福楼的常客,有一次喝多了,竟然当着一屋子的人说他在帝都最大的酒楼品香楼吃过一道菜:‘五彩鱼丝’,口感嫩滑,入口即化,鲜香异常,而且每根鱼丝都有一尺长,比聚福楼做的烩鱼丝好吃了太多!
此后这话七扭八拐的传到赵大厨的耳中,让他听了非常不自在!
作为内行,一道菜的口感先放下,单是安逸说的‘五彩鱼丝’的每根鱼丝都有一尺长他便不信!
一条鱼宰杀后脱骨去皮,拾到干净能出鱼丝的净肉就是巴掌宽的一条。而出鱼丝是有讲究的,基本都是横着下刀抹片出丝,这样不管怎么切都不能切出一尺长的鱼丝来!
所以他认为这个就是安逸在胡说八道,欺负大伙没出去帝都,没见过世面。
为了安逸这几句打脸的话,赵大厨通知了跑堂的伙计,以后只要是姓安的来吃饭,点的菜都是他亲自给做。
从此安逸再来聚福楼可成了笑话。
赵大厨不是把别的客人走后桌上剩下的菜热热再给他端上去,就是给他做的菜里不放盐,偶尔也吐点口水和用刷锅水给他做碗汤……总之各种缺德的小手段是没少用。
久而久之,安逸不来了。
他这个人比较简单,倒没发现饭菜给人动了手脚,只是觉得聚福楼的饭菜越来越不好吃,让他懒得来。
听说得罪了秀才娘子的人竟然是安逸的时候,赵大厨一拍桌子:“您要怎么收拾他?是给他人粪坑里去还是扒光了扔大道上?”
“对不住!对不住!”说了话才想起对方是一介女流,他一个大老爷们和人家说什么扒光了衣服的话是太不着调儿了!
“不用这么麻烦。”苏夏至直想撇嘴,心道:这人可真够损的!想的着还挺黑!
“他不是不要脸吗?我只要您打他的脸,抽的他不能见人就行!”苏夏至昨晚上机会一夜没睡,越想越气!
幸亏秀才逃脱了,若是被安逸这个混蛋下了药得了手,她的恶心死!想想她的秀才居然被他兄妹两个都惦记上了她就怎么都压不下这口气,不做点什么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打脸?”赵大厨勾着小指挠着头皮,不是只有老娘们打架才揪头发扇大嘴巴么?不过只打脸就更没有难度了。
“我保管抽的他爹都不认识他!”不多想就应了下来。赵大厨都没问安逸是哪里得罪了秀才娘子。
左不过那个东西也是悠悠荡荡的不学好,没准儿就打上人家秀才娘子的主意了呢……
正事说定,苏夏至又嘱咐了几句:“不管怎么说他父亲和哥哥都当过官,您下手的时候别让他认出您来。没有十拿九稳就别出手!”
赵大厨点头应了,只是没往心里去。只道她一个女子胆量小禁不得事儿。
他父亲再是官,也是被赶出京城的官。他哥哥是官又能怎么样?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平县,不买他赵家兄弟帐的人还真不多!
“行,这事儿和您说了结果我就不问了。”千里马的四只蹄子也比不上人的两片嘴,只要安逸挨了揍,又被揍得那么寒颤,用不了几天这消息就得传得四下皆知,赵大厨确实不用特意给她送个消息去。
“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怎么也得谢谢您。”苏夏至笑着说道:“我就说个煮鱼汤不腥的法子给您吧。”
“那感情好!”除了喝酒赵大厨最大的爱好都留在了厨房里,他把大部分的心血都放在了满福楼,连家都很少回。
现在听见秀才娘子竟然肯教自己一招,他马上就起了身抬腿就往后厨走:“还是您当着面煮一次给我们瞅瞅吧……”
“去厨房?那多不合适啊。”苏夏至说完了正事就想走。挂面作坊的事很多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的拿主意,只让高婶子带着那几个女人去做,她还真不放心。
“无妨。”赵大厨说着话人已经走了出去:“别人不行,秀才娘子您行!”
自从和聚福楼做起腌鸡蛋的生意苏夏至也来过几次,几乎每次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把现代的烹饪手法教一点儿给赵岗,只为买卖做得长久拉拢个人心。
而她教的招数都是非常实用的,用在平日劳作里很有几分西两拨千金的作用。所以赵岗对她的厨艺是非常佩服,总想逮住机会请教一番。
只是秀才娘子谦虚的很,说话就是点到为止,真实的手段从不显露,这就更让他有了那个女人的厨艺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感觉。
难得今日她有求于他,赵大厨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苏夏至骑虎难下,只好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厨房。
夏日正午的厨房可以说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苏夏至才走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热出了一身汗。
桑拿房一样的环境热烘烘地使人很不舒服,她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走到灶头的火前赵大厨一抬手:“这是我的灶,您就在这里做。”
厨房里有七八个人,从赵大厨带着一个女人进来就都把眼睛偷偷地盯在了他们身上,现在听见他竟然让那个女人用他的火试菜,几个人都干活了,全部围拢了过来……
酒楼的头火是只有大厨师父才能用的,平时就是闲着,别人也不能到他的火上煮东西,这也是行里规矩。
如今赵大厨不但让个女人用了他的灶头,还做起来小徒弟的事,亲手刷了一遍锅,整个厨房的人全部傻了眼。
“来来来,都过来学学。看看人家闵夫人怎么做鱼汤。”厨房里的几个伙计都是自己的心腹,赵大厨不是藏私的人,自己有什么本事也是掏心窝子的教给徒弟,所以这些跟着他学手艺的徒弟们非常听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再客气就显得有些虚了,苏夏至对着赵大厨点了头:“鱼。”
一尾开了膛去了麟的鲤鱼被送到了菜墩上,苏夏至洗了手挽起衣袖就准备开始操作。
“谁的围裙干净?先给闵夫人用用。”赵大厨扬声说道。
“不必!”苏夏至马上开口拒绝。大夏天的,的穿着单衣,厨房里什么都不干只让这一溜火熏着都一身汗,她才不会用带着别的男人身上汗味的东西呢!
说着话她已经手法利落地给鲤鱼上下都剞上了一字花刀,又切了几片葱姜放到一边。
“开了火吧。”聚福楼的灶台烧的是煤块,平时关着灶台上炉门封着火,只有用的时候才会打开炉门,这样空气就会进到炉子里加速煤块的燃烧,火就会旺。
“要几瓢水?”有徒弟在自然不用师父在动手,看见她走到了灶台前,赵大厨的几个徒弟便都跟了过去帮着打下手。
“先用油炸一下。”搬着大铁锅上灶,苏夏至感到有些吃力。她个子瘦小,手臂力气也小,几乎是把锅举上了灶台。
“我来吧,您说说就行。”她一出手赵大厨就看出了问题,秀才娘子一拿刀他便知道人家真是个行家,动作利落姿势端正,只两三下便已经把鱼改了刀,没有一点犹豫。这是心里有底手下有准儿做了多少次才会有的自信。
而上灶煮汤她便吃了身材的亏,赵大厨马上就把锅和炒菜的勺子接了过去,不在让她勉强。
“正好,这锅太沉我搬不动。”苏夏至马上就让出了位置:“把锅先烧热,放上底油,热锅凉油把鱼和葱姜都放锅里炸一下。”
这话一出来,大伙的面色便同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但凡煮汤,尤其是煮鱼汤,很忌讳煮得又腥又油,冬天还罢了,尤其是在这么热的夏天,本来就都有些食欲不好,放了油的鱼汤腻呼呼的谁爱喝?
“炸啊,我怎么说您就怎么做。”苏夏至催促了一下与徒弟们正在过眼神的赵大厨。
“好!”照着她的话,把锅烧热后加了油就把鱼和葱姜都放到了锅里。
‘刺啦’一声,下锅的鲤鱼受热鱼身朝着一面弯了上去,等到一面炸的未黄后翻了面,一股葱姜夹杂着鱼香的味道马上散了开来。
随后又将炸好的鱼捞出后刷锅令加了水烧开才把鱼又放了进去:“中火,三刻时间。”苏夏至走到火前看了:“调口什么的就不用我多说了,这个赵师傅您也是行家。”
苏夏至煮鱼汤的做法利用的是油脂的乳化作用,先把鱼炸过之后增加了鱼肉里脂肪的含量,而与葱姜同时下锅正是可以起到去腥的作用,这种方法与聚福楼热水煮鱼汤的煮法有很大的区别。
赵大厨和他的徒弟们都围在火前看着下了锅的鱼在开水里咕嘟冒泡,苏夏至直接告了辞。
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不能耽搁时间在这里等着鱼汤变成奶白色后出锅,但她知道,这锅鱼汤只要按照她说的法子煮够了时辰,那就一定是一锅鲜美的奶白色鱼汤!
离了聚福楼为了安全起见她雇了车直接回了家。
家里的院门半开着,她没有敲门就直接走了进去:“为什么不把门拴好?”
院子里高越叉腰站在茅厕的门口扭头望着她一笑:“嫂子,您回来了!”
“院门可能是我娘中午给我送饭走后我忘了关。”
“哦。”苏夏至随手关好院门走到井边想大点水洗手洗脸:“秀才呢?”
她往正屋的窗户里望了望,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茅厕里面呢。他就是不许我跟进去。”高越粗声大气的回道。
“你让他站远些!”茅厕里传来秀才气急败坏的声音:“站在这里都快憋死我了!”
“哈哈!”秀才在外人面前脸皮薄,这样被人盯着方便他肯定是不习惯的,苏夏至知道他没事就放了心,把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给高越:“拿屋里去吃吧,是聚福楼的点心。”
“不去吃!”高越接过东西还未说话,闵岚笙的声音便又从茅厕里飘了出来:“都是我的!”
“秀才哥,我看你还是先解决了再吃吧……你都在里面蹲了快半个时辰了……”
……
被高越苍蝇似的寸步不离地追了半天,闵岚笙总算是明白了娘子的用意。
她给他请的不是书童,是侍卫。
树林子里出了几档子事儿,她把他的安危放在了心上,高越从小跟着他爹学武,对付一般的小毛贼有富余,而且年岁又不大,留在他身边按说是挺好的事儿,看他就是看不惯那小子追在娘子屁股后面的样子,对了,还有那只狗!
半晌之后,闵岚笙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看见高越在院子里正在活动身体。
“秀才哥,嫂子拿回来的吃食我就放在屋里的桌上,没有动。”高越更着父亲护了几趟镖也走了不少地方,眼力早就比同龄的孩子毒了不少。
他自然看得出闵秀才不愿意别人动嫂子带回的吃食,那他就不动,何必惹他不高兴呢。
“嗯。”闵岚笙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也先去洗了手。随后一脑袋扎进了厨房:“娘子,早点做饭吧,我饿了。”
“桌上有点心,你先垫吧一点,我马上做。”苏夏至回头笑着看他,然后低声说道:“你别老和孩子一般见识,他跟着你我才能安心做事。”
这话说的,闵岚笙一皱眉,怎么就觉得自己是那红颜祸水了呢。
“娘子,吃饺子吧,好久没包饺子吃了。”他拦着娘子不许她出去,一天没见,他见了她只想抱抱,可院子站了那么一个碍眼的东西,他没法下手!
“吃饺子啊……”苏夏至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看了看也没什么剩饭剩菜就点了头:“成,正好咱们种的韭菜也该剪了,再不吃都老了。咱吃韭菜鸡蛋素馅的。”
“吃韭菜啊!”秀才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自己的媳妇,忽然坏笑了一下。
“德行吧你!”瞅着院子里的高越转身背对着他们,苏夏至马上抓紧时间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啵’了一口,随后才拿着剪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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