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陆青在仕林春最早就是做的掌柜,现在又跟着苏夏至到帝都历练了这么久,早能独当一面。他一大早就差了伙计过来,而不是亲自过来,显见是面馆那边出了他离不开的事情。
小武才送了三个小丫头去简夫子那里还未回来,苏夏至叫了猫在后院做衣服的颜夕过来,问她要不要跟着出去转转。
颜夕面皮薄,那日在厨房听见高越与小武说笑,如今在人前更是不肯和小武多说一句话,竟是在刻意的避嫌了。
现在苏夏至一问她等小武回来要不要一起出去,她便红了脸,忙摇了头:“夫人有正事要忙,我在家看家吧。”
“家里有猫小白看着比什么都好使,你若是没事就跟着我去,回来的时候买几块布,给一一做两套裳裙。”
一一从小就穿男孩子的衣服,一直穿到现在,柜子里还有两套没上过身的。都是闵青兰、苏婶子还有杨巧莲给做的。
她们都知道苏夏至不善针线,因此得了点儿空就帮着她给孩子做衣服,待到一一出生,三人可是做了有两大包袱!从小大大,一一一直穿的不男不女。
结果这样的衣衫落到万皇贵妃的眼里,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昨儿饭桌上就发了话:“是不是没银子给我家一一置办衣裙?若是你这当娘的不会打扮她,我就带她到宫里去,尚衣局的宫人可是最会打扮人……”
这话苏夏至要是再听不出味道了,过不了几日,怕是那个爱臭美的妖精又得拐了她家一一跑!
“那……我听夫人的。”瞟了眼才从外面进来的小武,颜夕小声说道。
“正好,别收车,咱再去趟面馆……”苏夏至解了猫小白脖子上的绳索,锁了门,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到了面中滋味的时候,颜夕先下了车,随后才扶着后面的苏夏至下来,口里还不忘嘱咐:“闵大人说了,让您动作一定慢些。”
“再慢也得下来啊。”想着这几日秀才紧张兮兮的模样她就想笑,夜里也是分外的老实,再不像过去天天躺下就想方设法地要‘种毛线’了。
明明讨厌姜温的很,可看在他每天特意派了人将药送到家里的份上,秀才也是暂时忍了对国舅大人的厌恶……
马车停在了河边的柳树下,这里一片阴凉,不至于让马匹在阳光下暴晒。就是离着面馆还有几步路。
苏夏至慢悠悠地走到面馆跟前的时候,看见韩陆青正与一个人兴致勃勃的说着话,眉飞色舞的模样,显见那人是旧识。
“东家,正说出来迎着您呢!”余光瞥见缓步而来的苏夏至,韩陆青赶紧止了谈话,对着那人拱拱手,几步下了台阶过来见礼。
一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有什么挠头的事,苏夏至先轻松了不少。
“铺子里有事?”说着话,她眼睛瞟向台阶上立着的男子,顿时一愣。
那身材中等,生的白净俊俏的男子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激动地望着她!
这人看着眼熟啊……
苏夏至不禁凝神细想起来,总觉得那男子似乎是在那里见过。
顺着苏夏至的眼神,韩陆青回头一看,随即笑着说道:“他说与您是故交,筱秋,我怎么觉着东家不认识你啊!”
“筱秋?!”这名字陌生的很啊,苏夏至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叫筱秋的人。
“谁说不认识!”水汪汪的杏眼里真有了泪光,那生的俊俏的青年迈着小碎步急急的下了台阶:“那年,在杏花村西台下,小娘子不是教了我一段小曲儿?”丛他一有动作,娇滴滴扑向自己,苏夏至就脑筋开了窍马上想起了他:“秋海棠?!”
“你看!”那青年双手一合,竟是拍起了巴掌:“陆青你看,我就说小娘子不会忘了我,不是就说了我的名字吗!”
他仰着下巴,眉目含情,怎么看都是一团春水,只是这‘春水’表错了情,只让韩陆青后背上直冒凉气……
“呵呵……呵呵……”韩陆青辟邪似的往苏夏至身边站了站,不置可否。
苏夏至天生五音不全,唱戏倒是比唱歌能好一点。
最主要的是人家也不知道她唱的调子到底如何,所以也无从比较她唱的在不在调上。
“小娘子,我不叫秋海棠了!”拧了身子对着苏夏至,他欢快的像只喜鹊:“秋海棠是我进班子的时候取得名字,我姓井,叫筱秋!”
“井筱秋?”苏夏至跟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嗳!”他脆生生的应了,俊脸别开,面颊一片粉红……
“呃!”苏夏至也起了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往韩陆青身边靠了靠,心道:果然是横竖都是二啊,是演戏演久了的后遗症吧?咋看着那么吓人呢……
“那个,你们先聊着……”苏夏至对着韩陆青挥挥手:“井公子既然来了就留下吃个饭,我请……”
“东家!”眼瞅她要跑,韩陆青笑着拦住了她:“筱秋不是来找我的……”“哦?难不成是来找我的?”苏夏至笑嘻嘻的说道。
“对啦!我就是来找小娘子你的!”井筱秋红着脸点了头:“我不唱戏了,从您和闵大人离了平县我就打听着您的去处,结果和您认识的亲戚朋友谁也不告诉我!”
苏夏至瞪着眼看着他,心道:谁敢告诉你啊,你这样子谁看了都像是要来挖我家秀才的墙角呢!
“哼!幸亏我机灵,后来啊,我不问小娘子您在帝都的去处了,我打听陆青的,结果您猜怎么着?”
“仕林春的人就告诉你了?”苏夏至接着他的话说到。
“哪儿啊!”井筱秋嘟起嘴吧一跺脚,右手不忘往身后一甩:“他们还是不说!”
“噗!”“哈哈!”
一听这话,听他说话的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苏夏至笑得东倒西歪,颜夕怕她摔了,赶紧伸手扶着了她:“夫人,您慢些……”
“夫人?”井筱秋面色一白,他望向苏夏至说道:“如今都要称呼您一声夫人吗?”
“也就是她事儿多!”苏夏至笑的肚子疼,终于觉出站在路边这样张着大嘴哈哈哈的实在是不好看,她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鼻子说道:“陆青不是叫我东家吗?你若是愿意,就还像在杏花村那样叫我一声‘秀才家的’,我还喜欢听呢,就是别叫我小娘子了……”
“我也想叫您一声东家!”井筱秋轻声说道:“我给了师父银子,赎了身,本想着到平县您的铺子里去谋份差事,可不等我攒够银子,您和闵大人便到了帝都。”
“后来,我变卖了手头的头面终于凑够了赎身的银子和到帝都路费,您若是不肯收留我……我当真是没地方去了。”
井筱秋在平县的戏班子是绝对的头牌。如他这样的伶人,几乎都是从小便被家里买了的,所以他也算是个没家没业的苦孩子。
等初初长成,唱出了点名头,便要挂起戏牌,挑起大梁,为养活整个戏班子的人去抛头露脸。
不论是在戏台上唱戏,还是到别人家里的红白喜事,甚至卖身伺候那些肯花大价钱的男人女人……总之,就是不管明的暗的,只要挣到银子就成。
那样的日子,他既卖艺又卖身,只觉得自己过得像牲口,更像行尸走肉……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不过是活得醉生梦死罢了!
在杏花村周里正家的戏台上,他看到了笑起来脸上还带着梨涡的她。那次,分明是她淘气砸了他的场子,可他就是不气,甚至还有些窃喜。
她与闵秀才并肩而立,那俏伶伶的模样到现在他都记得!
他记得她笑得灿烂的眉眼,是那么的鲜活……
那时他便想过,总有一天,他也要这样堂堂正正的笑!
笑容是带有感染力的,苏夏至并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一个恶作剧似的行为竟改变了井筱秋以后的生活。
“我想凭本事吃饭。您这里好歹收留了我,月份银子您看着给,只要给我个住处管口饭吃就成!”
此时听了他声音虽小,但透着认真的话语,苏夏至收起了嬉皮笑脸,对着韩陆青问道:“你找我就是为这事儿?”
“不是筱秋的事。”韩陆青看了看左右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咱们铺子那边的事!”
“这两天,每日都会来五六个戴着斗笠的人,也不说话,只把咱们铺子里的挂面,面酱,豆酱,还有辣椒酱,只要是摆出来的就会被他们买光……连价钱都不问!”
现在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每年春耕,秋收以及暑热的时节正是挂面卖的最旺的时候。
如今店里的货物被这几个人这么一买,铺子里几乎没有东西可卖,这让过来的购买的主顾们意见很大!
“这几个人现在也在?”苏夏至听了韩陆青的话问道。
“在。他们这些人天天就在咱们铺子里,饿了就去咱们的面馆吃碗面,但是总会有人留在铺子那边,只要我们一上货,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过去看看。”苏夏至径直奔了铺子那边的门口:“颜夕,你去马车里等着我,让小武过来。”
小武武功不赖,若是这帮人是来故意捣蛋的,那就少不得要小武卖卖力气了。苏夏至如是想到。
“我也去!”井筱秋快走了几步与苏夏至平行:“别小看了我,若说动手,一般的男人可不是我的对手,哼!”
好把式打不过一个赖戏子,过去唱戏的伶人手上都有几手功夫,那是他们打小就开始练的,因此比较扎实,所以井筱秋才这么自信满满的开了口。
“那就跟着吧。”苏夏至目不斜视地说道。
……
楼下的铺子就是面馆一楼截了半面出去,因此它与面馆是相通的。
苏夏至领着众人直接走了铺子外侧的门,以防打扰到面馆吃饭的客人。
目前正是铺子开门迎客的时辰,因此大门敞开着,苏夏至从外面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形:几个带着斗笠身穿黑色深衣的年轻男子钉子似的靠墙里了一排,各个面无表情地盯着柜台里的几个伙计。
苏夏至一看那几个人模样就笑了,很想给他们一人弄把斧子举着,估计会很有气势!
慢悠悠地进了铺子,苏夏至往光秃秃的柜台里一看,站在里面正和黑衣人相面的伙计赶紧跑了出来行礼:“东家,您可来了!您看看吧……”
说话的小伙计对着那几个努努嘴,看来那几个人的架势太吓人,即便是当着自家的掌柜,他也不敢据实直说。
“嗯。”苏夏至点点头,回身望向那些人:“诸位若是需要的货物数额比较大,不妨与掌柜的到后面去谈,这里是给散客提供方便的门面。”
“说了几次了,没用,根本不理我!”韩陆青愁眉苦脸的说道。
果然,那几个黑衣人只是望了苏夏至一眼并不说话。
苏夏至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他们一声大喊:“你们买挂面?”
再把身后的几个人吓了一跳之后,黑衣人在听到挂面这两个字后终于有了反应,用奇怪的语调说道:“挂面?我们地要!”
“东家,他们就会说这句……”
“哈哈!”苏夏至忽然仰头一笑,随后头也不回的说道:“他们会说很多话,只不过我们说的他们听不懂罢了!”
笑着走向对方,苏夏至笑嘻嘻地开了口:“偶哈有——”
那几个黑衣人先是一怔,随即整齐划一地对着苏夏至点头行礼:“hajimemaxite,dozoyoloxikuonegayiximasi……”
“……”苏夏至身后的韩陆青等人也是同时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明白刚才到底听到了什么。
“东家,他们到底说的什么啊?”韩陆青走到苏夏至身边小声问道。
“他们是在表示对我的敬仰:说我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才高八斗,貌似天仙,玉树临风,可称得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美貌与智慧并存、英雄与侠义的化身……呵呵,让我先喘口气儿!”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而且都是夸自己的,苏夏至觉得挺美。
“他们好似才说了一句啊,可东家您这个都好几句了!”小武实诚,说话也冒着傻气。
“不信?”苏夏至没想到在古代还能遇到日本人,也觉得好玩,于是对小武说道:“不信你问问他们,我说的对不对……”
“夫人,不要开玩笑!我们只想买挂面!你是在自己吹牛皮……”
不等小武张嘴,其中一个黑衣人已是开了口,用蹩脚的中原话叽里咕噜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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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这个文虽然是架空文,但基本的年代背景是考据的明朝中晚期哈~
那个时候,我国与日本的交往非常密切~
而且那个时候日本在正史记载就是日本,而非有人说的‘倭人’。
倭这个字,在古汉语里并不是贬义词哈,大家不要以为说倭人就是说人家身材矮小的意思~
但也是很常见的通用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