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念卿,卿何薄命?
思卿往昔抚瑶琴,君颜亦盛,卿衣亦玄。
念卿望卿,卿本上好。
十指不沾人间火,两袖不掸世上尘。
思卿思卿,卿既往矣,山河寸变,君颜亦旧。
——《思卿思卿》”
时间神殿.沽酒庭
时间飞逝,不因任何存在而改变,伟力加身永恒强大的帝皇,浮生一梦的虚蜉蝣,在时间面前都是平等的。纵然万灵生来平等,可生命从来并不对等,强盛的种族生灵,生来便有先天和后天上的优势。
兴盛衰落,一饮一啄,自有个中定数,煌煌命运轮回,自有天意。
在紫薇垣,上辅星也是比较标志性的一颗星球,不只是因为时间上神噎鸣居所在此,掌御诸天万界时序交替,还是因为这颗星球上让人流连忘返的奇美景色。噎鸣上神并不是一个喜好身外之物的天神,相反身居高位的他平素喜好的,都是别人眼中视为旁门末道的花草园艺。
整颗星球被噎鸣上神打理得郁郁葱葱,花草茂盛。许多在外绝迹的物种在这里扎根繁茂,为紫薇垣平添了一处景色,上辅星因此被称为“众神的后花园”,许多天神闲暇时,都爱好来此游玩散心。
十公里长的紫海藤架廊道,一路上也遇到了五六位天神,或是躺睡栖息,或是游玩观赏,见到昴日高尊和困敦真神都报以了基本的敬意和问候。
路过一处古色古香的凉亭,一名姿色美艳的女性天神,身着麻衣,头戴草帽,正专心致志地用环尾长蛇状的长剪修缮着一棵飞龙櫆。困敦真神一见,忙面带敬意,上前问候道:“翼火祖神在上,困敦有礼了。”
那女性天神直起腰身,不经意间展露出一条惊艳的夸张曲线,饶是宽大简约的麻衣,也不能全数掩盖住翼火祖神曼妙的身姿。这美艳的一幕,却羞得年轻的昴日高尊霎时间红了脸,连忙转移视线,不敢直视翼火祖神。
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翼火祖神昂起白璧无瑕的侧脸,那是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庞:眉眼如画,唇点朱砂,弯弯的眼眸中是尚未消散的娇俏神色。
她像一个高明成熟的猎人,注视着昴日高尊,戏弄他不知所措的内心,追逐着他逃避的目光,一时间煞是有趣。被翼火祖神如此戏弄,处世未深的昴日高尊脸颊飞霞,额头沁出汗珠,连忙示弱道:“翼火祖神,还是不要戏弄昴日了……”
看到昴日高尊着急忙慌的神色,翼火祖神也是眼带笑意,继而收起了调戏的心思,朱唇轻启,却是如空谷黄鹂般悦耳,道:“昴日高尊还是那般赤子丹心,惹人怜爱~”
一番露骨撩挑的言语,逗得昴日高尊腮红耳赤,长长的耳朵霎时间染上了绯红色。未经过人事的少年哪经得起这般场面?只能无助地,向困敦真神求助。
困敦真神难受得扭了扭身子,身侧那灼灼的求助目光他并非感知不到。身为师尊长子,他理应帮大师兄解围,不过对面可是翼火祖神!这可是翼火祖神,谁不知道她……
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
默念从心二字诀,困敦真神佯装未见,仍是谦恭地退在一旁,做好自己身为背景的作用。翼火祖神兴致盎然地挑逗了昴日高尊几番,才翩翩离去。反观昴日,恍若历经一场大战后浑身筋骨酥散,昴日高尊像无助的小猫,幽怨地看着困敦真神,道不尽的惆怅。
困敦真神老脸一红,知是理亏,连连承诺道:“家父于困敦诞辰之日,曾埋下一坛‘许仙酒’,愿与师兄共品。”心中清楚,大师兄极嗜酒,但年纪尚幼,身骨未发育完全,师尊不允许大师兄饮酒。
距上一次饮酒,已足有四百年之久!
虽说较之天神亘古绵长的岁寿而言,四百年不过眨眼一瞬。但这其中的每分每秒都是真实渡过的,并非以沉睡休眠来跨越,困敦真神料定昴日高尊抵不住这诱惑,心里暗忖,大抵可以躲过一劫。
果然,昴日高尊闻言,眼发亮光,急忙催着困敦真神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十公里紫海藤花架。途中景色千万,但再不能抓住昴日高尊的心思,两位专注地直奔时间神殿,将一路上的景色抛在身后。
遥远的地平线上,已经微微隆起建筑物尖尖的顶端了。
一座高逾百米的神殿巍峨地屹立在平缓的丘陵之上,相较这里栽种的轻易就高逾千米的古木神种,神殿并不突出,甚至遥遥看来根本就不见踪影。
神殿周遭环绕着连片的密林,或罕见或美艳的植株,争奇斗艳地竞相生长,争夺着仅有的资源。无论是高大的树木还是低缓的伏地植茎,都默契地将扎根范围停在了远离时间神殿的距离。
遥远的时间神殿,高达百米的高度,被一棵高逾千米的槐树拥庇着,此树形容峥嵘枯槁,枝条细糙且弯绕,不生叶,不开花,不落果,亦是一株早已灭种的独株,不知是什么纪元的遗种,被时间上神赐名:虬苒凫槐。
自扎根上辅星,已有寿一万两千年,上神曾言此族生灵寿极可达八万年。生命力昂扬旺盛,能扎根在没有任何生命的环境里,根系庞大且发达,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能用滴水石穿的天赋如同神迹一般改造荒土绝地。
凫槐的生育源于根系,其雌雄同体,启一扎根诞生,便随时可以产生种子,随时处于繁殖状态。庞大的根系自扎根起,就在寻找一处五行平衡之地,寻到便会收拢庞大的根系,将其用根系网紧致包裹,在其中将种子孕育催熟。
种子熟后,凫槐会经由网罗错综的根系,将其送往最远可达八万公里之遥的地方,然后种子破壳重生,再历这一轮回。
噎鸣上神当年从一处破败的遗迹中,将此株移植而来,种于时间神殿之侧。天华地灵,日精月魄的浇灌,在漫长的岁月中也蕴生出一抹初浅的灵智,自发地伸展枝条护卫时间神殿,抗御外来扩张领土的植株,划出一圈泾渭分明的过渡带,虬苒凫槐的强势,使得祂从未退缩过寸步。
神殿与密林间有一段低缓的岚草海平原,微风吹拂,送来花香与清气,吹弯青翠的岚草。昴日高尊与困敦真神行走在草海之中,感受着没及脚脖的草茎摩擦,微微的瘙痒感,就着风中几百种花草木的馥郁香馨,如浸碧润的温泉,令人骨软筋弛,身心愉悦放松。
走过这一片并不艳丽,甚至朴素平常的岚草平原,凡是步履走过的天神们,都将得到崭新的感官体验,仿佛蒙尘的窗台得到拭净。
时间神殿坐落之处与山脚落差不过百米。整座神殿的建构,并不追求土木堆叠的高度,故仅有百米高,但哪怕是一些身型庞大的远古天神,也能轻意被时间神殿容纳,这都源于时间上神的至臻伟力。
“偏偏这些无名的野草,生命力更甚一些古仙天神培育的珍卉灵草,竟被岁月偏爱,生生不息。”昴日高尊微眯着眼,仰起头看从浓密的睫毛和眼睑透进来的光,绚烂七彩的各色光影被空气中的细小微尘折射成几何形状,更远处无尽的光之后,是朦胧的神殿轮廓。
困敦真神俯下高大的头颅,用下巴轻轻蹭着草叶粗糙的岚草,带来瘙痒感。
外貌狰狞令人畏惧的他,声音却是意外的温柔,正如他澄澈赤亮的内心,“不论是在繁盛的仙神文明,还是在荒芜遥远的死星,生命都能存在并演化超出想象的奇迹,哪怕是数万年来见惯的识闻,至今想来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在孤成为真神之前,还不能理解如何站在生灵的顶点去一览这壮丽的美景,虽已入此道十万年,心中的震撼时不时的,仍然使孤自省谦卑,不敢自傲。”
束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走着,看着身体周围被压倒伏的岚草,又在走过之后依然挺立着。这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正相反它很常见,这颗星球的每个不起眼的角落,乃至紫薇垣的每个星球,其他植被没有落根的地方,都随处可见这种不起眼的岚草,没有人会特意去调查它的种族特性、生长习惯,甚至——连岚草的名字都是噎鸣上神赐予的。
在此之前,这只是一种生在每一个看得见的地方、无人问津的、无名野草罢了。它没有因为被人类忽视而消失,即使被时间遗忘在足下,它还是长满了每一处角隅……
想得有些许远了。
昴日高尊抬手呼唤起微风,淡青碧绿的团状气体在手心旋转着,不断变幻着各种花草形态。昴日高尊思索着,回应困敦真神道:“天地初开,地水火风四大元素奠定了宇宙的基础。地框定世界,给以万物‘重’和‘形’的概念;水、火和风则是诞生生命的根基。我们无法揣度造物主的智慧,哪怕强盛如天神族,强大如孤等这样的天神,在宇宙的角度上观鉴,也只是渺小的一环。一切所有的未知,不过是我们还未能触及到的真相,真相就在那里,区别不过在于是否有生灵可以到达……”
深奥的道理以传道的方式讲述而出,困敦真神感激的同时,也在认真推敲个中玄妙。他提问道:“大师兄所言,太过晦涩深奥。大道所及,是否真的可以到达,是否可以传教天下、福及众生?师弟愚钝,敢问大师兄关于起源的见解,请教拨开疑雾。”
说完,长躬至膝,静候箴言。
昴日高尊细细凝望着手心变幻的气旋,片刻后将其散开,直视着困敦真神,神色严肃道:“请教不敢当,愿与大公子探讨。”
停顿片刻,昴日高尊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叙道:“孤不知,是否有生灵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抵达真理的终点。或许强大如至尊,才能真正‘看见’那不可思议的景象罢……孤深知自身天赋不足,修行尚浅,但寻求真理,孤愿全心追逐,哪怕最终倒在终点之前,能够照亮这路上哪怕多一寸的黑暗,也是孤的能力所及,也算为了众生谋求福祉。”
听着昴日高尊的道,困敦真神心中见照,映证自己也有了一些心境上的明悟,心中大为触动道:“大师兄却是过谦了,大师兄无论是心性还是修为,都是父亲大人平素常挂在嘴边的谈资,作为孤和十一位胞弟的榜样,可是从小到大都快听出茧子的了。”
困敦真神少有的调侃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认真的夸赞道:“师兄明心见性,修行直指大道,赤子金心坚如磐石,大道悟性也远胜吾等,可为困敦一生榜样。大道路上,愿一直以师兄为灯。”说完,深鞠了一躬以示敬意,昴日高尊确实向他传授了大道,故此昴日高尊没有回礼和躲避,认认真真地接受了这一礼。
交谈间,已经到了,沽酒庭。
时间神殿是一座样式简略古朴的石砌神殿,光华内敛,外表朴素,大块不加雕琢的石块堆砌。作为接待来客与送别离客的驿站点,沽酒庭也只是一座简单的亭子,石桌与石凳皆是天成,无一丝人工雕琢打磨的痕迹,自然的气息流淌氤氲,浑然天成,不外如是。
盘绕在亭子上的老藤,是虬苒槐树的一节主根,此刻正萌发着新一轮的簇叶,皴裂粗糙的藤蔓与石亭相得益彰,宛如一体。石桌共四方石凳,桌上相应有四个倒放的石杯,天然之物不落尘埃,所有哪怕是许久没有访客,沽酒庭也没有落尘。
昴日高尊与困敦真神分别入座东方与西方的石凳,将摆在桌上的石杯杯口朝上,然后静待片刻,就发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数不尽的草木生命精华从天地间涌来,飞入杯中,渐渐凝结成了深绿的甘露琼液。
缠绕在沽酒庭上的古藤也垂下枝条,一枝新生的嫩端滴下一滴翠青的汁液。随着“滴答”一声入杯,浓郁的芳香刹得炸了开来,霸道的清香和淡雅瞬间充盈了亭子里外,吸引了许多生活在林间丛中的小生命,探头探脑地暴露踪迹来闻香。
鼻翼适时地捕捉住四溢的清香,抬杯微抿一口,似有无穷的香气在口腔中翻涌,如惊涛骇浪,不知疲软地拍击着牙床,层次丰富,一时间全副身心都沉溺其中,探索层层缭绕的口感与香味。
昴日高尊感叹道:“唉,今日一品这‘百草相’,今年再无美食能勾动我的馋意。无论品过多少次,都会被这香气震撼。”
困敦真神回味更久,眼神迷离,嘴唇翕动地评价道:“惊叹……”
他们来此,也不是为了品茗坐亭。
紫薇垣每日的时序交替,都需要师尊公子们来调序。十二位公子分别位列十二太岁神,须得尽职尽责,紫薇垣的生活与节奏才不会混乱,井然有序,而每日结束唤醒仪式后,昴日高尊都会来时间神殿拜谒师尊,礼之规不可疏漏。
现在正值酉时,由酉太岁神作噩来执掌,故子太岁神困敦真神方才有空,与他一同来觐见师尊,不过……
“看来今日师尊仍然不会归来,公子与孤也不便乱入神殿,扰乱室内摆置。那今日就如往常作罢,饮完此杯,孤便要去牧守西天昴宿了,也不打搅公子职责修行,可否?”昴日高尊望着时间神殿,脸神色带有淡淡地思念道。
困敦真神微微垂首,应允道:“善。”
微风轻轻,草木婆娑摇曳,两人俨然与自然融为一体,由浓渐虚,渐远模糊成了一幅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