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鲸游虚冥,掌马落银河。
浮游摇古光,凰龙宗万族。
比之天地多不足,比之往未尚有余;
成也败也非朝夕,万古名声待后评。
——《平盛调》”
星官·天枪.结螺星域.显圣军驻地.沧玥海旧矿区
穹宇辽阔,触不及边界的那些星光,是无数纪元来不解的隐秘。
环绕紫薇垣的众多星官中,北斗天枪多珍稀矿脉灵材。这里常年驻扎着成编制的天神族军团“显圣军”,他们夜以继日地开采着,以满足天神族宛若黑洞的巨量需求。哪怕如此,也只是局限于人力的穷尽,沧玥海天然的矿石储量远远能供应目前需求,以目前的产能,甚至供给十万亿宇宙纪都有余。
结螺,是一种纯水璇纹螺,对水质要求极苛刻的同时,对水质也有着不可思议的净化能力。结螺仅适应富含灵气且清澈无垢的环境,而且仅见于结螺星域——这片被赞誉为“蓝宝石之眸”的宇际净海圣地。
结螺星域,偏远星域中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个普通星域,也因为结螺,得到了载入天神治世族史的美誉。
结螺星域是一片宇宙中的汪洋,不知什么原因倾泻而下的巨量碧水,将整个星域淹没包裹住。从宇观的视角远远看去,结螺星域像是一团缓缓波动的水球,包裹着无数大小的青礁黑石,如点缀着凤眸,幽深绮罗。
结螺星域海洋面积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仅有的陆地面积,还是每隔固定周期才会因为恒星间潮汐作用,裸露出的搁置较浅的荒芜星球。这里的星球原是没有生命的死星,荒芜死寂,反倒是无尽碧水带来了生命的昌盛。
结螺生活之处不多,遍布结螺星域各处水质最好的水域,水域面积极广,水域极深,可以落足的地方有很多,不用争抢。结螺是一类安分守己的慵懒动物,祂们不争不斗,在漫长的安稳生活中,用于斗争的尖锐器官也几乎退化了。
结螺习性慵懒,不愿随波逐流,安安静静地蜗居在深水的礁石壁上,祂们喜爱附着在任何可以固定的地质突出。结螺将身形藏匿在暗处和罅隙里,不为光线所照,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吸收捕食洋流中的养分——不仅是营养物质,还有从矿脉中泄漏流出的珍稀矿物——扩展加固自己的小螺屋。
结螺的寿命上限,一直是个谜。结螺生长自十年起步才能成材使用,十年以下的都属幼年体,幼年体还有小范围的移动,少有单单牢附住在一处就不动换的。
结螺的价值,是这片星域值得天神族派遣重兵把守的主要目的之一。
结螺拥有与小小的身形大不相符的内部空间,作为天生的空间法则的宠儿,螺身自然有空间法文。鸿蒙世之前的幼年天神们佩戴所用的储物器皿,便是以结螺为主材,辅以结螺星域原产矿石铭刻祭炼。
结螺生性自傲,无法被养殖,祂们生于天地自然,寻求自由清澈的水域。
常见的十年生结螺,只有石榴籽大小,常工制耳环戒指的小饰品;百年生的结螺也不过手指葡萄大小,用作发簪手环串饰之类;千年生的结螺有苹果大小,多嵌于腰带衣衬作挂饰。
至于万年生的结螺,除却多年下来被发掘祭练的,野生的现已踪迹罕见,早已绝迹,因为对环境的过度苛刻,因为天敌的针对,因为……
种种原因使得结螺随着体型越大,生存压力也随之剧增,其本身的柔弱不争,使得面对天灾外祸的生存可能几乎为零。至于传说有生灵见到过的,体型大如葫芦,色泽纯净的数万年野生结螺,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只可当做趣闻取乐,不可尽信。
“扑通~”
水花溅起,一道矫健如鱼的身影,逆着波荡的海面快速下潜,眨眼间已下降了百来米,无视了可以把钢铁压成薄片的水压,径直扎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海处。
指点眉心,眸生金光,照亮周身范围,仔细在黑暗中察寻。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两个时辰?四周入眼都是蓝色的海水,紧紧地压迫着胸腔,时间久了也感到压抑憋闷。这个深度已经没有海面折射下来的光亮了,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难以判断,坚逾山岳的毅力支持着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排查。
修长的手指射出金丝灵力伸入巨石底、狭缝中,谨慎地探索着,不多时收回,已多了一个大如葡萄的结螺,没有光泽,花纹铜绿。似是还算满意,将其收入腰间布囊,四下又尽数摸索了一番,却再无所获,知是自己贪心,只好作罢,悻悻然地手捏法决,便飞游浮了上去。
海面十余米的上空,一位天神侍女着嫣红侍女服,撑着青萝纸伞,立于祥云之上,她神色平淡,静如立荷,柳眉微蹙,似心有忧虑,海面上水汽蒸腾,衬得仙境一般。
波涛起伏的海面,如摇床晃晃悠悠。
不远处海面,一道青衣身影“唰地”破浪而出,青衣飘逸,迎风鼓动,竟无丝缕沾水,身形观为男性,细细看去却被容颜惊艳。他貌胜潘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嘴角噙着淡笑,从容地虚空踏步走上祥云。
侍女走上前,自然得将男人纳于伞面阴影下,右手青葱手指拿着叠好的丝帕,给男人擦着并不存在的汗水,安静地整理他凌乱的衣装。男人身高二米五左右,却仍比身边的侍女矮上半头,所以侍女还是很轻易地举着纸伞,男人献宝似的晃了晃腰间的布囊,磁性的声音带着喜悦道:“羡儿,这次收获还是有的。可见经过三千年的修养,这片水域已经能承受再次播种结螺了,想必大哥听闻,也能缓解一些压力吧。”
说罢轻轻握住丝帕素手,侍女微微一颤,触电般试图收回,却不得而终,凤眸微抬,恰好对上了男人炙热的眼神。侍女心头涌起莫名的情愫,果断地放弃了丝帕,将手抽了回来。
看到侍女暗示拒绝的行为,男人也没有恼怒,只是拿着丝帕,端详绣在一角的赤色海棠,嗅着经手过少女柔荑,沾染的似有若无幽香。看着男人孟浪的言行,侍女眼中浮现一抹羞恼,但素日受惯了欺负,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占得了便宜,便暗自生气。
殊不知这一番神情,在男人看来倒是嗔怨的小女人状。兴致得偿,也不难为心爱的侍女,在女人愤恨的眼神中,自然地将丝帕塞进衣衬里。
无视了侍女欲要杀人的眼神,男人询问道:“羡儿,危月高尊什么时候到访?大哥让孤近日前去接风洗尘。呿,倒不是孤好背后嚼舌根,大哥遭挫折导致道心蒙尘,偏赶上这时候,偏是这女人来访,真是麻烦事一堆!”
听着男人的抱怨,羡儿嘴角微翘,但语气透露着淡淡的怨怼,道:“三太子慎言,哪怕尊贵如您,也不能轻易在背后诋毁北方玄武星官,万一为人口舌,也是一桩琐事……”
羡儿毫不顾忌地直怼,也道出了男人的身份。
这位集万千宠爱关注于一身,是无上权力的化身,万万人之上的存在。男人侧目倾听,嘴角也带着笑容,修长的食指轻点侍女的朱唇,惹得女人面颊飞起两朵胭脂云,清晰的思路霎时间乱作一团,却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三太子仰头贴面,对着侍女晶莹小巧的耳朵,戏闹般呼气道:“羡儿这是,担心孤吗?孤好开心啊。羡儿心中,还是藏着孤的,什么时候羡儿心中能满满的,都是孤呢?”
海棠仙子全身一个激灵,额头一片黑线,巧妙地用怒气掩饰住一些莫名的情愫波动,轻敲了三太子灵台穴一下,如同柳絮拂过,没有什么力气。语气不善地警告道:“如果爱,请深爱。三太子请自重,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惩诫了。”
三太子耸耸肩,远离了海棠仙子,稍微收敛了痞气,一道悠悠飘来的声音,却让他突然僵住了。
“危月高尊,昨日已经抵达‘龟雾海’海域,现在应该正在四处逛览。”
三太子的神气,一时间如烈火遇寒冰,咻得就萎靡了。他面带惊讶,不解地问道:“昨日?羡儿为何不告知孤?羡儿不乖哦。”
看见羡儿又举起了拳头,三太子连连后撤,赔着笑脸。
海棠仙子没有好气的解释道:“危月高尊的具体行程,婢已于五日前讲述得,一!清!二!楚!是三太子殿下,非要潜水找寻结螺,婢劝告无果,已经将前文后续都禀告给了危月高尊,幸好得到了危月高尊的理解。先前见殿下玩得愉快,便不忍破坏氛围,还请殿下谅解。”
三言两语轻易地,将自己从此事的前因后果中择了出去。嘴上虽请着罪,但那无所谓的神情,却是一点认错的觉悟也没有。
知道海棠仙子纯粹是激怒自己,一报自己方才轻薄之仇。自己做的孽,自己挖的坑,得自己埋啊……
三太子伸着懒腰,驾起祥云撕破雾汽,电射向远方。恰此时云雨初霁,海棠仙子收起了纸伞,挽在臂弯,跟在三太子之后。
至于去哪,关她何事?反正,只要跟着这个男人就行了。
余事,好像从来不用自己上心思的?
嗯~倒是惬意。
龟雾海.露脊巨鲸岛
这片水域广达亿万公里,也是浩渺烟海,群岛星立,常年风雨连绵。这片水域最为人向往的遗址,也是至今为止仍标注神秘的一具骨骸——已经绝迹在历史长河中的古灵“露脊巨鲸”。
如果不是远远观瞧,根本见不完全祂的全貌。没有见过这种生灵的骨骸,生灵们完全不会知道自己眼界的狭窄。
这骨骸有多大呢?仅头尾相连,便足有五百亿公里长。在疑似胸腔的部位,还有几块碎裂行星的残核,都半悬浮在无穷碧水中,充满压迫感。
每每看到这番情境,三太子的心灵都会受到冲击:到底是进化到什么层次的生灵,才能做到以星辰为食,肉身旅行宇宙,死后无数岁月尸骸不朽?
或许那就是真正的自由吧,冲破一切的规则约束,没有任何的羁绊。
漫步在三号胸椎骨,看着一群群鲜艳的游鱼,穿梭在形态各异的海草丛中,不时也有百米长的鑫麓剑鱼跃出海面,衔着硕大的真珠击破雾霭,吸食漫天星辰力量。
随手折下一朵云霞仙花,将其别在羡儿耳畔。满意得欣赏着自己的手笔,二人打闹着一路找寻危月高尊,但天知道这位远来的贵客到何处游玩去了!
根据之前的讯息,应当是在这附近,但……龟雾海也太大了!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一个时辰了,三太子期间尝试联络了危月高尊不知多少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次回应。
真是,不美妙的一天,哎……海棠仙子心中暗叹,愁自己命运坎坷,遇人不淑。
三太子闭上双眸,神念扫荡四周,片刻后睁眼言道:“危月高尊仍然不在此处。羡儿,当真是怎么样也联系不上危月高尊吗?”
“是的,殿下。关于这点,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您已经问过婢十三次了!”海棠仙子忍住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好言好语”地劝慰道。
三太子嘻嘻地凑到近前,眼睛仿佛能说话一样,直盯得海棠仙子不自然地将眼神安放到祂处,三太子建议道:“羡儿想必是累了,走了这么久脚也酸了,不如孤等去前方那处石头休憩一番?”
心中一动,确实是累了,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喜悦,只好半推半就,貌似很为难地妥协道:“哎,婢倒是无妨,旦凭三太子所言。”
行走的前方,正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好落处,那是一处二十米高的凸起,本是骨质的却被风雨侵蚀更像是玉质,海水拍击,显得圆润晶亮,晶莹剔透。
二人走至此处,却收获了意外之喜。
一白裙神女,面带纱巾,青丝挽髻,着以竹帽,小小的身子完全缩在巨石阴影之下,双眸如幽谷清露,雨后新芽,专注地擎着一枝竹竿,盯着海面上随波浮动的鱼漂。
海棠仙子面带惊喜,直接行礼口呼“危月高尊”尊号,危月高尊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自然铺在地上的白裙,示意无需多礼,可以同座。
从地位上讲,海棠仙子也是有资格与危月高尊同坐,不过,小嘴一撇,身边的男人已经径直走了上去。
孤就知道,这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
三太子没有架子,毫不介意地上是否脏乱,直接一屁股坐在钓鱼少女身边,语带抱怨道:“危月高尊可是让孤好找啊,自抵达结螺星域,您便音讯全无,属实让孤心中担忧啊。”
危月高尊如一株静立的白莲,全然没有回应,但一旁站立的海棠仙子额头险些暴出青筋,真是风情浪子,见到漂亮姑娘就撩,气煞人惹。
等了将有一分钟,危月高尊轻摇莲颈,语气平淡道:“钓鱼,安静。”
话外之音就是,你们太吵了,要么闭嘴要么走。
三太子摸了摸鼻头,几千年了,这三无少女还是一点没变,这么的不近人情。不过,就是因为她的顽犟,才是声名远扬的危月高尊啊。
也不做打扰,学作少女样式,手杵在膝盖上托着头,看着鱼漂,时间仿佛被调慢了,直教他乏得犯困。
少顷,身边飘来没有感情的一句道:“手,拿走。”
显圣军驻地
一片庞大的云朵群上,一座座玉黑石军营如神迹耸立,巍峨壮观。切得方正的黑石以巧妙的建筑方式,搭建起一座座简朴的营地,就地取材,使得军营的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座座黑石营地,围着一座明显的主营一圈圈向外分布坐落,规整齐落像是蛛网般严谨。
军营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尊尊高有五米的六臂天神身披黝黑重甲,执干戈而立,气息浑厚内敛。甲胄披身,全身上下仅眼鼻处可以看到容貌,神情肃穆,宛如雕塑,哪怕是烈阳当照,一位位士卒仍坚守阵地,没一丝动摇。
军纪严明,向死常胜;承天定序,驱邪赐瑞。
这便是显圣军,天神族九系天神军位列正序第二,正名“崇宁护国惠仁显圣川军”。
十六字统兵真言,是显圣军无敌千界的倚仗。而执掌这支无敌之师的将军,便是从久远的过去,就被无数神话传说赞誉传颂,无数世界立长生碑供奉香火,威名事迹远扬三千大界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掌军殿.蝉伏营
一杆直挺的十米大旗立在掌军殿顶上,迎风劲舞的黑旗,上有金线描绣“崇宁护国惠仁显圣川军”大字,神光流转,威武神气。一名相貌堂堂、身材精壮的高大男人身着宽大斜扣麻衣,席地而坐,执笔在油灯下批阅奏折,无外乎一些军中琐事,矿地开采、人事调派等等事宜。
油灯将尽,烧出的光亮不怎么稳定,忽明忽暗的。
男人放下毛笔,扭了扭脖子,额中有一道竖合血痕掩着灰暗的光泽,疲倦也掩不住眼中的精光强干,看到挂在一旁的金阳明光甲胄,眼中有抹恍惚。心生感慨道,历经千场大小战役,战甲不复启一得到时的锃亮,道道刮痕纵横,平添一抹岁月的质感和铁血金戈的苍凉。
是啊,苍凉。
昔日与众位兄弟梅山摆宴饮酒,转战各地鏖战群妖,立下赫赫战功。三千大界奇险绝地,哪里没有去过?如此显赫辉煌的过去,与现在一比,不免有失落悲凉之意。
自己沦落这般境地倒也无妨,从微末中崛起,委身灌江口的那段时间,锻就了他坚韧的心性,苦难面前他面不改色,无所畏惧。但连带这群跟着他征战六天九地,有着大好未来的兄弟受苦……
于心,杨戬是不忍的。
他的血至今仍是炽热奔腾!战场上,无论敌军多少,皆在他翻掌拿捏之间,可这军营之外,那就是哪怕自己浑身武艺,也争抢不过的是非名利场了。多少古今大人物在疆场厮杀,出入敌阵如马踏平川,安然无碍,却死于同族口蜜腹剑之下,死不瞑目。
也不诘怪他,此刻见物思情。
身为二郎显圣真君,更有封号诸如二郎大帝、川主、崇宁护国真君、道济鸿钧天尊等尊名,煌煌威名鉴明且讴歌了他的力量。奈何此等英雄角色,也走上了没落先辈的往路,“奈落兮……”。
昏暗的环境,大半身子隐在黑暗中,杨戬眼神复杂。发怔的片刻时间里,手握的毛笔在宣纸上渲染开了墨渍,破坏了正在书写的锐气铁血的奏折。
“大哥,杨大哥!”
一道喜悦的嘹亮声音从帐帘外传来,那清漪的声音就像是光明到来,黑暗就退散了。帐门里的阴郁情绪如潮水退却,一抹温情掩盖了眼底的疲惫,似听到了天籁之音,杨戬面带笑容,看向了被掀起的帐帘,一名少年,先于晨光出现在那里,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