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立夏荷,雨歇塘小满。
方启翩跹舞,云裳作霞飞。
——《时令阙·立夏小满》”
一座幅员百亿平方公里,人口上万亿的城池,可能想象其恢宏壮丽之景?
龙冉看到了神鬼天工,他的眼睛甚至不愿意眨合,怕眼前之景镜花水月,全因自身想象,但转念一想,人族的想象力又怎如此真实。
这是一座将钢铁楼屋铺满入眼每一处空间的军事堡垒,钢铁的金属光泽代替了土地的颜色,代替了植被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处。
数不尽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风格一致。方方正正的道路规划,方方正正的房屋如一块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从建筑的风格好像就能看出驻扎在这的士兵素质,整齐有序、令行禁止。
与城门口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不同,这里生活的多是在役士卒,以及保障资源供给生存的行脚商人。樊戥介绍道:“凡适龄人族,皆须入军入伍服役三年,斩获军功可提前退役。彦瑞皇朝辐射整座大陆,人口更是不可计数,如此大基数的军队,使得彦瑞皇朝扩张之势锐不可当。”
龙冉行走在动辄百层高的屋舍下,看着来来往往谨严有素的身着常服的人族,心中不由暗自惊叹,只从精气神看去,便足以将普通商人与在役士卒区分开来。
镇元关的整体布局,无一处不体现了高效整齐这一理念。
笔直宽广的公路周道如砥,可供数万人通行无有阻碍,这里的路没有转弯一说,横竖交叉的路线将镇元关切割成大小不均的方块,像是被线勒断的豆腐。
穿着兽衣的龙冉,浑身上下都与这座城池格格不入,身边的樊戥亦是如此。虽然樊戥很了解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不过他向来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阐述,貌似从未将自己当做彦瑞皇朝中人,却不知他是何身份,龙冉与他认识不久,询问一些隐私问题倒是不便。
急于赶路的二人无心留恋此处繁荣,经过商量,他们发现以自己的脚力抵达稷陵学府所在的魏都,实在有些勉强,二人巧合地在荒外相遇,也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样的解决方法。
租赁飞行灵兽。
是极,两人一个万象境·海,一个如域境圆满,不过是后天之境的弱小生灵,把腿跑断都不一定能跑到,更何况时间还这么紧迫,唯有花钱,是解决一切烦恼的最优解。
至于如何租赁,樊戥普及到,对于修行者而言,彦瑞皇朝没有铸造通行的货币,皆以灵石为币,凡人使用另一套贵金属货币的通行方式,两者并不重叠。
龙冉偷偷往松执戒里瞄了一眼,很尴尬的发现师父没给自己留灵石!
怎么办,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物品卖一卖应该能换得一些灵石,唯有如此了,没想到首先就在钱的问题上被难倒了,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二人一合计,龙冉面带羞意,樊戥浑不在意豪爽道:“这有什么难的,乘坐灵兽的灵石我借你吧,区区小钱不至于典当贵重物品。”
龙冉心中有些感动,但左右权衡再三,虽然心中很不舍,仍是咬牙坚持最初的选择,道:“樊戥大哥,很感谢你的援手,不过我想罢,还是去典当一件物品,换取一些灵石。进入学府乃至日后修行都需要许多灵石,我总不能一直管你要吧。”
樊戥好气的看着他,笑骂道:“你倒是一个古板的人,小钱而已,若不还便权当试金石,试出一个人的人品我也不亏。令师既然只留了不多的物品与你,每一件都是心意,怎能轻易典当付诸东流,况且我信任龙冉兄弟你的人品,在你困难时周济一些又有何妨?”
龙冉厘得清樊戥话中重点,再三感谢他的善意,不过还是坚持去典当物件,实在是过于有原则,连樊戥都有些无奈,巧舌摧不开犟拧的石头,只能带他去找城中当铺。
镇元关.长生典当行.东域司理
在城中最宽阔的几条路上,最繁荣的地带,这里高楼大厦透着一股繁华之气,来往行人大多是镶金带银的富人与八面玲珑的商贾,这些主干街道的日成交金额,占足镇元关纳税份额的整整两成,这里坐落着城中最有信誉的商铺,大小贸易来此总是没错的。
辗转几番,在一座占地千里的木质建筑前,悬挂郁金香花纹的“长生典当”匾额下,龙冉与樊戥二人一路打听一路找到了这里,城内最大最有名望的典当铺,被誉为“郁金香的长生典”。
进出这里的人络绎不绝,或是神思憔悴,或是身形消瘦,显然都是生活窘迫的可怜人。少有衣装富裕的贸商,怀揣鼓鼓囊囊的袋子出入,眼中带着光,千人百态,一眼竟看不出这些人是贫穷还是富裕。
走进当铺,樊戥寻了个僻静地休憩,示意龙冉进去换物。
龙冉心中一暖,知晓樊戥这是怕生误会,心中又有愧疚,因为自己真的有一瞬间产生过这个念头,森林的生活让他谨慎惯了,很难把信任置于别人身上。
一个贼眉鼠眼的两撇胡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龙冉才被引导进了一个小房间,一张桌子,两把交椅而已,房间装饰的古色古香,很有雅调,萦绕鼻间的淡淡檀香让进来的人一瞬间就静下了心。
一个身穿长衫的眼镜老人坐在内里,满脸惬意品着温茶好不闲适,见龙冉进来,才放下茶盏整理衣袖,待龙冉坐下便恢复了古井不动的表情,问道:“不知客官典当何物?”
龙冉早在心中有所取舍,翻手一转,一块古老简陋的泥黄色令牌出现在手中,祂的款式奇特,像是徒手捏出来的物件,简单的花纹图样上有淡淡的半个指纹,对面的眼镜老人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精光,但身形上没有任何异动。
龙冉似乎很是知道这枚令牌的贵重程度,他双手奉上递给了检当的人,那人也是神色肃穆,庄重地接了过去细细打量。龙冉适时地补充道:“此物,是一枚令牌,可打开禁密之地,至于如何打开,方法我却是不知,您须自己发现。此物价极高,您开个价吧,不过您只有一次报价的机会,价格不满意我会找下一家典当行。”
不按常理出牌的开局,差点闪到了眼镜老人,不过他以仍在估价的沉默应对,将内心的慌乱遮掩了过去。前后翻看了几眼,眼镜老人挤出一个笑容,将令牌还予龙冉,道:“客官且慢等,恕老朽眼拙,此物须得请大朝奉前来一观,王五上茶!”
说罢侧门打开,一个身形威武的憨厚汉子走出,恭敬地迎接眼镜老人走进去,才提着精致的茶壶给龙冉沏茶,五大三粗的样子做起事来却动作伶俐,站在角落里安静不讨人厌烦。龙冉心中暗叹,一个典当行的小伙计居然都有如域境的修为,人族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他却不知,憨厚汉子才勉强踏入如域境,气息并不稳,所以龙冉轻易感知到了,不过这也是汉子没有故意隐藏的原因,可能在他看来,这点修为在卧虎藏龙的郁金香长生典里没有隐藏的必要。
没有久等,连茶叶都没有舒展开,大朝奉就快步走着赶来了。
这是一位样貌四五十岁的壮实男子,一褂长衫衬出一身的书卷气,没有憨厚汉子看着结实,至于境界嘛,这房间里只有那憨厚汉子是他唯一看得出境界的,真是太悲伤了。
大朝奉见面便是一拱手,眼镜老人帮他拉开座位,憨厚汉子没有插嘴多言,整理完茶具就躬身退走,大朝奉落座后,露出符合社会期待的笑容,温声询问道:“小客官典当之物,可否借我一观?”
龙冉自然不无公允,大朝奉接过细细看了许久,又接连使用了很多龙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方法,反反复复观看了半盏茶的工夫,龙冉身前的茶杯热气上浮,茶叶下沉,直看到热量退去,茶香消失,期间龙冉拒绝了眼睛老人提出更换茶水的要求,他可不那么精致。
幸好大朝奉没让龙冉等到整盏茶都冷掉,他揉了揉眼睛,眼镜老人很及时的递上一方木屉,上铺一块红丝绸,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扎口的布袋子,用一条丝绳栓扣,垂下两条穗结,袋子上绣有郁金香花纹,还有长生典的商徽。
眼镜老人恭敬地将托盘推到龙冉身前,随后退回大朝奉后面。
大朝奉一字一句讲着长生典当行的规矩,道:“小客官此物倒是有几分古韵,不过要看所用之人,我们收下的风险较大。按长生典当行的规矩,相似古物估价在三千至四千五百上品灵石间浮动,我个人给您估出五千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抵押利息按年上涨,一年一百块下品灵石,不满一年按一年算,若四十年内未曾赎回,便归长生典所有物,不知您满意与否?”
早在进来之前,他就向樊戥了解尚庄大陆的以物换物规矩。
修行者一般接受以物换物,或是用灵石兑换,灵石按灵气品质和珍稀程度分为下品、上品、极品和源石四个档次。一上品灵石可兑换一万下品灵石,一极品灵石可兑换一千上品灵石,至于源石,只有一句话的描述:源石无定价,从无交换记载。
一般来说,修行者只接受从上至下的兑换,少有从下至上的交易记录,对高品质灵石的需求向来是有价无市的。
龙冉听到对方出价,与心中预期两相衡量,发现没有低于预期,心中悬着的大石不由得落了下来,于是点头道:“价格公允,我接受。”
伸手拿过布袋子,开始检查起灵石数,货物两清的交易,还是多留心眼的好。
大朝奉似是早就料到了龙冉不会拒绝他的出价,等待龙冉点钱期间,叫憨厚汉子进来添换了新茶,慢悠悠地饮着。布袋子里有一小片空间,里面堆着五千枚人头大小的不规则石块,每一个都是玉样的半透明质感,里面是浑浊的絮状流动气体,颜色单一,灵石中少有杂质,在上品灵石中都算是品质优越的,龙冉点点头,退出了布袋子空间。
龙冉打开布袋口,五千块上品灵石瞬间就堆满了小半间房子,再一眨眼就被龙冉收进了松执戒,扎紧口袋,将布袋子还给眼镜老人。
大朝奉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面不改色的继续饮着茶水,见龙冉查阅完毕,挥手变出一张黄纸,这是用于缔结契约的凭证,一式两份用于抵押证明。
从一开始看到这枚令牌,大朝奉就知道龙冉来历不简单,此时看见他纳物的手段非尚庄大陆人族所用方式,心中对龙冉的评价更上一层楼,于是偷偷的在职权范围内修改了一些条例,给予龙冉一些优惠,算是一场小小的投注与示好。
走出小室,龙冉与樊戥联袂走出了郁金香的长生典当行,走向了城池外围的飞行灵兽租赁区。镇元关城池内禁止飞行,犯禁者若非有通天本领,逃不掉一个死字,所以那些飞行灵兽的租赁包括停放,都是在城池外围的安全领地内,单独圈出一个范围进行放养的。
长生典内,大朝奉一改淳朴样子,面色庄严双手纳入长袖中,手上紧紧握着那枚龙冉抵押的令牌。绕过层层环廊阁楼,他走进最内里的一个房间,在这里供奉着三座塑像,看模样与排位,显然是长生典创立始祖,至今仍存活在世,拥有长生典内无上的权威。
三尊塑像前,一个身形苗条的女性道长,背对大门跪坐蒲团上,正阖目捻珠静心念着经文。大朝奉敲开门后,便安静的站在角落,静等那人诵完道经。
经声歇落,道长转过身来,那是一副年轻的眉眼,眸点秋水,唇含朱赤,道不尽的细腻像一盏清茶,没有洞彻心扉的美艳,更多是品不尽的道韵,大朝奉连忙躬身行礼道:“三姑姑在上,谢氏第六代云孙谢天黎拜见三姑姑。”
谢采涟藕白般的脖颈上戴着细银穿过的玉女花项链,没顾得上应礼便急切地问询谢天黎,道:“那件古物可曾交易到手?”
谢天黎同样忍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道:“三姑姑慧眼识珠,那件古物确实不差,应是与那族有关之物,此物在手,三姑姑在族中地位就高枕无忧了。不过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四十年的期限,如果那少年前来赎回……”
担心的话没有说出来,二人都懂了未尽之言,谢采涟冷笑道:“尚庄大陆何其广袤,风云变幻转瞬即逝,说不定哪天他身逢意外,不能前来赎当呢?”
谢天黎心中警醒,瞬时间发觉三姑姑动了贪心,心怀忧虑地劝诫道:“三姑姑可莫要因为一件外物,贻误自身前程。”
“你以为我凭什么让你喊一声‘三姑姑’?”谢采涟白了他一眼,富有深意地笑道:“我们长生典,向来只行典当抵押之事,杀人掠货的勾当与我们没有分毫关系。”
“三姑姑说得是。”谢天黎眼中浮过一抹狂热,崇敬地说道。
“好了好了,此事交由我,那些隐匿的人脉可是个个都稀罕这等古物。凭此物,我可以一举奠定在族中三代后辈中的话语权,日后执谢家牛耳,亦无不可。”谢采涟展望着美好的未来,眼中燃起名为野望的火焰。
她伸手,谢天黎仿佛早就候着一样,及时递上了那枚似黄泥铸就的令牌,谢采涟收纳进随身空间,眼睛随意的瞄向谢天黎,貌似无心地说道:“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三姑姑这儿了。”
谢天黎闻言,心中荡起一抹火热,低声道:“前些日子家族中管事下访,长生典内耳目众多,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谢采涟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倒是谨慎过了头,谁有这个本事来查我?不过这也是我欣赏你的一点,能干~”
“三姑姑……”谢天黎眼神迷离,口中呢喃着无意义的音节,慢慢靠近谢采涟,在层层错综复杂的木屋建构里面,发生着羞煞旁人的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