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冉二人行走在镇元关的西南区域,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至此处,以二人的脚程,只需半个时辰的工夫就能走出镇元关,抵达租赁飞行灵兽的场所了。
樊戥一路上与龙冉讲了许多文献记载上不会写的地方习俗,着实让龙冉听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大呼樊戥博学多闻,好似经年的老学究,肚纳四海汪洋学识,满腹经纶文章。
二人高谈阔论,似是醉心于所见所闻,倒是给人不设防的年轻修行者印象,暗地里二人却隐晦地用精神力进行交流,说着真正重要的事情。
“樊戥大哥,等会儿出城之后,我们怕是有麻烦了。”龙冉传来意念,樊戥瞬间就知晓了他所言为何,便回应道“实不相瞒,方才在长生典内等候之时,我就察觉到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扫过我。没想到这伙人起了贼心,竟然尾随至此,想必是打着杀人掠货的好算盘。”
交换着知道的信息,二人很快就商量出对策,心中有底于是更加自然,前方就是又一道城门处,同样是宽五百米,高一千二百米的巨大城门。镇元关在某些方面,真的把井然有序做到了极致,出入这座城门的人多了何止百倍,其后便是真正的人族疆域,繁荣盛世。
像汇入大江的支流,二人像一滴水融进了人群,一晃眼就找不出位置了。
辨别方向,随着人群流动,又从大江河水中分拨出来,两人掠起身形,在一望无垠的丘陵平野上疾驰,这里少有动辄百米高的古木,多是数米高的针叶林树系,藏不住人。
二人像草原上飞奔的猎豹,没有耽搁任何工夫,直奔向寥无人烟的荒野,一望无际的平野上,稀稀落落长着各系针叶林。在做正事前,得先解决一些小事。许多事情一拖再拖,结果差强人意,可能就是源于这些不起眼,不经意间的细节。
差不多离镇元关百公里远处,二人寻了片丘陵间的开阔地带,便停在此处调整气息,似是在等待什么。自认是猎人的追猎者,又怎会想到反被猎物当做羔羊。
“来了。”樊戥突然睁眼,淡淡的说道,言语落下数息,龙冉也感知到了生灵快速接近的动静。山中突然刮起一阵急风,树木晃动,一道迅捷的身影从林间跳跃而出,待风声停歇,一个贼眉鼠眼的两撇胡躬背敛腰,出现在那里,两撇胡眉眼晃动,似一刻都停不下来。
龙冉眼意深邃地看了他一眼,评判道:“倒是机敏的人,知道机缘近在眼前便想着奋力一搏,可惜你没有与实力相匹配的眼界,今日就要折损此处了。”
话语中充满了自信,甚至令樊戥都不由为之侧目,他听得出来,这番自信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倚靠樊戥。这番由内而外的自信源于龙冉自己,他自信自己能打败眼前之敌,而不是仰仗于他。
两撇胡上下打量了龙冉几眼,不无轻蔑地讥讽道:“小子,小心说大话闪到了腰,换做你旁边那位如域境圆满的小哥来说,我可能还会当真。至于你嘛,今天可能你要学到惨痛的教训,什么叫境界之间的差距,哦,或许你会一不小心死掉,那就没有任何忧愁了。”
两撇胡的话中满是嘲讽,但眼底却有着谨慎,时刻盯着二人动静,看起来不像他表现的那般轻视。他这番演技极佳,无一破绽,换做其他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可能就会脑袋一热,不由分说上前厮杀,而这也是两撇胡所期待的。
常年走在刀尖的暗行者,没有一颗善于猜疑的黑心,是活不长久的。龙冉没有反驳,他不善于以言语折服别人,他不会以己之短去攻讦他人长势,行与不行,动过手才知道。
樊戥双手抱肩,退后一步示意自己不会插手,这让两撇胡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生出一缕无名怒火。一个万象境,区区万象境,居然敢挑衅如域境?
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龙冉却没有什么情绪,他很重视这场你死我活的杀戮,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抱着侥幸,什么只劫财不害命的,那是童话而已,在这个杀人不需要承担后果的世界,人性的恶与贪是阴暗角落里最凶恶的利刃。
对龙冉而言,无论是向樊戥展示自己的手段,还是检验自身一年的修行成果,眼前此人都是极好的战斗对象。这是龙冉遇到过最强的敌人,足足高他一个大境界不说,还是劫掠多年的盗匪暴徒,精于截杀一道,这种敌人是最凶恶的豺狼,是最渗骨的毒针,不可轻视。
龙冉活动筋骨,向两撇胡勾勾手指,极具嘲讽的动作差点让两撇胡暴走,不过他不敢靠近两人,黑暗中的豺狼从不将自己置于险地,哪怕羔羊已经伸出了柔嫩的颈脖。
试探几番,察觉到两撇胡的意图后,龙冉顿觉无味,对这个敌人的评价又下了一层。虽然常年游走生死间,但没有一往无前的强者之心,这种人一辈子也就到头了,意兴阑珊的龙冉悍然冲出,他的时间可宝贵多了,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既然你不来,我可就上了。
蓄力收拳,龙冉凝聚起全身力道,悍然轰出一计直拳,他有心想试试自己的力量,正巧两撇胡也想借一开始的试探来看看龙冉的深浅。敢人前说大话的,不是无脑之辈,就是身怀绝技,两撇胡向来愿意把所有人归于后者,每一次截杀都是以命搏命,没有那么多花哨可言。
重拳轰击在横挡胸前的双臂上,那一瞬间传来的沛然巨力让两撇胡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是被炮弹轰中倒仰着向后飞去,神志刹那的短路后,两撇胡脑中闪过一丝念头,不好。
龙冉不是缺乏搏杀经验的小白,他大小经历的战斗充满了这十三年,虽然对手肯定没有人族修行者精妙,但各式战斗攻击的应对亦很轻车熟路,这亦是一种积累。
他抓住了这一刹的战机,身形紧跟而上,如鹞鹰扑兔,携着千钧力道,招招狠厉的斗战法门倾泻其上,占得先机的龙冉气势如虹,一时间竟压制得两撇胡无力招架,步步寸退。
樊戥一旁观看数次险些发出惊呼,这纯熟的斗战技巧,没有浸淫数十年的工夫,不可能如此驾轻就熟,信手拈来。龙冉仿佛一架高度精密的战斗机器,对战机的把控,对敌人攻击意图的抓捕,对攻击的完美化解,每一处都让樊戥惊叹,直呼完美,不舍得眨眼。
看龙冉战斗是一种极佳的体验,精简流畅的每一个动作,无不让樊戥感慨如果换做是他,他想不出除此之外更完美的解决方法,关键之处是他做不到每一次都不犯错误,选择最佳的对策,这很考验战斗的直觉。
一旁的樊戥接连惊叹,更惊恐的是亲身体验的两撇胡,他被一顿胖揍,到现在连一口气都没有缓上,就被打了将近百拳,他内心狂吼,到底谁是如域境啊!
到了此境,他再也无法把持沉静谨慎的心态,极端失衡的战局使他开始失去了理智,对面的龙冉还是保持着从一开始的状态,高效精准的战斗本能,让人窒息到绝望的压迫力,一点点吞噬了两撇胡的自信。
他出拳的速度变得迟疑了,躲闪间多花了几个念头,怕龙冉又看破了自己的意图,凡此种种……他越来越束手束脚,恐惧爬上他的心头,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樊戥看得头皮发麻,进入战斗状态的龙冉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让人畏惧,好似换了个人。这让樊戥惊奇的同时,亦貌似看懂了龙冉这种状态的效果,冷血淡漠的龙冉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但换来能压制一位如域境修行者的战斗力,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甘愿拿任何东西交换的力量。
阴影蠕动,劲风暗袭,冷冽的寒光闪过,尖锋直指樊戥后脑!
樊戥却是头也未回,瞬间扭腰抽出鞭腿,击溃了致命的袭击。樊戥心中暗定,这下齐了。便收回了观战龙冉的好心情,他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战斗,若不是多留个心眼,自己怕是已经躺在地上了,要知道豺狼可从不独行,阴影和谋略才是他们的主场。
“所以,我惋惜。你聪慧一生,游走生死之间,赚取的每一分钱都可谓是拿命交搏,可惜你们始终还是被财帛蒙蔽了双眼,不知进退权宜。”樊戥语气悠悠,似是看见了暗袭者的一生,宛声叹息道。
那一边,两撇胡迎来了同伴,心中的恐惧退了大半,怒吼一声,双腿化作修长的跟腱,霎时间将措不及防的龙冉击远退去。久战至此,他终于能缓口气了,再看龙冉,如此高强度的攻击,他甚至连气都没大喘一下,两相对比,怎不让人窒息。
龙冉余光一撇樊戥,心神大震,他绝没有想到,两撇胡的同伴竟是他!
一个憨厚汉子身着长袍负手站在樊戥不远处,他的衣衫有些凌乱,那是试探过招时樊戥留下的痕迹,憨厚汉子不在意的拂去尘土,似是感到了龙冉的目光,憨厚汉子露出一个龙冉熟悉的笑容,点头道:“财帛动人心,望请见谅,请你们上路。”
说完,一道虚幻的棕熊灵魂人立而起,出现在憨厚汉子背后,转瞬间与他融为一体,浓郁的血腥气味和野兽的腥臭体味辐合四野,憨厚汉子眨眼间变成了半兽半人的未知生物。
他竟是毫不犹豫,方一出手就是直接灵魂伴生宠降临,附身对战。同样都是如域境圆满,即使对樊戥充满信心,毕竟光是在荒外看见樊戥屠过的如域境灵兽就不下十只,龙冉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樊戥没有慌乱,更凶险的情境他都遇到过,若是遇险便乱,小命早保不住了,荒外如此险恶,自己不还是安然活下来了?
五指大张,樊戥掌中运起灵力,迎上那只大他数倍的宽厚熊掌,气流暴乱,压出震颤耳膜的风爆声,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攻击,自己也后退了三步。樊戥仓促迎击,却没有落于下风,接下来数招的应对,进退有度,显得游刃有余。
两位如域境圆满来狙击龙冉二人,这件事让才出森林的他就看到了人族社会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尤其是身怀巨富的龙冉,他意识到自己就像是暗夜里拿着火把的孩子,被黑暗中的生灵惦记着,还不自知,幸好为时尚早。
同伴准备速战速决,两撇胡也不是庸人,及时果决的降临了灵魂伴生宠,那是一只独眼的灰狼,惨绿的眼眸盯着龙冉,似要将恐惧带给他。附身的两撇胡顿时扭转了战局,哪怕龙冉可以密不透风的防守进攻,两撇胡同样不讲道理的以力破法,仗着高涨的身体素质强行创造破绽攻打,一时间龙冉步步后退,几次险些被锋利的狼爪抓掉脑袋。
两撇胡试探了几次,畅意大笑道:“你竟然没有灵魂伴生宠,你无法降临灵魂伴生宠,哈哈哈!”
樊戥闻言挑眉,不急不慌地击退憨厚汉子,用眼神询问龙冉是否要帮忙,龙冉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后拉一段距离,摇头表示自己仍有后力,樊戥才转而继续对付憨厚汉子。
退出战神拟状态,龙冉精神一阵恍惚,他咬牙坚持住不然身体上涌的无力感可能让他脱战的一瞬间就躺下了。道技对自身消耗太大了,龙冉现在只剩不足五成灵力,惟有厚实稳固的根基才能像他这样挥霍还有富裕,不然怕光是进入退出的过程,就能掏空一般修行者的底蕴。
两撇胡在附身灵魂伴生宠的状态下,灵敏的嗅觉如同透视般灵敏,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龙冉的虚弱,径直猛冲了过来,没有留给龙冉喘息之机,他却不知道龙冉也不需要喘息,他也在等着两撇胡的进攻。
豺狼在什么时候最为松懈?经验丰富的豺狼有时反而会被经验束缚,在处决猎物时享受猎物的恐惧和颤栗,享受杀戮的喜悦,尤为爽绝。
拂过松执戒,一柄银灰色的长剑出现手中,那是一柄怎么看都很平凡的兵刃,没有华丽的纹刻,没有强大的道韵,甚至没有放光的效果,看上去灰扑扑的样子。
龙冉轻弹剑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闭上眼睛,像是自语轻声道:“剑名,贯星。”两撇胡满脸狞笑道:“管你贯什么,今日你必死无疑,感慨自己的悲惨命运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剑心种子萌动,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境从心脏诞生,覆盖周身,樊戥手腕一转,滴溜溜的把憨厚汉子的脑袋摘了下来,狰狞的熊眼中满是惊恐,倒是死不瞑目了,他嫌恶的丢掉头颅,却被龙冉身上萌动的剑意吸引,那是一种更加玄奥层次的力量,那是剑道的波动。
若不是注意那个方向,甚至隔得远了根本感受不到那股道境的波动,因为太过弱小了,但令人费解的是,那股剑意却意外的精纯,精纯到出现在这般弱小的剑道上显得尤不匹配。
龙冉缓缓的将剑推出,完全没有任何力量附着上面,少年纤细的手腕衬得此剑分外柔弱,两撇胡像是主动迎上的剑尖,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银灰色长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本应坚硬逾铁的头颅。不算很锋锐的剑刃像切豆腐一样把两撇胡削成两半,两半身体依旧顺着惯性划过龙冉,掉落到空地上,沾满草屑,灵魂伴生宠变得虚幻渐渐消亡,两撇胡也恢复了人型,不过不再完整。
他到死都不理解,为什么毫无威胁的一把剑可以轻易屠了他,他没有看懂,于是他就死了,他再也不用疑惑了,他得到了永远的安宁。
两名如域境圆满,陨落。
龙冉二人没废太多工夫,哦龙冉倒是翻了不少底牌,而且差点就要死掉了,若不是拼着损坏剑心的风险,强行以剑道韵律覆盖剑招,使出远超他理解的铭刻剑式,龙冉肯定是逃不脱落败的结局,至于樊戥看着倒是轻松许多,由此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少年天骄。
樊戥轻扶着龙冉,他看出龙冉透支的状态了,却没有多言。经过这一次生死与战,二人的关系算是飞跃般前进了一大截,也不像之前那样互相提防,如现在这样的轻微接触,二人是都不会抵触的。
“跨越一个大境界击杀,你算是创造一个奇迹了。”樊戥称赞道,他很欣赏龙冉,无论是为人的真诚谨慎,还是天赋的高绝聪颖。
龙冉苦笑地摇摇头,感受着身体里一阵阵拧结般的痉挛,客观分析道:“我也早已透支,若是他再多一分谨慎之心,死的就是我了。”
樊戥看着没有骄傲情绪的龙冉,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他解释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可是高你一个大境界的强者,别说击杀了,连活着逃脱都可以自傲是有本事的人。”
龙冉真的没有骄傲之心,齐老的那一番告诫之语,让龙冉知道自己未来必将有许多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而那些敌人不会正好比自己强一点,甚至会强上许多境界,甚至不要脸面结伴袭杀,甚至采用各种手段,如齐老所言,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他完全不觉得满足,还差得远呢,远远不够。
扶着龙冉,二人慢慢的走在无人的地域,向着镇元关的方向回返。
尚庄大陆极广大,无人迹的地方多似繁星,若要真的抵达人族繁盛地带,乃至到达稷陵学府所在的魏都,彦瑞皇朝的国都,大陆最繁荣之地,那还是一段漫长漫长的距离。
夜晚将白光染成黑暗,龙冉二人乘着夜色坐在飞行灵兽背上起飞,时间紧迫,他们可管不了那么多。飞行灵兽极大,上面甚至修了座府宅,几间装饰豪奢的房间,完全是灵石给到位的待遇,龙冉可是灵石大亨,樊戥虽然没露过底,但从没见他缺过灵石。
夜晚漫长,龙冉静心修行,今日的战斗给了他许多感悟。在那股剑道的笼罩中,龙冉很真实地感悟着剑道的分毫细节,仿佛自己习了多年剑技一般,尤其是对其中的势,龙冉深有感触,泉涌般的灵感喷薄而出,那股朦胧的隔膜渐渐清晰,这就是属于汪洋的力量吗?
樊戥亦在修行,不过他的修行更加壮观一些,数不尽的繁星笼罩着他,他的气息变得古老悠长。睁眼,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转,像是蕴藏了历史的厚重,从古老过往走来。年轻与苍老的感觉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矛盾,却又怪异得协调。
灵兽振翅高飞,长送西南,直抵魏都方向。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