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琅琊.西门.折双笳.宣渚阁.升霞山脉
走过繁华的街市,远离密集的城镇屋舍,人气渐渐稀落,自然的气息渐渐浓郁。走进山中,一时间天地仿佛静了下来,鸟鸣虎啸,泉流江奔,自然的悦耳声音洗涤了三人赶路的疲惫,尤其是龙冉,见到自然他是最欢喜的,这里虽不像十万大山那般辽阔,也能有归家的触动。
站在升霞山脉下,斯亚喜澄澄地期待着龙冉二人出糗的样子,二人也不负斯亚的期待,在绕过植被茂密的山中小径,柳暗花明又一村,升霞山脉倏地一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二人忍不住齐声声发出了惊叹,呆愣原地。
蜿蜒高耸的山脉走势如游龙行雁,气势磅礴,参天的古木舒展着宽大的冠叶,吞吐海量的灵气蕴养山脉灵秀。地脉在厚实的山脉中游走,如一条大龙贯彻头尾,连片的赤橙烟霞蒸腾而上,如仙家洞府,瑶池绝景。
山脚下立着一块及膝高的石碑,上书升霞山脉,落款圣武历元年书剑圣人留。
一条曲折的羊肠小径,自石碑后扭扭弯弯延向山脉深处。龙冉一行三人没有急着赶路,入宝山而不知归可是奢侈之举,升霞山脉有如此神俊异象,多多观赏,细细体悟,对他们铸就道心,日后感悟大道有莫大的好处,积累就是从这样每一天的平凡中渐渐多起来的。
粗大如楼基的树根在山道边攀附着岩泥,在坚硬的地下四处蔓延。三人的来访,惊扰了安栖着的动物们,将怀中的果实塞满口囊,金毛蓬尾鼠一甩大尾巴就消失不见,一行雪雁扶碧霄而上,乘烟霞去往南方。
翻过一座座小山,趟过湍急宽广的大江,从山上走到山下,从山中走到山外,走到了升霞山脉中腹地带。拨开繁密的丛叶,一片山野中的空旷地出现在三人眼前,这里是一片自然天成的石林,嶙峋古老的石林以另一种姿态屹立于这里。
像置换时空的错落感,生机盎然的绿色海洋中,兀然立着一片灰白的礁石。石林错落杂乱,有高近百米却薄如蝉翼,有沾染金红血迹却空洞点点,风吹过响起呜呜的鬼厉嚎声,有不堪岁月侵蚀,就地倒折的石柱,生着青黄的苔藓,杂草没及将半。
斯伐狄亚领着头,转身张开手臂,向二人展颜,笑道:“恭喜二位抵达道成林,稷陵学府欢迎二位人族天骄。”
龙冉微调眉头,站在高处向远眺望,入眼除了石林便是石林,他忍不住吐槽道:“琮乌大哥,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这里不是一片空地石林吗,哪里有什么学府。”
没有理会龙冉的不满质疑,他带头摇摇晃晃向石林里走去,招手示意二人跟上。虽心有犹疑,但是思及斯亚应不至于无的放矢,便跟随了上去。
石林植被极少,走在上面都尽是细小的碎石,硌脚什么的倒不会为难龙冉二人,只是心中有所抵触:闻名大陆的人族第一学府,怎么建在这么一个破落地?
石林占地不大,仅方圆万顷的山野荒地,可越往里走,越发现石林渐渐的变化。最外围的几顷石林很明显是自然长成的,不知多少岁月下来造就的奇观,每一寸石料都浸满了古老的韵味,自然天成的意味与天地契合,无不例外。
只是随着深入,龙冉二人发现了掺杂在自然石柱中的人工雕琢的塑像,好比他们现在经过的这尊仰躺在地上的憨厚黑熊,只到他们的腰际高度,毛发纹理雕琢的极其精细,将兽王的那种霸气凌然刻得传神,只是黑熊闭着眼睛让二人心底有些遗憾,若是再会合一双慑人心魄的兽眸,这尊雕塑怕是要活过来。
眼见的人工雕刻愈发多了起来,各式或传神,或稚嫩的奇兽异禽雕塑,让龙冉感觉仿佛走进了石头生命国度,这些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国民,审视着过往的外乡人,就像是他们打量宠物一样打量着他们,而在最深处,有一位国王在候着等待他们的觐见。
樊戥在一面巨大的石壁前停下了脚步,他面色复杂,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粗糙的石壁,久久无语。龙冉被吸引了注意,也看了过来,不禁心中惊叹,这里多有将动物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传神巨作,有如仙人临凡,鬼斧神工似璞玉天成。
但这面石壁又是不一样的绝顶造诣,石壁泛着岁月的古老釉色,一片辽阔的星域被静心雕琢在上面,那是一片很美丽的星域,有六十七颗明亮的恒星组成,恒星发出的光都被巧心地雕刻了下来,不发光星体不计其数,将星辰连结,神似一位持着长枪的将军冲杀军阵。
龙冉没有打扰樊戥的雅兴,正如樊戥会包容他的小心思一样,他也会呵护樊戥的细腻。或是很久,或是瞬息之后,樊戥从石壁上撤离心神,有如潮水退去,他感到了一丝丝疲倦,樊戥留恋地看了一眼,转身而去,期间一言未发,龙冉也转而看向他处,还有很多惊艳的无名之作呢。
走马观花,囫囵都混了一眼,斯亚终于带着三人停在了一处石质大城的门前。城门没有任何牌匾和雕饰,没有守卫和来往人烟,甚至连石雕的大门都紧合着,像是许久没有开过一样。
斯亚双手在腰侧衣襟正反擦拭几下,才缓缓推开了沉重的石门,大门洞开,龙冉又是一惊,方才还是荒山奇观,现在怎么又是人市景象了?
院坊入眼是一条巨大石块铺就的田间小路,蜿蜒奇长直达远处高耸的大山上。院坊并不大,一眼看去不过千顷占地,四下的平地里,多是就地坐落的石屋,开垄填埂挖好沟壑的小块耕田,种着一些龙冉不认识的灵种。
走在铺设好的巨石路上,这里的土质又变成了泥泞的肥沃黑土,而非石门外荒芜的沙砾石块土,而外界的干燥死寂也并未影响到这里,低矮地形多是云雾缭绕,却无湿意,真是奇异。在一处搭设了引水渠从大江分流灌溉的灵田里,三人惊喜地发现了在田间耕种的人影,这让他们不胜欢喜,总算遇到活人了。
其实走到这里,斯亚心里也打怵了,别看他一路上胸有成竹的,但之后怎么走他还真不知道。之前根本无心来此就学,有关稷陵学府的一概讯息,他都是默认忘却的,还好遇到了本地人,斯亚心中松了一口气,大呼救命之恩。
龙冉感觉到斯亚突然放松的状态,眼神狐疑地朝他看了几眼,见无异样才作罢。
三人行至近处,那躬身灵树丛中,手持玉剪劳作的中年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起身看向了三人来处。这是一位身形极高的偏瘦中年人,留有掌长胡须,面相儒和,看着很是平凡模样。
他直起腰身,捶着腰背隔着百米远,问道:“三个小孩子,你们有什么事吗,是要购置修行物品,还是前来论道?不过我看你们应该是迷路了吧,这几年多是你们这样憨笨的后生。”
想开口的话被怼了回来,差点憋得龙冉出了内伤,自己不说天资绝顶,居然都混到了憨笨的层次吗?只是面上没有不愉,行了大礼问道:“先生,我们确实不知学府去处,还请指点一二。”
“好说。”中年黑须人抚着须子,畅意笑道,然后手持着玉剪漫步虚空,几步就走到了三人身边,看得三人一愣一愣的,不敢言语。好家伙,敢情还是个厉害角色。
看到龙冉三人稚嫩的模样,中年人颇为感慨,道:“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可好吃……不是,可难养了,那些年的孩子个顶个的难管,现在居然都成材了,真是不像话,哼。”
龙冉心中咆哮,我要怎么接,这话你让我怎么接,到底想不想聊天啊。面上却带有无奈,行礼道:“先生莫要打趣我们了。”
中年黑须人一撇嘴角,无趣道:“跟着我吧,正好我要去院坊中交换一些作物。”
说罢领着众人走进了云缭雾绕的山道。
路途极远,即使考虑到三人的体力,也是一段难以忽略的消磨时光。中年黑须人深感无趣,便应龙冉请求向三人讲了一些见闻,他完全无心再教学小孩子,在路上看到了什么就指着向三人讲几句,光是如此,龙冉三人都增长了许多认知。
拜别一位挎着竹筐,赤脚沾泥的白发老人,直到老人健步如飞,几步就离去了众人视线,龙冉才疑惑地问道:“周先生,为什么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修行者,有您介绍的不过几岁的稚童,也有方才偶遇的白发老人、像您这般的中年人。好像什么年龄的修行者都能在这里看到,他们是修行多年未曾离去,还是稷陵学府有教无类呢?”
中年黑须人嚼着一颗灵果,闻言从袋中取出一颗递给龙冉,认可道:“有教无类,你这个词形容的正好。在稷陵学府修行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会有‘三岁而入,华发垂首’的说法了。稷陵学府广开修行之门,对天下人族修士皆无门槛,无论你是皇孙贵胄,还是贫民流犯,只要你徒步走到山门,亲手敲响内院钟声,你就是稷陵学府的修行者了。”
斯亚面带惊色,不解道:“先生见谅,可是这般虽然功德天下,但避免不了有心之人借此逃避灾厄,将祸乱引至学府。而且实话讲,心怀罪恶、心向功利之人即使得道,恐怕于人族盛世亦是弊大于利吧?”
中年黑须人咬掉最后一块果肉,将果核小心地扔进袋中,又取出一颗灵果递给斯亚,道:“如果你身处绝境,手持利刃走投无路,你是行杀罪还是引颈待戮?如果你家破人亡,群狼环伺,唯有杀戮保命,你是选择洁全己身,还是甘堕沉沦?如果你一生杀戮,罪恶不断,最后却证得善果,你是善人还是恶鬼?”
斯亚噎语,憋得脸上通红,低下头颅惭愧道:“请先生教我。”
中年黑须人虚手扶起斯亚,道:“抬起头来,这并不能令你感到羞耻。如何定义善,怎样是为恶?你是否有完善不可攻破的道心,可以身处各种境地贯彻你的善恶?如果不行,那就仍是没有结果。稷陵学府立身皇朝,为人族盛世筛选提供最中坚的力量,我们自然会谨而慎之。你可知道稷陵学府每年招生几何,每年入世几人?”
斯亚脸上迷茫,摇头不知。中年黑须人侃侃而谈,继续道:“每年稷陵学府仅有不足三百人入学,那口内院钟,非心志纯澈之人不可响应。而稷陵学府每年毕业的五六十人,大半选择入仕为国效力,与黑暗斗争为此而死的学生高达半数,这是稷陵学府交予世间的答卷。”
又经过了一处田泽,中年黑须人碰见友人,攀谈几句后收下一口袋灵气馥郁的松子,目送友人离去,接着行走对三人道:“选择,是每个人自己决定的,我们纵有通天本领,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选择。稷陵学府给予的则是机会,给忏悔之人改过自新、重铸道心的机会;给落魄疲倦之人一个居所,心所安处,处处为道;给天纵之人见阅世界之大,宇宙之伟岸无穷……我们给予所有人机会,让他们可以向远方前行,替人族争得一个更加明媚的未来。”
箴言如钟鸣,震得三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剩下的路途,尽在不言中走完,将三人送至最后一处岔路口,中年黑须人挥手告别。他要走另一条路前去与友人交换灵物,而顺着中年人指的这条路,龙冉三人可以到达内院,能否入院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机会就在脚下了。
稷陵学府的空气很好闻,浸润在升霞山脉高品质的灵气中,什么样的灵物都能在这里寻得归落。时近日落,日色渐渐退去了正午的灼辣,变得昏黄温情,樊戥缘着山路眺望,见广袤的土地上廖星点点矗立着几十座石屋,都是很简朴的随意搭建起来,仅供遮蔽风雨所用,他若有所思,赞叹道:“这里真是一处近道的仙家院府。”
斯伐狄亚啃掉了果核上最后一丝果肉,突发奇想把果核丢进了盛酒的腰壶里。闻听樊戥所言,他默默点头,附声说道:“本来是打着近水楼台的想法,来凑个热闹,可现在我是真的想在稷陵学府就学一段年岁,毕竟这里给天下人族一个驶向未来的机会。”
山势并不高耸,说是山其实更像一座矮平的高台,比高原小些比高峰矮些,所以哪怕是山麓间的雾气在山顶也有部分延伸,像是沾到了泡沫的下巴,黑与白的对立极显美丽。
前方巨石块铺就的道路断了,与其连接的是一座仅百里大小的院坊。院坊仅有不多的几间石屋,都是很久的老物了,上面爬满了古藤青苔,一层层叠加在上面像穿了件厚实的绿袄被。
院坊没有墙壁圈出范围,倒是假模假样地立了两根柱子修了个门,在门前太爷椅上,正躺着一个很是肥实的中年修士,塞满藤椅的空间不说还掉出来几扇肥肉,隔得远了看,是不是人都不好说,活脱脱一只站起来的大白猪。
胖修士安逸地躺在藤椅上,晒着晚霞惬意得直哼哼,每一声带动身上的肉如波浪涌动,连带着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哎呀声。不知道胖修士睁没睁开眼睛,他突然一声鬼叫,发出哼哼的猪音,声音响透院坊,傲然道:“看看,老道我就说今天有新人上门,这三个小娃娃都是好资质啊,老鬼愿赌服输,记得多加一瓶醉仙液。”
院坊深处传来一声笑骂,道:“老不死的猪东西,你胃口怎么这么大呢,明日来我洞府拿,摊上你算我倒霉。”
待二人讲完,龙冉三人上前行礼,问道:“前辈,请问内院在哪?”
胖修士挥手一指,那如同装饰一样的大门豁然洞开,露出本就露在外面的院坊,笑呵着道:“此门之后,就是内院。”
说罢登棱一下,从藤椅上弹了下来,全身翻起了肉浪,胖道士身形极稳,竟然没有踩陷泥土。他指着院坊内坐落各处的人族塑像,骄傲道:“记住这些塑像,他们都是历代院长的尊容,内院不在此世间,而是在梦里,在虚无缥缈的界天之外。”
龙冉循声看去,十五尊人族形象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精致到每一根发丝,肌肤的纹理乃至汗毛斗立毛孔张合,若不是灰白的石质让人清醒,还真不能分辨真假。
他看向最前列的一尊塑像,那是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伟岸,浑身散发着鸿儒大士的书卷气质和气冲斗牛的霸气,双眼瞑合间似乎不把世界放在眼中。龙冉启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就被吸引,心思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突然他身上泛起银光,下一刻消失原地。
二人大惊,惊呼“龙冉”,欲上前找寻,却被胖道士阻拦,他哈哈笑道:“不用担心,你们的小朋友找到内院的入口了,真是为道而生的好胚子啊。可惜这样的孩子轮不到我来教导,惋惜矣,悲兮。”说罢裹起银光,带着二人从男人塑像双眼进入,亦消失在原地。
经历了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穿过了很遥远的时空,身体留下了一些无法感受的记忆。龙冉稳稳地落在地上,再抬头观瞧,不由得呆滞原地,长这么大,还是头次看见这种景象。
这是怎样的一处世界啊,没有蓝天白云,有的是无尽深邃的黑暗星空,星斗挂满天穹,循着瑰丽的轨道运行,用光的明亮在黑暗的背景幕布上留下渐渐消逝的时光。他所立处,是一卷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道经,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不知什么材质。
无数蝌蚪文随着书页翻卷在星空中停留,或是随着流星一样逝去,大如牛象的文字像悬浮的陆地可供人站立上边,在龙冉眼前,就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星空上,屹立着仰头观瞧漫天星空,俯瞰道经文字,思索间又踏至他处,很是逍遥。
一时间从人世来到域外星空,连身边突然出现的几人都没有发现,因为那两人也在圆睁着眼睛一瞬不停地看着眼前奇景,久久未能回过心神。胖道士的窃笑声把几人拉了回来,知道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被旁人看见了,脸上一阵羞红,男孩子还是挺要脸面的。
胖道士没有再多打趣他们,向三人尤其是龙冉介绍道:“这是第七任院长‘道天槊’拓跋汜,亦是上一任院长,上个宇宙纪合道失败死去,贡献了稷陵学府最年轻也是最适合悟道的一处神国,虚弥道经神国。”
见龙冉三人听进了心中,胖道士满脸欣慰,挥手就要带众人离去,道:“这里不是你们现在该来的地方,一个万象境,一个如域境,一个先元境,远没有到能悟道修心的程度呢,走吧,时间不早了,先带你们去走入院仪式,再决定你们分归何院。”
龙冉心中暗动,不止剑心种子传出了兴奋的波动,连不受控制的神通雏形都似有苏醒预兆。这里日后定要多加光顾,龙冉心中明镜般透亮,既已踏上这条路,敲开了悟道修心的门槛,又为什么要为了迎合世俗的常态,为了不出彩就淹没自己呢,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留恋的看了一眼虚弥道经神国,龙冉恨不得就住在这里面,在他眼中这就是不设防的宝藏,能取多少全看自己能装多少,慢上一刻心里都是罪恶的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