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高云赠山川,摇落繁星入人间。
旌旗飒屹缀国色,千年风疆华夏瞰。
——《起风》”
银光闪烁,三人被胖道士带回了原地,站在院坊内,仰观塑像尊容,只觉方才那一幕恍如隔日。胖道士带着众人一一走过那些塑像,像是自语又像是警告道:“你们还未入学府,不算本门中人,可以不行礼,但亦不能亵渎塑像。待入门之后,每次经过历代院长塑像都要礼仪倍至。”
三人忙起誓表决心道:“长辈令,不敢有辞。”
不知是胖道士所言的入门仪式还未进行,还是他实在惫懒,路过塑像除却一开始那尊,再无多言,三人也不敢开口询问,怕有什么禁忌。走到最里面的一尊塑像,这是一位面容慈祥,嘴角含笑的白发老人,一头银发飞舞如有生命般银亮,他手持桃杖身形却无佝偻,双目眺望远方,站在那就足以让人心安,似乎天塌了都不足为惧。
胖道士收敛了笑意,带着恭谨神色,指导三个小孩子行礼,自己也带头行礼,道:“不肖子孙公羊谨,稷陵学府第十代墟行院教授,参见祖师圣人。”说罢恭谨地行完大礼,然后督促三人行完礼节,才点头放过了这群孩子。
龙冉好奇地问道:“前辈,不知祖师圣人名讳是何?”
公羊谨鄙视了龙冉一眼,看得龙冉心中窒息,忍不住移开视线,道:“祖师圣人,圣人!你们在进升霞山脉时,没看见竖的那尊石碑题字吗?‘升霞山脉,圣武历元年书剑圣人留’,书剑圣人就是我们祖师的圣人名讳,这一座‘三千葬剑神国’就是祖师圣人所留。他老人家名讳我就不提了,不过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位就是一手涤平了当年妖兽入侵的人族圣人,人族的红景主宰,至今院长之位在朝中的任职都是红景司正,便是致敬我们的祖师圣人。”
传奇般的经历让三人心中由生敬佩之意,龙冉更是在心中反复咀嚼红景主宰、书剑圣人几个字,内心震荡非常。一个人族的力量和名望居然强大到足以平定乱世之争,足以让人歌颂数宇宙纪还未消散,圣人的庇佑下不知崛起了多少伟大的后人,这些后人继承圣人的意志,继续守护着人族。
看着慈祥的书剑圣人塑像,他平视远方风双眼,龙冉仿佛明悟了人族强盛的道理。这是一个孱弱的种族,没有妖族悠长的岁寿和生来强大的血脉,没有鬼族的天地钟爱,但他们从弱小中走来,最不怕的就是死亡,最不畏的就是强敌,他们一代代传承的不止是力量,还有意志,舍我其谁的意志,有我无敌的意志。
或许这般人族盛世亦是这样造就出来的,得多少年的经营和坚持才能迎来这么一段盛世。
龙冉心中恻然心动,他对人族产生了一丝归属之心。自小生活在荒野自然的孩子,开始接受了名为同族的标签,开始接纳了这样一个生机蓬勃的种族。
银光闪烁,龙冉再次消失原地,见过一次后二人也不惊讶了,由着公羊谨紧跟其后,追赶着龙冉的步伐。
踩在硬实的石板上,龙冉抬眼看四周,发现身处一片热闹的城镇中,偌大的广场,围着一圈高低不一的店铺,不改的是那简陋的搭建方式,就像是直接放上去的一样,真让人担心质量问题。广场上竖着一口嵌在巨大石基里的黄金大钟,钟体下半被固定在了坚硬的石基里,露出来的部分足有五米高,光看着就能感觉到纹丝不动的意境。
公羊谨带着二人进来,示意道:“那便是内院钟了,上去敲击吧,若是能引起共鸣,你们就是稷陵学府学子了。”
龙冉三人上前,发现没有钟棰鼓棒之类的敲物,疑惑问道:“前辈,怎么敲啊?”
公羊谨富含深意地笑道:“这要问你自己了。”
说罢隐身而去,空旷的广场上仅留下龙冉三人,倒是边上的店铺里,有许多人正靠着窗沿看一场好戏。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啊,时光流转,自己竟然已经变成老人了,而新鲜的血液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斯亚提出自己的见解,道:“莫非是要以诚心去敲响钟声?”
龙冉思索片刻,缓缓的摇头道:“或许不是,这口钟与石基浑然一体,光靠我们孱弱的精神力或有不足,稷陵学府有教无类,没有修为的修行者亦有入院,这其中或许另有神妙。”
樊戥若有所思,上前走去绕着钟体看了一圈,大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二人着相了。”说罢双拳贯起灵力,轰出锐利难挡的重击砸在黄金钟上面,随着浩然巨力灌入,巨大的石基露出裂纹,然后钟体震荡出波痕,发出响彻云霄的清鸣。
这一声贯穿凌霄,直入九天,但身处最近的龙冉二人却只觉清风拂面,未有不妥,当下就认定这黄金钟也是一件灵物,倒是二人眼拙了,如樊戥所言,是他们着相了。
周围的店铺里间有叫好声响起,夹杂着恭喜之声。这是释放出对樊戥的善意,他已经敲响了内院钟,自此是一派门人,当然看着更加顺眼了,提前送上廉价的恭喜亦是应景之举。
斯亚见如此轻易,撸起袖子就打算依样画葫芦上前给大钟一下,但是大钟蓦然暴涨,直变成二十米高的巨钟,悬于空中纹丝不动,给人窒息的压迫感。斯亚直嘬牙花子,凭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真的能硬撼这等灵物?
见黄金钟变出新的形状,众人知道试炼又变了,纷纷给斯亚打气,浮声尽落后又是一片寂静的观景人。
斯亚倔强的抬头,挑衅道:“变大了又如何,飞上去了又如何,看我给你轰下来。”提着先元境的灵力,他如一颗炮弹直冲空中,劲拳如雷击打在黄金巨钟上,却如同石沉大海,悄无声息。斯亚眼中闪过癫狂和不屈,疯了似的将暴雨般的拳落在钟体上。
樊戥早已回来与龙冉站在引起,龙冉担忧地看着斯伐狄亚,生怕他因此伤到己身。旁边店铺中不知多数人心中浮起念头,黄金钟给这个少年的考验胜过他们太多太多。
直到灵力将要枯竭,斯亚才不甘地落了下来。他紧握着拳头,满眼是不可置信,自己竟然,没得到认可?
此刻他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真的像充了血液一样妖冶,龙冉想上前安慰又怕触及斯亚的禁忌,左右为难之下,伸手取出腰间六角铜铃,伴着铃声响起他的警言暴喝,道:“斯亚,醒来!”
径直传进心底的铃声将斯伐狄亚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傲然地抬着头,声音带着感激道:“谢了龙冉,不过我可不用依靠这种外物走出来,收起来吧。”
铃声平息,斯亚仍然盯着巨大的黄金钟,他内心不甘,真的要放弃吗?
“母亲……”心中暴虐念头横行,却被一个温婉的身影唤了回来,他举起右拳,眼神思念地喃喃道。旋即将全身的力量灌入右拳,朝黄金钟轰去。
母亲,请您保佑孩儿。
直到落在地上,斯亚都没有听到梦寐以求的钟声,期望终于落地了,可却不是开花结果的收获,而是碎裂一地的狼藉。强颜欢笑的他正想着措辞让龙冉二人宽心,一道悠悠的长鸣从身后传来,他身体一僵,然后缓缓松弛下来,神情恍惚的他连冲上来拥抱他庆贺的龙冉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中,一遍遍地在念叨着,母亲,谢谢您的守候……
随着迟来的钟声响起的,还有应时应景的掌声,对屋舍里那些冷眼旁观的修行者,斯伐狄亚没有一丝好感。这些人无非是在见到利好时上前拥趸,在见到灾厄时避之千里,谈不上什么感情,全是利益关系。
龙冉没有在意斯亚的小心思,他正沉浸在为斯亚祝贺的欢喜中,以及对自己的担忧。连斯伐狄亚这样的先元境天才都差点被拒之门外,他又怎会有侥幸的心理呢?
“加油,你没有道理会通不过的。”樊戥看出了龙冉的担忧,鼓励他道。
走上前去,巨大的黄金钟悠悠落了下来,摇身一变缩小成了可托在掌中的玲珑小钟,围着龙冉滴溜溜地转着。他很是惊奇,伸手想要抓住小钟,却始终无法得手,灵活的小钟落下石基,落在上面渐变成了一口长在一起的石钟。
龙冉顿时感到奇妙,这一番变化与樊戥所历是多么相似,却仍有不同。旁观的人群中亦发出了低声的嘈杂声,一个光头汉子惊诧道:“石纪钟,这孩子竟然得到了这样的认可,可真是少见的一幕啊。红毛鸟,上次石纪钟出现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与他同坐一张桌子上的披肩红发中年人,脸上青筋暴突,挥拳演化一座山岳朝光头汉子轰了过去,光头汉子面色大惊,长袖翻卷袖口大张将迎风暴涨的山岳吞了下去。披肩红发中年人咬牙切齿道:“荀才种,你敢再叫这个诨名,老子烧了你的鸟。”
光头汉子面色大恐,忙念佛谕道:“阿弥陀佛,蒋不施你个老毛怎可污言秽语,还威胁出家之人,罪过啊罪过。”
翻了个白眼,蒋不施利齿怼道:“你这个假出家人,少摆那副慈悲模子,你是哪间寺庙出家的和尚!石纪钟啊,上一次还是那位出现的时候,现在想起来居然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荀才种情绪也是一阵低落,感慨道:“那一位当年横空出世,真像是一尊年轻的大帝,连石纪钟的纪元长鸣仿佛都成为了他的点缀。那般无敌的身姿,无敌的崛起之路,只三十年就击碎虚空横渡宇宙离去了,留下歌颂至今的传奇。”
蒋不施默然,没有接上荀才种的话头,他抿着碎茶看向龙冉,猜测道:“你觉得这个少年是不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一样的少年英姿,一样的天资绝伦,看着他我仿佛看到了时代的再演。”
荀才种盘着自己的光头,无谓道:“有吗,红毛鸟,你是不是年纪大身体亏空了,看什么都像过去。听我的少去那些个地方,找个婆娘去吧,不要自己动手了,伤身。”
“去你的!”蒋不施的心境被破,顿时恼怒地动身上前要揍他,旁边的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有不怕出事的熟人还在怂恿。
那边的观众席热闹得紧,这里的主人公却没有打笑取闹,又有困难找上了他。龙冉尝试了各种方法,无论是精神力还是仿照樊戥的以力破法,各式秘法小术都用了个遍,却毫无反应,那口石纪钟像是紧闭上了门,不与龙冉任何回应。
樊戥和斯亚也都没了辙,樊戥双眼泛着星光,看了许久却只能摇头以示无可奈何。龙冉眉头紧锁,他就像是站在宝库大门前的人,不得其门而入,明知门后有无数宝藏,却只能干着急。
龙冉可不是只会无能狂怒的人,他很快就放弃了徒劳的试探,盘膝坐于地上,进入了入定状态。旁边观看的人群和樊戥二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龙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啊,他卖的是什么药呢?
龙冉心神沉入其中,自是为了调整状态牵引出自身最大的秘密,神通雏形。这也是他现阶段能动用的最深远的境界了,若是如此再无效用,只能告罢。
浩瀚的灵力像蒸干了一样迅速减少着,那速率看着龙冉眼角剧跳,幸好自己能稍微牵引那种境界了,不然光是用灵力砸开牵引神通雏形的大门,都可以榨干他。一股玄之又玄的境界笼罩在他的身上,神思通达,如醍醐灌顶,他下意识的就想施展战神拟。
说做就做。
龙冉的身体以恐怖到几乎扭曲的形状从地上卷了起来,然后大开大合打了一套没有章法的拳路,尽是诡异难料的姿势和路数,看得斯亚一脸迷茫,旁观的众人中却有几人突然面色惊骇,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冉就这么隔着空气,按照心中的想象将战神拟酣畅淋漓的打了出来,收回拳路龙冉又以扭曲的姿势坐回原地,待尘埃尽落,龙冉与石纪钟皆无变化,正如一开始一样。
正当众人以为龙冉失败了时,他开口诵起了道经,而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悠扬的钟鸣更是响彻了九天十地,浩然澎湃的钟鸣似乎穿透了虚空,传到了尚庄大陆的每一处角落。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