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仪殿
王勇头前带路,高声朗呼道:“皓箐公主到!”
便带着龙冉从一侧走入,将正门留给了萧文姬。
大殿内,九十九阶玉陛上一个威武的身影坐在金灿的龙椅上,金线黑纹龙袍,九旒平天冠下是一双含威虎目,正是魏昌帝萧苷。
玉陛下赐有一张大椅,正端坐着一位儒气十足的修士,面容清秀,白面含笑地看着萧文姬走了进来,愈看眼中的欢喜便是愈盛。
待萧文姬拜见过萧苷和使臣后,这位使臣立马稍显激动地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向萧文姬微微鞠躬,诚意十足道:“彦瑞皇朝的皓箐公主殿下,人皇纪仰慕您美名久矣,特派小臣向公主殿下呈上此物。”
说罢,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团雪白的柔软之物,那雪白之物似还在呼吸,微微地起伏着,蓬松的毛发赛霜胜雪。
在萧文姬低声惊呼中,雪白之物蠕动了起来,九条小巧的尾巴摆动着,如玛瑙般透亮的双眸看向萧文姬,居然是一只九尾狐。
可爱的生物一直比较能抓住少女的心,萧文姬自是欢喜的紧,却不知该不该就这么接受。头上传来父皇的尊嘱声,道:“文姬,若是欢喜便谢过风立使臣。”
岁月积累下来的皇家礼仪此时就体现了出来,萧文姬仪态雍雅地行了谢礼,没有失半分仪态。
风立使臣愈看愈欢喜,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大半,当下便恭喜道:“恭贺陛下,人皇纪得到彦瑞皇朝的友谊,必将对双方都有莫大的裨益,愿这份友谊可以缔结永恒,与不周共久。”
恭迎的话谁不爱听,萧苷欣然接受了人皇纪的恭迎,一番宾主尽欢的和谐场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与萧文姬无关了,王勇默默地领着萧文姬和龙冉退出太仪殿,然后阖上了殿门。
行走在植满百花的园庭中,萧文姬一时不停地抱着九尾狐,似很喜爱,小狐狸很慵懒地靠在她怀里,一点也不惧生,果真是奇兽。
龙冉逗弄了一会儿后,笑着说道:“过些时日等小狐狸长大了,我将小蓝带进宫里,这样就又多了一个陪伴你的小伙伴了。”
萧文姬高昂的兴致一路走下来,却越来越沉默,到最后都显得有些低沉。
她的声音似乎充满了落寞,道:“人皇纪是弥沙世界海的无上势力,统御了无数中千界,其悠久和底蕴还在彦瑞皇朝之上,我听说人皇纪的少宗主神武非常,已经是九天腾龙之势了。今日派遣使臣,多半是因我而动:一个至阴之体的公主,十分值得用来缔结两方同盟。”
龙冉心中一塞,暗暗叹气。
方才在大殿里,他就觉得那位使臣看向萧文姬的目光不对劲,那分明不是看一国公主的目光,那是看一件礼物的打量模样。
龙冉心中明镜般透亮,本以为小姑娘没有看出来,没想到她也是一个聪明的苦命人。
彦瑞皇朝立于尚颛域尚庄大陆,尚颛域便是一方天道圆满的中千界,统御一整座中千界并能影响到周围中千界的实力,便是界域级势力。
归属于银河大千界的界域级势力,可不止彦瑞皇朝一家,而且彦瑞皇朝还是其中最年轻,底蕴最浅薄的一派。
浮流域浮魍大陆,由人族三大界域级势力联盟组成的三罗天,君临一方天地;统一盘芝域盘翼大陆的魔族圣地紫阳;弥沙世界海的人族人皇一脉后人掌权的人皇纪;以及统一东离域东螭大陆的狱族分支黑垓狱族“第七地狱”。
连同彦瑞皇朝,五大势力瓜分了银河大千界的气运,势力间关系错综之复杂,简直是跨越了不知多少宇宙纪的恩怨遗留。
作为其中成立最晚,亦是底蕴最薄的,彦瑞皇朝在大千界之主的争夺中位于弱势地位,按常理应是处于打压甚至被分食的境地。
凡事都有个但是,人族的足迹和文明蔓延至了宇宙的大多地域,开枝散叶衍生了许多支脉分族,这是属于人族的盛世。
宇宙之广大,哪怕是人族的疆图都未及亿万分之一,狱族便是宇宙万族中少有的强族。
诞于地狱,纵使因生命形式的不同,在唯一的真主庇佑下,以地狱之名,成族。
真正的地狱生命是极少的,但每一个个体都强大到了极点,几乎是那一分支生命进化的终点了。同境界的狱族从无战败之绩,得益于地狱的福祉,亦与地狱的唯一真主息息相关。
狱族以侵略和掠夺为生,俘虏生灵,殆尽灵气生机,是真正臭名昭着的种族。
幸在凡星大界只是第三千大界,狱族分配的狱族不足,但饶是如此,以黑垓狱族“第七地狱”的强大,也压迫得其他四大同为界域级的势力不得不联手才能抵御。
因此,人皇纪首先对新近崛起的彦瑞皇朝伸出了橄榄枝,亦是一种信号,试探黑垓狱族的动向。
这是龙冉的猜测,当然他没有身处那个层次的位置上,无法看清局势,或许有更深层的意义也说不定,但是龙冉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文姬,对她来说,事情很简单明了。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萧文姬的情绪如潮水退去。
她重新展露笑容,道:“龙冉,你在为我担心吗?不必的,身为彦瑞皇朝的皓箐公主,这是我的身份需要承担的责任,亦是我早已看清的宿命。”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到皇宫外面看看,不是因为玩乐,只是我想看更多的地方,以后不至于忘了家乡的模样……”
胸腔似有千钧铅锤压着,龙冉感觉很压抑,数次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抚摸着她的头,纤白的手指穿过顺滑的发丝。
龙冉声音温柔地说道:“这些记忆都不会是假的,我们的友情也不会因为时空的迁移而变质,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带来大陆上的风景给你看。”
少女的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知是真的忘却了,还是佯装坚强,在龙冉眼中,她一直是一位闪着金子般品质的女孩,像一颗明珠一样,终究会让这个皇朝因她而伟大,只是早晚而已。
走到了苍明湖,二人坐在湖边砌石上,静静看着湖景凝美如画,浑然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的靠近。
龙冉却心神一动,眼神瞄向后方,双眉登时竖了起来,眼中似有怒气。正此时,来人开口呼唤道:“文姬,七哥来看你了。”
抱着九尾狐的少女闻声,惊喜地转身,来人面相俊美却略显苍白,披着宽大的狐裘,怀抱着一只叼着面具的灰狐,一看就是尊贵人家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双眸平静似湖水,萧文姬像小蝴蝶一样翩翩飞入了七皇的怀抱。
张开怀抱将皇妹拥入怀中,却只是轻轻地抱了一下就推开了,少女也没有在意哥哥的小动作,兴奋地问道:“七哥,自你搬出皇宫入住鹿鸣府,文姬久没有见过你了,心中想念的紧。”
萧胤承呵呵地浅笑着,打趣道:“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戏招狐了?嗯,你也有一只九尾狐了。很好嘛,人皇纪的少宗主挺会哄女孩子的,还喜欢这份礼物吗?”
二人聊着家常,述说着许久未见的兴奋,龙冉站立原地,眼中仍有一抹愤怒,他不是圣人,不会将仇怨轻易地放下,所以他打算离去。
萧胤承是萧文姬的七哥,无论怎样让小女孩夹在中间为难,龙冉自认做不到,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人还没走远,七皇的挽留倒先赶到了,“冉兄,请留步。”
龙冉心中诧异,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胤承。他真没有想过萧胤承会叫停自己,那件事之后龙冉以为二人已经是敌对关系了,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
他抱着双臂,冷声问道:“何事?”
萧胤承自信地露出笑容,只要有交谈的意愿,没有他摆不平任何人,道:“上次的事是子猷之过,我已在鹿鸣府摆下宴席,向冉兄谢罪,望冉兄摒弃前嫌,子猷在府上恭迎大驾。”
龙冉心中的怒火稍微降了一些,一国皇子可以摆出这样的姿态,无论真心是否,表面工夫上他挑不出毛病,加上一旁萧文姬可怜的期待眼神,龙冉便应了下来。
鹿鸣府?你是龙潭虎穴也好,是金宫碧殿也罢,我就去闯上一闯。
与龙冉许下约定,萧胤承就离去了,好像他的到来就是为此,惹得小姑娘看向萧胤承的眼神都充满了落寞。
七哥真的变了呢,不再体贴文姬了,像父皇和其他哥哥姐姐一样,把人当做利益来看待了。
还没等龙冉安慰好小姑娘,王勇就出现把萧文姬带走了。
身为大魏的一国公主,她每日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凑,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还要兼顾修行领先于人。
只能说优秀的人必有不为人知的努力之处,毕竟再高的天赋,没有努力也只会是天赋。
魏都琅琊.北门.群星宴.北参阁.鹿鸣府
哪怕是在贵胄家族拥群的魏都琅琊,鹿鸣府也是独特的府宅院邸。
皇帝赐宅,武安君赐名,入住的还是当今圣上的七皇子,在魏都琅琊闯下赫赫威名人称七皇的萧胤承,重重光环加持下,怎能不叫鹿鸣府广为人知,让天下才子能人纷至沓来?
七皇的真实为人倒在其次,站在鹿鸣府前,端详匾额上苍劲有力,笔锋毕露的鹿鸣府三字,龙冉感觉到道的波动,看久了竟然双眼刺痛,不能再视。
哪怕不爽萧胤承的所作所为,站在旁人的角度,他也要对七皇礼贤下士的行为点赞,真实为人倒在其次。
魏昌帝的众位皇子在外开府的或有不少,也有招募幕僚,入府享受朝奉的,但没有人做得像七皇这般真诚,动人心魄。
在招贤纳能上,他真的做到了古人之风,什么一日三吐哺,共炊篝与食,千金买马骨……一番番的举动经年下来,就是一块风吹不动的金招牌了。
人才匿于野,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所以才有历史上诸多的草芥起义的恢宏诗篇,纵使是天命在他们,没有四海赋闲不得志的能人异士,雄图霸业又怎么功成。
说到底,文人的报付不过是为国家尽忠,将自身才学卖与帝王家。
行走在鹿鸣府内,素雅的环境多见修士在竹荫下修行,或是大声争执己见,或是冥思苦想不得解惑,多有西周之风。
鹿鸣府的正殿,在绕过层层屏风后才出现在正中央,萧胤承早已身着正装,在正殿门口站立等候,看他模样是等候已久,见到龙冉到来,才摆出主人姿态迎宾入座。
大殿内陈列两张长案,一位奇装异服的士人正站在最里面,将幽幽的目光投向门口。
那人穿着绿色袖衣,戴着明红色的帽子,帽檐极长,微微低头就会遮住双眼,嘴巴亦极大,一嘴雪白利齿,怎么看都让人心中不适,仿佛自灵魂深处厌恶此人。
龙冉不知道缘因为何,完全没有表露出这种情绪。
在萧胤承热情的邀请下入座,他抬手一指第三人,便向龙冉开口介绍道:“这位是裴管事,是我府中的管家,一应事由全经他手,可以说是才干达群,精明能干。”
那人摘下大帽子,放在胸前,微微鞠躬,双眼却直视龙冉,那张大嘴裂开,露出满嘴的利齿。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似很开心地缓缓道:“裴二七,见过龙先生,七皇殿下过誉了,他才是这座府宅真正的管家,奴才只是替殿下暂时打理而已。”
“好了好了,谦虚的话就不多说了。裴管事,去厨庭看看宴席是否准备妥当,可以安排晚宴了。”萧胤承状似豪爽地吩咐道。
裴二七的双眸从龙冉身上转移,饱含深意地看了萧胤承一眼,满嘴的利齿闪着寒光,停顿数息后,才应声道:“遵殿下令。”
说罢戴上明红色的帽子,疾走如风离去。
裴二七离去后,萧胤承便天南海北地和龙冉唠起嗑来,从遥远的神话传记聊到彦瑞皇朝的近史。
龙冉虽然一句句地应和着,心中却疑惑,七皇子为何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聊天,似他这般的人应该不会做无聊的事才对。
突然,龙冉注意到了萧胤承的右手,伸出食指放进了茶杯里,沾满了水在长案上书写起来。
龙冉心咯噔一跳,锐利的眼神立刻看向萧胤承,却看见他仍然面不改色,含着笑意看着他,那双眼眸看不出任何的内心波动。
龙冉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四下看向偌大的鹿鸣府,才知道房子不是越大越好。
待萧胤承停下书写,木案上留下了两个快要干涸的字,龙冉状似无意地在对话间瞄了一眼,那两个字横正竖直,何尝不是尘胪二字。
心中思潮澎湃,一时没有接上萧胤承的话头。
萧胤承立马又接了句话,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冉兄。一眨眼你也在魏都琅琊住下了小两个年头,可怜我们皇室子弟,除了我得获自由在外建府,像我的九弟就只能在深宫中叹息,都不如冉兄你自在。”
龙冉若有所思,回道:“实则不然,稷陵学府的修行亦是枯燥的很,纵使外面风花雪月,四季演变,又与我等修行者何关,不还是青灯石府,长随大道吗?”
萧胤承眼神深邃,他举起了茶盏,饮尽茶中水,畅快地指着茶杯道:“冉兄自谦了,敲响石纪钟的你身怀大气运,怎会泯然众人呢?”
“彦瑞皇朝一向重视修行者,凭冉兄的天分,得到彦瑞皇朝的友谊亦不是难事,金鳞岂是池中物,待遇风雨化真龙,我相信冉兄是真龙之姿。”
龙冉还想说话,门外已经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喉咙里的话登时就咽了下去。
再一看,怎么不是裴二七带着侍女端着菜肴前来。
上完菜肴,裴二七细细地看着萧胤承,许久后才问询道:“殿下,奴才离去时,这里可有发生不妥?”
裴二七裂开大嘴,满嘴的利齿似要噬人,看着渗人。
萧胤承轻笑着举起酒杯,邀龙冉共饮道:“冉兄有大才,与这等才子对话,真是抒胸中抱负,怎么会有不愉的事发生呢?”
萧胤承这般一说,龙冉就知道接下来的话就全是没有任何信息的演技了,他何尝不是聪明绝顶的人,陪着萧胤承很好的演了一场摒弃前嫌,缔结友情的有爱画面。
裴二七只是站在大殿的角落里,抱着双肩垂着头,极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双眼,再无言语。
龙冉举杯回敬萧胤承道:“七皇之名,名不虚传,今日一见龙冉实在佩服殿下您的才华抱负,这一杯,敬您,也敬岁月的见证。”
萧胤承眼神有了细微的波动,浅笑着举杯与龙冉共饮,轻声道:“敬,岁月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