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妙地僵了一下,邵文锡察觉到了,所以停下来解释道:“在国外学习的阶段,我已经比较了解自己的情况。
我现在知道我和他是有不同之处的,但是在那时候,我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理解我的同伴,他也是一样。”
“难道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慢慢解释。我答应过你的,要把以前的纠葛完整地告诉你的。”
林煜咬住下唇,也许是之前一回家就昏天黑地的占有了彼此的作用,他感到自己现在还算客观。
所以在邵文锡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轻而郑重地说道:“好,你讲吧,我听着呢。”
“我知道他,是在去安娜堡的第一年末。我的导师邀请我做客,他认为我应该强迫自己接触一些聚会类的社交活动,不是为了参与,而是为了观察。
他的侄女儿也在,她是同校不同系的一个新生姑娘,一开始一切都很无聊,直到……梁森出现。”
林煜职业习惯作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一个女孩儿,果然邵文锡也继续说道:“他出现之后,那个女孩儿就开始不一样了,所以,我注意到他们两个。”
“他纠缠了那个女孩儿吗?”
“嗯,不过……他做的很巧妙。”邵文锡不带感情地说,“骚扰和追求在本质上是类似的东西。
同样都是闯入别人的私人空间,区别只在于你是否让当事人和当事人周围的同伴感觉到了不舒服。
他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他孤立了女孩儿,没有人认为他是在骚扰她。”
“……除了你。”
“除了我。”
林煜一脸困惑地问:“但是……怎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那个女孩儿本来也喜欢他吗?如果没有感觉,那多多少少都会不自在吧”
邵文锡说:“他很聪明,他将不正常的状态融合在了他展现出来的性格里。
另外,他是个新生,没有人惹到他的情况下,他还是可以保持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形象的。
这一类人大都很擅长在人前保持受到欢迎的状态,而且他用了些小手段,让那个女孩儿和周围的人都当他是个真诚的追求者。
被恭维和喜欢的感觉,在那个年纪的女生往往都很难抗拒。”
“但是,你看出了问题,你插手了是吗?”
“……一开始没有,我不太愿意理别人的闲事,从转学之后就更没什么想搭理的人了。
只是,那场聚会过去大约几周之后,我的导师出差期间,那个女孩儿找了过来。
她是个社交达人,她想要问一问,怎么跟一个独占欲强的男孩子有效的沟通,因为关系更亲密之后,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被掌控了。
梁森会缠着她不许她和朋友见面,他不一定能及时纠缠成功,但最后往往还是如愿了。
因为女孩儿不在身边时,他就会心不在焉伤到自己,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把女孩儿叫回来。
简而言之……跟他在一起,让女孩儿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就是林煜很熟悉的案例了。
他也有了些预感,梁森和邵文锡的交集,大概就是在这时间发生的。
“我理解了她的处境,我也知道她想要分手,同时我也明白和一个有偏执障碍倾向的人提出分手可能产生的危险。
所以……我帮她制定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分手计划,梁森就是在这期间察觉到有人发现了他的问题,主动找上我的。”
“他是来找你麻烦的?”林煜蹙眉问道。
邵文锡微笑着说:“我以为你会对我刚刚说的完善的分手计划感兴趣呢?”
林煜看着他说:“我是有点儿兴趣,如果是个成功的办法,那说不定可以做个安全推广呢。”
邵文锡嫌弃地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记下来,以后万一合作失败,就能够用这个办法从我身边……”
“我才用不着呢!”林煜凑上去吻了对方一下,威胁着说道,“倒是你应该担心一下,哪天你要是看不上我了,我就把你用手铐拷在这里,哪都不让你去。”
邵文锡挑眉道:“你试试?”
撩人又被反撩回来的林煜破功地笑了一声,问:“你这次怎么不说让我这个公职人员注意言辞了?”
邵文锡坦然道:“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可以做什么。
你幻想拷住我吗?林煜,我一定不反抗你。”
林煜深吸口气,脸热得无法再和对方保持对视,伏在对方胸口道:“你别撩我了,该说的还没说完呢,别想这样转移话题。”
邵文锡微笑着道:“只是觉得你一定不喜欢接下来的话题罢了。”
林煜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依靠着对方,听邵文锡继续说下去。
“你说他来找我的麻烦,是也不是。他的出现,确实是因为知道我帮助破坏了他经营的感情,看穿了他的问题。
他也确实出于自我防卫的心理试图威胁我,观察我的弱点。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些对我没有作用的时候,他终于改口,向我道歉,并且对我说,希望我帮助他。”
——帮帮我。
——请你,帮帮我。
“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有问题的,就好像有什么在控制我的思想,像一个固定的程序,如果不能达成目的就会让我感到不能接受的挫败。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想成为疯子,请你……帮帮我吧。”
习惯了用伪装示众的人头一次尝试展现自己的真实,让梁森显得笨拙又磕绊。
但邵文锡能够分辨,此刻说出这些话的他是真诚的,就像一辆知道自己刹车失灵但毫无办法的火车,发出的鸣笛求助的声音。
但邵文锡自己尚且是挣扎求存的人,也并没有所谓的救世情结,所以他只是平和地对梁森说:“知道问题所在,能够寻求帮助是一件好事,只是你找的对象错了。
梁同学,你应该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我只是个学习者,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帮助你。”
“没有用的。”梁森摇了摇头说,“我的父亲是一名检察官,我的母亲是一名心理治疗师。
我从小就在接触犯罪心理,人格心理,还有催眠之类的心理治疗技巧。
我知道心理医生的套路,一般的治疗对我无效,至于我的父母,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问题很严重。
因为他们太成功了,让他们承认父母的失败,不可能的。”
职业是一个人产生的价值,糊口的工具,并不能代表个人的人格。
心理医生也有自己的心理问题,不能接受儿子是病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邵学长,我知道你是不同的。”梁森望着他说,“你很特别,你不屑于隐藏自己,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感到你是危险的,应该敬而远之的。
你用这种办法,让异样者出于安全考虑主动避开你,让寻常者不太能接受接近你。你找到了一种不太寻常的平衡。”
邵文锡说:“这并不适合你,你没有和我一样的自控力。”
“我知道,这也是我们的区别所在不是吗?你找到了一种限制自己的思路,我也想……想要像你一样,不完全被自己的偏执所控制。
但心理医生帮不了我……他们不能在看穿我之前阻止我看穿他们。
只有你……我的观察,应对,对你都是不奏效的。
你大概是我和精神疾病研究所之间……最后的屏障了。”
“这是你的自救行为。”
梁森苦笑着说:“我无法依靠自己拯救自己,但我知道我的处境是绝望的。
我明明不喜欢伤害他人,我又必须要控制他人……
这是自我的困境,我知道她在害怕我,但我还是……还是想要把她留在我身边……”
“你需要远离亲密关系,越亲近就会越偏执。”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
“是啊,说起来永远都是很容易的。”
邵文锡认同地感慨着,然后下定决心道:“知情者任由你伤害他人,大概和同犯无异。我可以试着转移你的注意力。
至少,我们现在的共同认知,都是那个女孩儿不应该受到过分的对待,是这样吧?”
“当我不被自己的想法占据时,我能体会到她不喜欢我的个性,厌烦,小心翼翼。这让我感到受伤,所以我也要让她感受到我的伤心。
但我知道后者是不对的,所以,是的,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很好。”邵文锡思考道:“那么第一件事,就是替你确认一件新的爱好,需要专注力的爱好,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我喜欢,人格心理学的研究。这个可以算么?”
邵文锡蹙眉道:“爱好,最好是专注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专注去思考的事情。你会做buddelschiff吗?”
梁森说:“我甚至都没听说过buddelschiff,这是德语吗?瓶子或者容器的意思吧。”
邵文锡挑眉道:“你很聪明,学一学应该很快就会了。瓶中船的制作需要保持专注和精细,希望对你管用。”
——“管用了对不对?至少当时,应该是管用了的。”
林煜想起邵文锡楼上的那些摆件儿,下意识开始思考那里面会不会包含有梁森的作品。
“我楼上放的都是自己空闲时制作的,和他没有关系,不过你猜对了,转移注意力和精力的办法,一开始是管用的。
我和他也是在这期间,才有了短暂的朋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