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市局聘请的顾问肯定是需要做背调的。
但我作为经常和警方有合作项目的专业催眠师,不得不小小地质疑一下,你们对于邵顾问在国内外期间的调查,做的很完善吗?”
相较于梁森爱绕弯子的个性,他的母亲相对来说倒是一位很直接的人。
权衡同意让邵文锡留在病房问话之后,出来她便很直接地道明了要单独和林煜交谈的目的。
当然,她这么直接,可能也是不想让自己儿子和她讨厌的人相处太久而已。
林煜了然地笑笑,也很淡定地回答道:“唐医师,背调和窥探他人隐私是有本质区别的,你确定你质疑的渠道是正规的吗?”
唐奕平静又犀利的对视着林煜说:“我对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负责任的。
我无意破坏hAd的部门形象,现在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希望关于我儿子的这宗案件,不要由他这位顾问,他这种外部的人员来进行插手。
如果你们一定需要心理相关的咨询,我可以帮忙,我因为亲属关系不行的话,也可以推荐几位更有权威的专家给林警官来选择。”
林煜抿唇道:“作为一位母亲?你知道你儿子受伤后还有意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从通讯录求助你避而不及的他而不是你吗?
您大半夜联系让护工一早到位之前,陪护照顾你儿子的人也是他。
唐女士,你很擅长你的专业,你在里面要求我看待你是资深催眠师,在外面又说自己是位母亲。
但不管你是什么人,案件调查过程你都不能插手,邵文锡的背景调查结果如何,你也无权干涉。”
唐奕垂眸道:“我并不是一个足够合格优秀的母亲,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的儿子大约从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出席他在学校里的活动和会议的。
发生事情他在第一时间联系他认为能抵达现场的人,这证明他的自救意识很清醒。
在这件事上,我也可以很客观地感谢邵顾问。”
“是吗?”林煜歪着头说,“我好像并没有听到一句感谢呢。”
唐奕笔挺地站立着说:“林警官,如果你知道他真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你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了。”
林煜忍着反驳的冲动,听到唐奕放缓语气道:“我可以理解你对他的保护,首先你是队长,维护队内成员本是你的职责所在。
其次在他的伪装之下,旁人对他产生依赖和信任的感情也是意料之内的,我的儿子就是这样,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他,也受到了他错误的引导。”
“我这样说,林警官大概会对我产生更为逆反的情绪吧,因为你现在是信任他的,为了心理的平衡,自然下意识会抗拒我。
可我从刚刚你在病房内的表现能看的出来,林警官是倾向于客观看待事物,能保持清醒和公正的领导者。
所以,即便你在心理上抗拒我,你也一样可以理解我说的话,这是很难得的特质,所以我并不介意让你对我维持敌意。
敌意,往往也可以让一个人更加清醒。”
心理医生的帮助往往是以获得信任作为深入了解的基础,但唐奕却用了一种不太寻常的理念。
林煜听得新鲜,也听得出唐奕接下来的话又换了一种声阶,一步一步,从冰冷到平和,再到现在使用嗓音里较为柔和的部分。
“请林警官,清醒客观的想一想,邵文锡做警队的顾问时,只完成了他顾问工作内容的职责吗?
在和人交往的过程里,也许你的队员和你,感觉不到他的引导痕迹,但是最后,他有没有达成他想要达成的目标呢?
不管过程如何,事情都会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不管如何总会如此。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人格魅力的大小之分,邵文锡只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你了解他吗?知道他的人生吗?
他能透露出来的,一定都是对他而言无关真正痛痒的东西。
他拥有的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而是他学会并擅长的心理上的引导,都只是技巧罢了。
依靠这些,他即便做了某些伤害别人的事情,也可以轻松脱身。比如他读书时死去的一位教授,比如他的父亲是如何……”
林煜眯起眼睛,唐奕顿了顿,退后一步,意味不明地笑道:“林警官,你很聪明,我一边说你就在一边进行思考了,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满的。
总之我并不抱有恶意,有些事物的存在是难以被抹消的,保护自己远离阴暗,往往就是现阶段能达成的最好的结果。”
唐奕在轻声倾情地诉说之后就走掉了。
她走掉时,似乎连高跟鞋的步声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从脆耳的“哒哒哒哒”,变成了钟表跳秒一样的“哒哒哒哒”。
林煜在这样的步声里,忽然想起了心中的一颗种子。
种子的名字叫做怀疑,是当初邵文锡转念决定接受顾问工作的时候,亲手给林煜种下的。
邵文锡希望林煜相信他的专业能力,但同时对他的为人保持质疑。
因为他在成为顾问之前,在得到明面的约束之前,是可以为着解决一个人的麻烦,私闯民宅,发掘隐私,随意破坏他人生活,又让人无法获取强有力的证据去反向追踪到他身上的。
甚至在成为顾问之后,他也可以借着人际便利,选用不太合规矩但更快速有效的方法帮林煜解决掉官司。
邵文锡后来给这些行为作出的解释是,他的道德感较为薄弱。
所以并不在乎一些寻常人会有的,类似于“这样会不会给我自己惹麻烦”,“我这么做很危险”的想法。
就好像先前那个迷恋型跟踪骚扰的案例,比起警方的排查,模拟跟踪对他而言才是最优解,即便有给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
但如果邵文锡完全不从林煜的角度考虑,他会认为受害人发现他的可能性很低,二次伤害的可能性也很低,而得到回报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是值得一试的。
而保持质疑的林煜会拉住他,警告他。不让他处在这种以结果为最优先考虑的逻辑里。
同时,保持质疑的林煜也会坚持一份独立的思考,做队长应该做的选择和决定。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林煜终于明确了邵文锡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原因,虽然他因为心中这颗种子的存在,并没有感到绝对的意外。
但他还是震撼的,震撼于对方的坦白,也理解了这颗种子里包含的温柔。
而唐奕……
唐奕说的这些……似乎都是林煜所知道的,又似乎都和林煜知道的有些许的出入。
而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也莫名被包围在了这种氛围之中。
步步为营。
而邵文锡似乎很清楚这颗种子在两人走到一起之后仍悄然存在,也知道唐奕会故意透露一些事情给林煜听。
所以他平静地问他,唐奕告诉你的,你是要通过其他渠道去求证吗?
林煜将双手覆在方向盘上,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问你,你会亲口告诉我吗?
先前有那么两次,你确实说你身边发生过一些,让你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你失去控制或偏执破坏的事情。
可你没有说过更详细的内容,我之所以不问你,倒不是想着要自己去调查,我现在只是不希望在你不想说的时候,主动逼迫你说出来。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邵文锡问:“如果我一直没有主动问你这句呢?”
林煜说:“如果你没主动问,也许我会去调查,但主要不是因为唐奕说的那些,而是因为梁森。”
“他怎么了?”
“他最开始提醒你他已经走到你身边关注你的时候,给你设置了一个不当不正的闹钟。
我很好奇那个闹钟的时间代表了什么,我也知道,那应该是他希望你记得的,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比较有意义的某个事件。
同样,这个时间具体的含义你也从来没解释过。
直觉告诉我,唐奕提醒我的,可能和这个闹钟有关,所以如果我真的好奇忍不住要调查,也是想知道你和梁森有什么不能坦白给我的故事而已。”
邵文锡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消化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浅淡又放松的笑容。
“好吧。”
林煜问;“好吧是什么意思?是你要对我坦白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好吧的意思是,你如果实在好奇,尽管去查查看吧,询问梁森也没关系。我并没打算主动解释给你。”
“为什么!”林煜不能理解地炸毛道,“你又开始不按套路出牌了,通常来说为了避免误会和疑问,不是应该在我们这么坦诚的交谈时赶快主动都说清楚嘛。”
“因为我相信你。”
邵文锡温柔地微笑道:“林煜,我相信你,你做出的选择,每一个判断,都应该是属于你自己的。
在部分事情上,我不能确保我会不会因为自我保护的意识。
对你讲述只于我有利的真相,我会尽量避免这样对你,但我未必可以完全克制自己。
所以如果你有质疑,尽量调查也没关系,如果你了解到的事实让你无法接受我,我也能相对更理智的接受这个结果。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