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市立医院是一所设施完善的三甲医院,在病房区域,除了供人散步训练的露天花园,也有一处顶上用玻璃封闭起来的植园休息区。
在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里,身体虚弱的病人出去可能会受风着凉,但如果是在这里溜达,温度就相对适宜很多了。
“从病房出来到这里,你有任何的不适吗?”
“……还好,我可以站起来走一走吗?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后背都开始不舒服了。”
程亦均站定下来,走到旁边说:“如果你坐直这么久,也没有头晕畏光恶心的症状,也可以尝试行走看看,但最好扶着轮椅,以防失去平衡。”
梁森便谨遵医嘱地站了起来,推着轮椅试了几步。
程亦均推了推眼镜,观察着说道:“很好,你的脑血流图结果已经数值正常了,如果你愿意,这两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在家中卧床静养两周。
期间除了脑后的外伤需要换药,别的倒也没什么注意事项。”
梁森微笑着说:“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程医生是受了邵教授的托付才会关注我的病情,眼下你急着让我出院,是和他提前商量过吗?”
程亦均说:“轻度脑震荡本就没有必要一直住院观察,我以为梁先生之所以有警员看护着,住在单独的病房里,是因为之前打伤你的人还没有被抓到。
但是你现在已经没有人身危险了吧,我听说嫌疑人昨晚已经落网,还是邵教授亲自把他抓到的。
昨天晚上出救护车任务的是我的一位师弟,似乎邵教授为了抓住这个人,身上还受了一些伤呢。”
梁森愣了下,语速不自觉地快了一些问:“他受伤了吗?我今天上午还看到了他……他伤到什么地方?也是被偷袭了吗?”
程亦均沉下目光道:“果然,你似乎格外紧张在意邵教授。”
梁森有一瞬的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道:“程医生不知道吧?文锡和我是在密歇根认识的老朋友了,他大概不愿意看我乱想。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抓人受伤的事情,但既然是朋友,听说了之后又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程亦均说:“这是你的解释吗?”
“自然,你产生了疑问,我就需要作出解释,难道不是吗?”
“那梁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
梁森这次是真的疑惑了,“我忘了什么?”
程亦均笃定道:“我记得邵教授曾经说过,普通人如果想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较强的同理心,其实也可以从问答中窥见一二。
你刚刚似乎很担心他受了什么伤,但之后你急于向我解释和他的交情,就没有再追问他的伤势了。”
他们两个人,原本是并排慢慢地走着,梁森这一会儿却按住轮椅,站定下来,坐到了旁边的一条长椅上。
等到他慢吞吞地坐下来了,梁森这才温声道:“虽然我不太清楚程医生为什么要说一些我听不大懂的事情。
但文锡的身体怎么样,与其问你,我更可以直接联系他吧。”
程亦均说:“据我所知,邵教授虽然目前的职业并非心理医生,但也是在这方面学有所成,且目前是心理学专业的教师。
梁先生说自己和他是朋友,我很难想像他会和一个不算同行的人有太多交流。
何况,如果你不了解心理学,先前,你又是如何控制我的呢?”
梁森礼貌地微笑着说:“很抱歉,我现在,仍然听不懂程医生在说些什么。”
程亦均双手抱胸,后退两步靠在了假山上,努力回忆着说:“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理医生,但神经上的一些问题,有时候也会做出类似于心理障碍的表达。
我原本认为我从前并没有见过你,可当我这两次跟你接触之后,我开始想起了一些事情。
神经元传递各种信息,大脑在进行复杂的合作,只凭技巧是很难让一个人彻底忘掉一件事的。
所以我开始寻找让我感觉到问题的答案,我以前见过你,在小区发出警告的一个夜晚。
我还听到过警员的问话,但很遗憾,我当时似乎没有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因为你控制了我,是这样吗?”
梁森面不改色道:“控制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
“术业有专攻,比如邵教授如果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威吓一个人,往往十拿九稳,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梁森轻笑道:“你似乎很了解我的朋友。”
程亦均说:“很了解谈不上,只不过他帮过我一个大忙,保住了我的工作,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而因为专业上的通性,我也和他有过另外的一些交流,这是你找上我的理由吗?你要报复邵教授,还是对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梁森问:“我可以了解一下,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虽然知道你是和他在同一住宅区里难得认识的住户,但除此之外的信息我还并没有问过他呢。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这么重,我实在非常好奇。”
程亦均说:“……我似乎明白你要做什么了。你懂得催眠术对吗?
很遗憾,我了解催眠的本质,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擅长,作为一个了解神经运作的大夫,你恐怕很难再催眠我了。”
梁森抿住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推测的这些,有准备说给谁吗?”
程亦均道:“这个取决于你。”
天色渐暗,玻璃顶上的条框被工作人员打开了灯源的开关,逐渐化作几何形的灯网。
程亦均在亮起的白色灯网里继续道:“梁先生,我不太清楚你对邵教授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不管那些是什么,你现在脱离了危险,是受到了他的帮助。
尽快办理出院手续,结案远离他,这些推测,也许我就可以继续保守秘密,又或者,你更愿意让那位林警官知道呢?”
* * *
霓虹灯在街道上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
随之亮起的,还有邵文锡摆在桌边的手机屏幕。
邵文锡瞄了一眼,来电人是梁森,他轻飘飘地划了挂断,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条,两条的消息,这回邵文锡才拿起来看了一眼。
孙婧正在说话,林煜一边听着,一边也忍不住往对方的屏幕上瞄了一眼。
信息没啥卵用,只是被挂断电话之后的梁森又发短信问邵文锡哪里受了伤,是怎么回事,让他有空记得回复。
林煜看的气不打一处来,邵文锡也没有及时回对方的信息,而是放下手机专注地继续听着孙婧的介绍。
孙婧现在是一名舞蹈培训班的老师,和自杀的陈安琪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好朋友。
但是因为性格的问题,也并非是产生了严重的矛盾,只是无能为力地渐行渐远了。
“小朱,就是您刚刚说的那位辅导员,差不多就是她说的这样吧,安琪不太有个性,甚至不太会要反抗。
当时我们排练的舞蹈拿奖之后,我其实劝过她好多次,说她虽然没有接受科班培训,在跳舞的实力上比较有限,但在编舞上的天赋她还是有的。
可她做人太平了,家里的条件也比较让人窒息,升学之后,她的重心又放回了毕业,实习,我们追求的不一样,交流也就少了很多,就只是这样而已。”
林煜点点头,将一张照片推过去问:“认识台上这个人吗?”
孙婧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但这个活动场景我有印象,是学校老传统的心理周的活动吧?”
“你仔细想想,真的不认识吗?有没有看到过陈安琪和他有什么接触和交流吗?”
被追着连问了两遍,孙婧大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比较要紧,但毕竟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孙婧又认真的看了看,但仍然摇头说:“安琪很腼腆,在社团里除了化妆上舞台,其余时候都不往前冲的。不过……不过这个人,我好像有一点儿印象。”
“谁?”
林煜低头去看,孙婧指的是台上的侯宇侧面坐着的其他的受邀人员中的一个,是一个胖子,桌上倒是摆着名字,但从照片里看不太清。
“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但应该是姓傅。这个虽然是心理学院主办的活动周,但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全校的大活动。
他好像是个什么老总,还有邀请毕业生到他那里实习的呢。
对对对,他是姓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琪应该拿过一张表格,她在女生个子里不矮,又长得很漂亮,我记得还有人调侃了一句呢。”
林煜一一记下,再追问一些孙婧记得的细节。
邵文锡等她答的差不多了,这才转到下一个方向问:“孙小姐,你跟陈安琪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对她自杀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吗?
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对她的死亡,感触或反应很大的人呢?”
孙婧叹了一声道:“我当时知道她是跳楼的那个人,心里别提多别扭了,甚至不能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可我也觉得,这是她对自己命运的最后一场报复吧,她的家人半点儿不能理解她,支持她。
安琪死去之后,她的母亲赶来,在接受了事实后发出的那一声惨哭,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如果早点儿对自己的女儿改变一下态度,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如果我能一直和她做朋友,一直拽她一把,也许,也不会是那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