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辞退你。”
邵文锡问:“那我现在可以看一看吗?”
林煜说:“等回家再看吧,我之前拿回去了,不然你昨天收拾我办公室的时候,不就已经看到了嘛。”
邵文锡点点头,林煜转念又问:“那……你这边,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了吗?如果真的做了正式的咨询顾问,可能比你现在的生活,还会要多些改变呢。”
邵文锡微笑道:“有人不是说过,熵变没什么值得恐惧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hAd里的工作毕竟随机性很高,正式顾问的工作,大概就像你以前下的定义一样,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讨好……”
眼看对方这样有板有眼的分析,邵文锡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说:“听起来……你还是不希望我继续做这份工作了呀。”
“……”
林煜垂眸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邵文锡这个问题了。
但他不说话,邵文锡便当他是默认了,于是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发生改变了吗?
当初追在我后面,见缝插针总要问我答应当顾问的林警官,怎么现在又似乎改主意了呢?”
林煜露出纠结的样子,邵文锡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追人追到手了,准备金屋藏娇,不让我过来抛头露面了对吧?”
林煜在紧张中被他逗笑了,揉了揉邵文锡的脸颊说:“这样也可以吗?我确实觉得这么好看的人,留给我一个人看就足够了。”
被揉得脸有些变形的邵文锡默默定义道:“小骗子。”
顺着他的话拿这种理由来搪塞,邵文锡愈发觉得林煜的心思古怪起来。
他心中升起好奇,正打算继续盘问,房门忽然被敲了敲,赵宽在外面告诉他们说,权限下来了,现在可以查看封存的案件记录了。
这种东西理论上来说邵文锡是没权限看的,但林煜知道他很靠谱,所以也仍然拉着他一起。
认真看完之后,两人的反应不同而相似,一个看了眼时间,另一个则在问赵宽给看守所打电话。
这钟点儿已经快下班了,林煜却并不打算拖到第二天,而是和邵文锡直接开车去看守所见黄璐。
签了几个字走完流程,两人终于在会面室看到了黄璐本人。
她被关押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怎么说话,昨天夜里似乎也没有睡好,但也有可能是今天她没有办法化妆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要憔悴很多。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大约是察觉到这一束没什么情绪的目光,黄璐也冷漠地打量着邵文锡。
林煜坐在对面,看他们两个气氛紧张,开口介绍道:“黄小姐,这位是我队里的顾问。你没见过他,但他昨天已经通过镜子见过你了。”
黄璐收回了视线,重新垂下了目光。
林煜单手搭在桌沿敲了敲,问:“……你还是没有任何话能够对我说吗?”
“……”
“黄璐,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其实和你抱有一样的目的,我也认为陈安琪的死可能有蹊跷存在,我也希望能够为这个姑娘做些什么。
但是黄璐你要配合我,你要知道,你先前的恐吓和骚扰行为,已经造成了他人的生命危险,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陈安琪,你能明白吗?”
黄璐仿佛是个聋子,仍然没有给出反应。林煜无奈地看了邵文锡一眼,轻声继续道:“你认为没有希望,是这样吗?”
“六年前,陈安琪被判定为自杀是警方给出的唯一结果,你认为这样不够,不对,所以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现在可能有一些有实证的前科,可以佐证你认为自己掌握的真相呢?”
黄璐睫毛颤了颤,这才抬起视线,说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有实证的前科?”
“是。”林煜语速稍快的肯定道。
黄璐沉思一会儿,嘲讽地笑道:“真 有这种东西吗?林警官,你只是想要诈我的话对不对?”
“当然不是,”林煜解释道,“我确实了解到了一个人的前科,只不过,这项前科的惩罚已经过去,档案已经封存。
这桩已经了结的案件我不能再做些什么,但如果你能说出你认为的,你知道的真相,也许这份前科,仍然可以成为佐证。”
黄璐好奇地问:“我有些听不太懂了,为什么案件会被封存起来呢?
为什么林警官昨天审问我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呢?那时候,你们明明都已经调查过几天了吧?”
“……因为那件有记录的案子,是初中生……”
“我明白了,因为未成年保护法吗?”黄璐聪明地打断道。
“……是这样的。”
黄璐默了默,看着林煜嘲讽地笑道:“林警官,你有没有觉得,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似乎并不是受害人,而是保护了未成年的犯罪者呢?”
难得黄璐终于有了沟通的欲望,林煜尽量理解着她的想法应道:“我不能彻底否认你,但我也并不完全认同你。
黄璐,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是普遍意义上处于弱势,涉世未深的孩子。
不过确实也存在着,有人试图利用这一点来逃避惩处。如果你为此否认法律本身,那受到迫害的孩子要谁来保护呢?
我很遗憾少年的犯罪可以被封存,但保护法同样在保护受害人,让她不必在风口浪尖的舆论里承受更多的伤害。
这是我所看到的角度。当然,我也希望法条可以愈发完善,可以震慑减少那些,试图钻空子做坏事的人。”
黄璐没有立即回答他。
她只是坐在凳子上,长久地打量着对面的林煜,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感情并不丰富的微笑。
“林警官,我但愿你,梦想成真。”
林煜锁着眉心说:“你仍然不肯吗?保持沉默对你有什么积极的作用呢?”
“侯宇人在哪里?”黄璐忽然反问道。
林煜问:“你想要见他吗?”
“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我被抓住了,他和他的妻子,是不是已经放松下来了呢?”
林煜抿唇问:“我可不可以问你,牧玲虽然是侯宇的妻子,但也是一个女人,我问过了,她根本不知道你。
那么你对她制造的那些威胁,究竟是一种连带伤害,还是她也对你做过什么呢?”
这一句,黄璐就仍然沉默了。
林煜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力,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仍然不理会我,我就只能换个人来了。”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拿出了昨天曾经展示过的一张照片,推到黄璐面前问:“同样的问题,我再说一遍,傅鹏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黄璐仍不开口,但却有另一个声音代替她作了回答。
已经默默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的邵文锡淡声肯定道:“她当然认识。”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从侧面的位置走到了林煜身后,双手撑着林煜的椅背继续道:“我来试着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的最开始,有两个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的哥们儿,其中一个负责出主意,另一个则善于兜底和解决问题。
某一次,出主意的这个人看上了一个女孩儿,但是女孩儿拒绝了他。
他怀恨在心,和朋友设计报复,设计让女生洗澡之后,找不到衣服,然后用遥控车载着摄像机追逐拍摄。
惊慌之下,女孩儿不慎失足滚落楼梯,衣不蔽体受到围观,椎骨还受了很严重的损伤,之后处理赔偿,这两个人在受到处分之后,后来又去了不同的学校。
“时间慢慢过去,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另一个则成了老板。
少年受到的惩罚和教育并没有让他们学乖,他们又狼狈地勾搭在了一起。
然后一个很漂亮,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为着做父母所希望的,正经体面的工作,误入了某种圈套。”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打开了手机里存储的那一段陈安琪坠楼之前的录音,将之放在了桌角。
这才在断断续续的哼唱里,遗憾地继续道:“她不善言辞,所以将一切苦难都只留在了秘密的日记里。
这本日记……如今应该在一个……最想替她做些什么的人手里。”
“我想当初这个小丫头之所以没来得及为安琪做些什么,是安琪希望她能为她自己活的更好一些,所以不忍心告诉对方,把对方也拖进自己的痛苦吧。
直到她失去对生的渴望,再也活不下去……黄璐,你做到了吗?她想你做的事,和你想为她做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吗?
又或者至少,你想为她做的事情,你已经做到了吧?”
黄璐眼眶微微泛红,肩膀激动地抖着,却仍然咬住下唇,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邵文锡抬手按下了手机的暂停,并没有残忍地将录音放到最后一刻。只是拍了拍林煜的肩膀,示意他先跟自己出来一下。
“恐怕有件事需要在意。”
林煜点头说:“你是不是要说,傅鹏可能也受到了黄璐的跟踪呢?但是他没有报过案,他现在也不在市里。”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摇头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但听你说完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一些不对。”
“哪里不对?”
“……黄璐有稳定的工作,然后,她要在私人时间里,同时跟踪两个人,如果算上牧玲的话,同时跟踪三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