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戒刀乃钨钢所制,甚是沉重,每柄重二十七斤。通体乌黑的刀身之上,有两道腥红的的血槽。手指厚的刀背前半段,有三寸长的一段锯齿。刀刃仿佛一道电光,雪片状的云纹密布其上,只看过去,就一股透体的寒意自脊背窜起!武松伸手轻抚刀刃,他那食指上终日习武练出的老茧竟就被无声无息的削掉了一层!那股锋锐,只激得武松浑身栗然!不由大喊一声:“好刀!”
凡武人,便就没有不爱好兵刃的。一旁的鲁智深和杨志也早凑过头来看这两柄戒刀。杨志眼尖,发现两柄刀的吞口之上都刻有两枚篆字,一曰‘屠虎’、一曰‘烬恶’!不由暗赞送刀之人心思细腻。这两柄刀应就是以武松兄弟的经历命名的。
听着杨志轻声念出了刀上铭文,武松这个当事人怎可能还不知其意?不由对这还未曾谋面的送刀之人,生出一股知己之感。双手各执一刀,只觉趁手非常,忍不住就想让这双刀发发利市,虎目四顾,发现一旁的杨志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当下便将烬恶刀扔与杨志,意气风发的喊道:“杨志哥哥,陪小弟走趟刀如何?”
“哈哈,有何不可!武松贤弟当心,刀来了!”杨志也是使刀的高手,此刀一入手,那分量、那触感,就激得他不能自已,招呼声中,手中戒刀已经直奔武松胸腹而来。
“来得好!”武松见杨志刀来的凶恶,大喊一声,举刀一封,金铁交鸣声中,武松不退反进,刀锋一领便欺身进招!刀乃百兵之王,重杀戮轻防御,故而上乘刀招皆为抢攻的招式,是以武松一上来便是抢攻。那杨志祖传武艺,便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杀人技,自也是刀刀进逼,决不后退。
这两人一使起刀来,便是一番好厮杀。人影翻飞、刀气纵横。一个脚踩玉连环、鸳鸯步,刀影中腿腿穿心;一个双手持刀,脚下步步生根,一往无前中刀刀攻敌之必救!甫一交手,便杀得刀风四起,让人触体生寒!
天王殿上,只有鲁智深还敢站近了观瞧,其他人等都远远的避开了,一脸震惊的看着场中恶斗的两人,不知情的,只看其拼斗,还会以为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刘震岳派来的那王指挥使,早就看得傻了,终于理解自家主人因何如此看重这二龙山上众人。
两人斗得兴起,一声声爆喝便自出招之时,喊将出来。那爆喝声中的热血和畅快,直激得鲁智深脸上横肉乱颤,瞪起一双佛眼,往椅背后面一抄,就将他那柄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拿在手中。口中大喊一声:“二位贤弟,洒家也来掺一脚,看杖!”这莽和尚,竟然合身扑向了两人的战圈。
这尊佛前金刚一搅进来,杨志与武松便更是兴奋!四目交投,便都会意。两把戒刀同时往鲁智深那禅杖处攻来!鲁智深见状不惊反喜,哈哈大笑着接下二人。他那柄禅杖一舞动起来,两丈之内再也无人敢站。
三人对攻,时而双刀齐斗花和尚;时而刀杖同攻青面兽;时而武松勇斗双提辖。一杆杖两柄刀,直斗了个刀光灿烂、杖影纵横!三人斗了上百回合,花和尚的猛得一声爆喝:“且住!”
杨志、武松闻言,都哈哈一笑跳出圈子,那鲁智深却一脸不爽的看向手中那柄混铁禅杖。只见那禅杖之上此时已经遍布刀痕,坑坑洼洼便如同一根烂树杈,不由让这莽和尚心疼的直跺脚。
一旁看过三人神威的王指挥使,此时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定然要将这三员猛将都替主人收于麾下。此时见鲁智深心疼他那禅杖,便适时的说道:“鲁提辖何故为此凡铁心伤?来我白马庄时,多有精钢好铁为提辖打造称手兵器。”
鲁智深闻言,怪眼一翻,说道:“洒家这杖便被是你庄上的刀砍成如此破烂,自然要着落在你等身上赔与我!只是这讨债之事却是不可稍迟,免得拖久了你那白马庄不认账。几位贤弟妹,我等在这荒山之上过节,也无甚滋味,不若现在便将行装收拾了,与洒家一同去那白马庄上讨债如何?”
鲁智深说的风趣,杨志、武松与其他三人不由莞尔。那王指挥使更是高声笑道:“只怕提辖恁不去!”
“哈哈,竟也是个有趣之人,洒家喜欢!”鲁智深上前重重的拍打了王指挥使的肩膀,才与殿上几位自家兄弟挥手道:“打点行装,点起儿郎,便去会一会那白马庄!”众人轰然应诺!……
刘震岳一行五十三人都是一人双骑,渴了饿了便吃些随身带着的食水肉干,困了便直接将双腿绑在马上睡一下,只在马儿实在撑不住了,才休息过三五次,如此昼夜疾驰,第三日午时,刘震岳一行便赶到延安府。
疾驰至城门处,军卒拦下问时,刘思贤自怀中掏出转运使的官符印信便砸了过去。被砸了一个踉跄的守门军卒,看清怀中官印之上写得是‘济州转运使刘’,便不敢拦。眼睁睁见一行五十余人打马进城,这才骑上马急急往城中一处所在赶去!
刘思贤进了城,便纵马前行,熟门熟路的带着众人向城中一处所在扑去。
奔行过几条长街,众人才来到一处门楣上悬挂着药葫芦的医馆之外,此时虽是正午时分,那医馆却大门紧闭。刘思贤来到医馆之前,立刻甩蹬下马,却没料到长途跋涉而来,双腿早已酸软。双脚甫一落地,却已经撑不住身子,就着惯性,横着身子便往那医馆的大门上撞去!
“轰”得一声,幸亏刘思贤身量不大,那医馆大门又颇为坚固,虽然被撞得灰尘扑簌而下,却没能撞开。
刘思贤顾不得肩膀上骨痛如裂,急急爬起身来便要伸手拍门。冷不防那门陡然间自内里打开,一只大脚伴着一个恼怒的声音往外踹来,“狗贼去死!”
这边裴烈也已经下得马来,见那只大脚带着风声正往刘思贤胸口而去,立刻大吼一声合身往那只大脚上扑了过去。里面那人见竟然有人敢往自己踢出的脚上撞,背着光的影子里,看到撞来之人又是个熊罴般的身板,当下又加了两分劲道,只听“嘭!”的一声,那只大脚正踢在裴烈厚实的左胸之上。
一声闷哼、一声惊疑同时响起。门口处飞起了一只熊罴,门内也是一阵稀里哗啦的桌塌椅倒声爆响而起。此时门口的刘思贤已经看清门内之人,急忙喊声:“都住了,自家人。”说着就要去扶滚落在地的裴烈。
要不怎么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呢,正在此时,那医馆内堂突然传出一声娇呼:“啊呀!韩五哥哥你可伤着了?”
这一声‘啊呀’,似乳猫唤母,又如雏鸟初啼,柔、糯、甜!刘思贤的身心瞬间就被这声‘啊呀’给抽离了过去。地上裴烈的手都伸出来了,刘思贤却如未见一般,起身就往那魂牵梦绕的声音去奔去……
地上的裴烈本就胸中烦闷,受此打击差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又担心刘思贤安危,暗骂着忍着左胸处的疼痛,一咕噜从地上翻起,自马上摘下双锤,在身前护定,便要往那医馆中撞。
此时身后刘震岳的声音适时响起:“铁匠莫要焦躁,里面的是友非敌。”
略一愣怔,裴烈才闷声道:“呸!那这一脚岂不是白挨了?真是晦气!”裴烈郁闷的将双锤扔在脚下,伸出厚实的手掌来在左胸上搓揉着,一屁股坐在了医馆门口。
医馆里已经响起了谈话之声,刘震岳这才翻身下得马来,听医馆里那动静,事情应该没想象中恶劣,刘震岳便觉得这腿脚、腰身都针扎一般的疼。好容易挨到裴烈身边,也一屁股做在了门槛之上,倚着门喘起了粗气。
还好那五十名军汉没如刘震岳一样如此不堪,齐齐认蹬下马,便在医馆之前雁翅排开,稍作喘息之余,让战马也都回下气力。那做派,一看便是积年战阵磨练出来的。
再看医馆前厅之中,迎门待客用的一套桌椅散碎在地上,碎桌椅旁边,站着三个人。外侧这位,凛凛九尺一条大汉!厚胸乍背、猿臂蜂腰!此时正偷眼看坐在门框上的裴烈,浓眉大眼之中满是惊讶。内侧便是刘思贤与那玉钿香,两人此时相对而立,向来风度翩翩的刘大公子,此时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对面的丽人霞飞双颊,一双手拧巴着衣角只是不说话。
刘震岳喘匀了气儿,倚着门框看兄嫂二人在那腻歪,不由翻了翻白眼,却惹得屋中那大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声笑终于让相对无言的一对璧人惊醒过来,刘震岳那准嫂嫂轻轻一跺脚往后堂便跑,刘思贤则嘿嘿干笑两声,瞪了刘震岳一眼,才与那大汉攀谈起来:“韩贤弟,听闻我那玉世叔被刘光世打伤了,此时伤势怎样?可有性命之虞?”刘思贤终于想起来他那老岳父,而眼前这人便是他在西军中的好兄弟,人称泼韩五的韩世忠!
韩世忠与刘思贤私教甚笃,闻言便回道:“哥哥莫要焦心,玉家伯父医术高深、天下少有,此时已经无甚大碍,只是伤了筋骨,需卧床静养。”
“大胆狗贼!竟对老人家下此狠手!我刘思贤定不饶他!”刘思贤听闻老岳父此时还卧床不起,便知这韩世忠在与自己宽心,大怒之下骂道。
门槛上的刘震岳一听,眉头也是一皱,站起身来一脚踹在裴烈腿股之上,便进到这前厅中来。裴烈哼哼两声,也起了身,走到门外提了双锤,才跟了进来。
前厅中刘思贤甫一震怒,对面韩世忠登时涨红了脸,口中称罪,便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刘思贤身前,抱拳遮了脸,说道:“小弟有负哥哥所托,还请哥哥责罚!”
刘思贤急急弯腰去托这韩世忠,口中更是叠声说道:“贤弟快快请起,此事怎能怪你?”无奈气力实在比不上这当世猛将,韩世忠又是真心惭愧,扶了两下都没能扶起,急忙对正走进来的刘震岳说道:“小弟,快快帮我扶起韩贤弟。”
看着身边这不务正业的两人,刘震岳理都懒得理,在药柜旁边找了个长凳坐了,才懒洋洋的说道:“常听兄长说有一个西军豪杰的朋友,谁知道却是个软脚的,见人就跪的豪杰倒是我平生仅见!”
刘震岳这句话比圣旨都好使,话音刚落,韩世忠就自地上弹身而起,两步跨道刘震岳身前,伸手指着这说话阴损的小子,一阵张口结舌。
裴烈在一旁看得开心不已,心道自家这衙内嘴巴就是毒,看着这踹了自己一脚的大汉吃瘪,心中畅快不已。
那韩世忠颤抖着手指指着刘震岳支吾了半天,刘震岳依旧一脸惫懒的看着他嘻嘻直笑,半晌,这韩世忠蓦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刘震岳向刘思贤问道:“这就是小弟?兄长不是说小弟是当世难得之雄主吗?怎却是个与我韩五一样的泼皮?”
刘思贤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才与两人介绍道:“这便是我那小弟刘震岳,震岳,这便是兄长最知心的兄弟,老种相公账下指挥使韩世忠韩贤弟。你要尊称一声兄长的,不可如此无礼!”
“奔驰千里,腿肉都磨掉了一层,就是为了过来与韩家哥哥讲礼来的?大哥,现在是不是该去那后堂看看你的老泰山了?”虽然是一代中兴之将,刘震岳现在也没心思客套,一来疲累,二来身处对头的地盘,现在还丝毫没有了解事情的脉络,哪有闲工夫应酬?
被美女晃得乱了分寸的刘思贤,经刘震岳一提醒,才终于恍然,急急告了声罪,便往后堂而去。
“韩家哥哥,此处到底什么情形了?看我嫂嫂那模样,好似事情并不危急?”刘震岳抓紧了解情况。
虽然刘震岳一直是一副惫懒的样子,说话也不中听,但是却正对了韩世忠的脾胃。此时见刘震岳动问,韩世忠便开口将此间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这玉龙先生,乃是这陇西第一名医,所制的丸药、膏药对刀剑红伤效果显着,是以军中将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此备下一些。两月之前,那刘光世便来医馆中取药。以刘世光的身份,原本不用亲自来,只是来延安府述职,游荡之下顺便到此。
因为与刘思贤的婚期渐进,那玉钿香整日里眉梢含春,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便更是让人垂涎欲滴。那刘世光本也不是贪色之人,然而那日在店中一见玉钿香,便惊为天人。回府之后更是难忘,便吩咐家将过来提亲。虽来到医馆之后得知玉钿秀已有婚约,那些家将也只装作不知,硬是将彩礼抬进了医馆,胡乱雇了顶娇子,便要直接将玉家小娘硬接回府。
那玉龙先生自是奋力阻止,白日里强抢民女,如此恶事,让往日里道骨仙风的玉龙先生也是破口大骂。那家将被缠得烦了,一顿拳脚,就将已近天命之年的玉龙先生打得蜷缩于地。见爹爹受辱,玉钿香一改往日的温婉,拽过一把切生药用的小铡刀,便抵在了自己的粉颈之上。眼见那吹弹可破的粉颈之上已经破皮见血,刘府家将也怕把差事办砸了,就先稳住了玉家小娘,留下两个人之后,回府报信去了。
玉家父女被堵在医馆中,玉龙先生昏厥了过去,玉家小娘虽然也颇通医术,但是此时心乱如麻,竟只知垂泪,却是乱了分寸。
好在玉龙先生平日里待人和善,四邻之人见玉家出事,便寻来了往日常来医馆中照应的韩世忠。一顿老拳打跑了刘府的家将,帮着玉钿香将父亲的伤势看顾了,韩世忠才掇了一条长凳,往医馆门前一坐,再不起身,这才勉强护住了两人。
这十来日,刘光世又遣家将来过三五次,软硬皆施都被韩世忠应付了过去,那刘光世一则没将此事当做大事看待,二则也知泼韩五在延安府的名声,给韩世忠几分面子。只是在前日,那刘世光遣人过来送了口信,明言两日后便要归军中,到时他将亲至,如果韩世忠还要阻碍他成其好事,便要他见识见识刘家在延安府的威风。
今日便是那刘世光给下的最后的期限,是以在适才撞门声响起之时,韩世忠才会二话不说就大脚伺候!
说到此处,事情都已明了。韩世忠便向一旁的裴烈抱拳为礼道:“这位兄弟请了,适才韩五多有得罪,不过兄弟却是个好身板的,往日里我那脚,便是牯牛也踢得死。没想到兄弟你挨上一脚,竟似无事人一般,端得是体格强健!”韩世忠嘿嘿笑着,打量着眼前这比自己还大了一圈,高出半头的汉子,越看越合眼。
裴烈感受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胸,哼了两声才说道:“看你不大的个头,一对脚却是恁般长大,竟能踢得我动,怕也是一条好汉,如此俺便饶过了你这次。只是下次若再敢踢俺,便双锤招呼!”恐吓似的举起双锤,瞪了韩世忠一眼,见韩世忠只是道歉,裴烈这才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