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刚过,天色已然黑透,童贯命人自大营之中燃起灯球火把,将十里连营照得一片通明!
今日里军中尘埃落定,十万大军已然牢牢攥在自家手中,童贯心中快意,便吩咐大摆筵宴,宴请新进依附的禁军诸将。
正值酒酣耳热之时,突闻传令兵来报:“金枪军管军提辖使耿炎率千人回营,求见枢相大人!”
童贯此时已然醉眼惺忪,闻听奏报却未回言,反而哈哈长笑,顾盼自雄的往在坐的军中诸将扫视了几眼,诸将自然满脸堆着笑来献媚这位枢密使。
直到将这威风抖尽了,童贯才大喇喇的吩咐道:“将那耿甚么的叫进帐来,军中饮宴正无乐子,正好将这厮耍弄一番,也好助我等的酒兴!”说罢又是哈哈大笑。众将闻言,也纷纷赔笑,几个童贯的心腹更是怪笑连连。
须臾,耿炎进得帐来,身边还跟着一金盔小校。
二人拜倒于地,口称大人。童贯冷哼一声,特意让二人在地上多趴了一会儿,才拉长声音说道:“你这厮不去与你那主将攻打兖州城,来此作甚!?”
耿炎不敢抬头,生怕面上的神情泄了心中底细,低着头暗自咬牙回道:“启禀相爷,今日徐将军率我等与兖州城贼人交战,屡次攻上城头,后因军中箭矢短缺,才未能竞得全功。此时随军所携带之粮草已尽,故而徐将军派我等前来,求相爷恩典,多少与些粮草辎重,也好使我等能与相爷效力!”
童贯闻言,将眼一瞪,怒骂道:“你等泼才无能,区区一座兖州城都不能一鼓而下,反倒埋怨箭矢短缺!本相哪有恁般多粮草与你等废物们靡费?哼!本相再与你等两日时光,若是再攻不下那兖州城,便叫那徐宁提头来见!”
耿炎心中本还有一丝犹豫,听闻童贯如此无情恶毒的言语,登时便铁了心肠,心中怒火万丈,口中却假意哀求道:“万望相爷开恩,多少与些粮草辎重,救我金枪军万人于水火之中,耿炎斗胆代全军上下谢过相爷恩典,日后相爷但有差遣,耿炎与金枪军上下必戮力相报!”
“哦?”童贯闻言,才有了些精神,追问道:“你这厮甚么身份,能代金枪军万人谢我?”
“回相爷,我乃军中副将,蒋岚蒋副将的心腹,平日里蒋副将便与那徐宁多有不和,只是大爷蒋欢对徐宁那厮死心塌地,蒋副将才无奈跟随。如今相爷的心思蒋副将都心知肚明,甘愿投奔相爷,是以才派小人前来,欲要求些粮草,以此收一收军中那些犹疑之人的心思,让军中上下认清谁人才是主事之人!”此时耿炎已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谄媚之色。
一旁的韩世忠,本还担心这耿炎露出马脚,才不惜以身犯险同来这大帐之中,此时见耿炎舌灿莲花、神态逼真,这才放下心来,嘴角弯起一丝冷笑,心道:“讨死的阉狗,如此行事烧死你也不冤!”
耿炎这一番效忠之言,真真说到了童贯的心坎儿里!又因此时早已带了七分醉意,这童贯竟然降阶相迎,双手一伸将耿炎自地上扶起,把着手说了许多贴心话,才满口答应下粮草辎重之事,伸手唤过押粮官,便让他前去调拨粮草。
一旁的韩世忠暗地里拉了拉耿炎的衣角,这耿炎便急急一抱拳,与这童贯说道:“怎敢让潘粮官独自操劳?小人愿一同前去,早早将粮草取了,也好让我金枪军上下早沐相爷恩情!”
童贯闻言大喜!甚是爱这耿炎知情知趣,又假意叮嘱了两句,便让耿炎随着那潘粮官同去了!
来得帐外,耿炎将自家带来的千余士卒招手唤来,牵着马紧随着这喝得一溜歪斜的潘粮官,往大营中屯粮之所而去。
此时的这一千金枪军,中间有三百白马军假扮,这三百白马军牵着的马匹之上,满满的携带的都是纵火弹!此物燃烧之烈,韩世忠暗中早已试过,是以此时只将此神物多多携带。
“耿,耿提辖,日后你我,同,同为相爷门下,还要多,多多,亲……进才是!”潘粮官喝得双眼迷醉,身前耿炎的面目都已看不甚清,哪里还有该有的警觉?竟然就带着这一千军马,径直走到了屯粮重地!便是韩世忠此时都在暗呼侥幸!
由潘粮官带着,众人穿过重重军帐,于路之上光是巡逻的兵丁,便遇上了二三十队。越往屯粮之处行进,守卫越是森严!韩世忠暗暗思量:“若是自家前两日冒失来攻,莫说是五百人马,便是五万人马都伤不了这重兵把守的粮草重地!”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如此要地,此时却如脱光的美女,赤裸裸呈现在韩世忠面前!泼韩五岂能客气!?
韩世忠大喝一声:“动手!”耿炎突得抽出腰刀,望着潘粮官颈间便剁!可怜那潘粮官,临死都是个糊涂鬼!血光崩现处,一颗斗大的头颅滚于地下!
七百金枪军一齐动手,瞬间便将屯粮之地的官兵杀戮一空,三百白马军翻身上马,绕着如山的粮草堆将马上的纵火弹拉燃引信如雨扔出!
声声炸响过后,屯粮之地已然是一片火海!
见粮草燃起,韩世忠又带领众人直奔大军马场,砍开四处寨门之后,几枚纵火弹扔下,马场中两万军马立时便炸了营,息律律悲鸣着,往大营之中四处奔逃!
惊了军马,韩世忠便吩咐三百白马军,兵分十路,只往营帐密集之处纵火,他自己则带着七百金枪军纵横冲杀起来!
一时间童贯大营之中,人喊马嘶、火光四起!十万大军皆被惊起,纷纷披衣出帐,便见大营之中一片末日景象!正惊惧间,韩世忠早已吩咐手下兵士高声呼喊:
“不好啦!营破啦!贼人杀过来啦,快跑啊!”
“枢相大人已葬身火海,我等速速逃命去啊!”
“不好!贼人守住了四处寨门,想要杀绝了我等,捧日军的兄弟们,速速与我冲杀,杀退了贼人我等才有活路!”
“尤那官军不要跑,俺白马军全伙在此!哇呀呀!”
……
韩世忠率领着一千余人,在大营之中一边杀人放火,一边高声呼喊霍乱着军心。
身周一片火海,远近皆是刀兵之声。不时传来一声炸响,望去便是火海一片,火海中各个营帐的步卒都被烧得呼号不止,挣扎着奔逃几步,便周身是火惨死于地。
火光炸响中,惊了的军马四处踩踏,将来不及逃开的士卒都被踏为肉泥。再加上身边不时会挥过一柄长刀,射过一支利箭,营中士卒再也受不了这无尽的死亡威胁!为了活命,一个个紧攥着刀枪,见人便砍,见路便逃!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疯狂,整个官军大营,便化成一座修罗杀场!
听闻大营各处传来的震天般的厮杀声,韩世忠便知自己真的做成了这泼天大功!
童贯这十万大军——炸营了!
古时军中士卒普遍少智,极易盲听盲从。且战场之上,心弦紧绷,若于黑夜之中受了过度惊吓,极易造成营啸,进而酿成自相残杀的惨祸。
是以军中十大斩令之中,‘不得夜间纵马喧哗’总是排于首位。
相传秦时军营之中,有一士卒夜里做一噩梦,口中大喊:“有敌来袭!”将帐中同袍惊醒,正巧这同袍之中有一胆小之人,乍被惊醒,竟是吓得疯癫了,摸过刀来就往身边众人身上一阵乱砍!连伤数人之后,冲出帐去奔走呼号,惹得营中大乱,引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营啸。
待得天明,秦王派人来看时,一营兵马竟然十不存一,在几个重伤欲死的士卒口中,才知晓了这祸事的根由,这才有了夜间不得喧哗的军令传与后世!
后世的战场之上,历朝历代皆有对营啸一事的记载,被领军之人奉为治军首戒!
韩世忠自闻听马三回报,知道了这未降的一千金枪军的心思,便打起了这营啸的主意。
手中有纵火弹此等制造骚乱的无上利器,再有货真价实的一千金枪军配合,若是只烧他童贯一些粮草,那他便枉称是胆大包天的泼韩五!
见目的已然达到,韩世忠自然不想被裹挟于这乱军之中。凭着脑海中的印象,韩世忠领军直奔童贯的中军大帐,想要看看能否撞个大运,擒了这当朝枢密使。
然而,冲到中军帐处,却见此处已然是一片火海,哪里还有那童贯的踪影?
冷哼一声,韩世忠四下张望,乱军中再看不出一丝端倪,便骂了一句:“便让这阉狗再苟活几日!”
说罢,带领千人打马冲出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