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画临的日记。
或者不叫日记。
是一张张便利贴,看得出保存的人非常珍惜,每一张都妥善保管。
……
故事的最后,安隐再一次去墓园。
不再是戚戚冷冷的坟地。相反,这次来扫墓的不止她一人,然而天地偏远,长日将尽,葬礼也远不如想象中盛大。
甚至……有些凄凉。
因为在冰天雪地里。
温金满慈上来得很不容易,温思念一步一个台阶搀着她,雪落了祖孙俩的膝头。
温思念蹲下身,给奶奶掸掉膝盖上的雪花。
温金满慈悲伤得不能自持,捂着脸扶起她:“没事、没关系。”
温思念裹着粗糙白色的围巾,眉眼淡淡的笑:“都说了,您晚上别再来给我盖被子了,这要是膝盖再冻坏点儿,”
“以后连哥哥的墓园都上不来了。”
……
雪停的时候大家拿来火炉烧纸。
橙色的火焰蹿得老高。
元宝,美金,各式各样的都有。
温思念撒了大把的冥币美金,尖尖的瓜子儿脸垂着。
温金满慈握着冥元宝的手在颤抖。
安隐站在离她们远远的地方。
看着这墓碑前的祖孙两人,还有一个曾经陪伴在温家的司机。司机沉默不说话。
温老爷子死了。不过看这架势,温思念和温金满慈倒是反而最后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人。
温思念她……
看上去好像柔和了很多。
当夜温金满慈与温思念坐着飞机回到了大草原——她们未来的家。
司机把火炉里的火灭了之后,雪山上天已经快要黑了。
安隐慢慢走出来,她裹着红围巾,如同雪地里的唯一一抹红。
今天商危成出国,他们没有在一起。
她蹲下来,
借用那个火炉,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这个时候天倒是开始下雪了。
是比刚才烧纸钱更大面积的飞尘。
安隐微一抬头就看到了墓碑上,灰白色的,剃着寸头的男生的照片。
他很个性,没笑。
温和礼,享年23。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敢跟照片里的那双眼睛对视,总觉得他好像还是活着似的,能看到她现在的自己。
红色围巾下有伤,有一次去温家的时候,燕娉打的。
“你为什么那么对他?!”
“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那么对他?!”
“你不爱他,你有什么资格对他?!”
燕娉说到后面颠三倒四。
然而,安隐在看了苏画临那些字迹之后,却无法,还手一下。
任凭燕娉的指甲抓在自己的脸上。
后来,商危成赶来,一把把她抱起。
他对待珍宝一样对待她的身体和皮肤,一点点上药,至于燕娉,据说她后来就进了精神病院,就是她曾经工作的那家精神病院。
……
伤现在结痂了,不过退疤还要很久很久。她有点疤痕体质,半年,一年,不好说了。
皮肤上的疤难解,心里的疤,难解。
安隐没带什么祭祀的东西。
最终,她掏出,一本温和礼生前室友给她的日记本。
开始,她有点担心,害怕是表白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样。
结果是她多虑了。
温和礼在雪山上的生活非常规律。
比在精神治疗的时候要健康许多。
本子打开,里面只是他戍边练的一幅幅硬笔书法。
最后一页,是他去世前的几天,他好像对那场血崩仿佛有预知一样,摘抄了北岛的《远行》。
看来总得有最后一次,否则人生更轻更贱。我们都走在这路上,谁都没有免于死亡的特权。也许重要的是,你与谁相识相伴相行,与谁分享生命苦乐,与谁共有某些重要的时刻,包括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他最后的本子上,名字不再是温和礼。
而是温灵修。
灵修啊,温家最后的那缕善魂。
为了救一个18岁徒步野营被困的高中生,那个男孩子出来了,而温和礼自己因为热量不足,死在雪山。
安隐后来接燕娉出来的时候,燕娉说,温和礼住院的时候,跟她说过一个故事。
燕娉是这样说的:“小的时候,大家早读,隔壁班有一个男生,性格很傲,”
“有一次他看温和礼在读诗,看了之后哈哈大笑,说他怎么在看古朗月行,温家的大才子,学生会主席,居然看的是小学生古诗《古朗月行》。”
安隐皱眉。
燕娉:“你知道温和礼怎么说吗?”
“他说,你买的是不是盗版。你看——温和礼就是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说得不明不白,也不会解释清楚。”
“安隐,”燕娉的眼神变得凛冽,“温和礼从来不跟你解释苏画临是自杀,是因为他打心里也觉得你不配。你比不上我,你永远没有我理解他。”
那一瞬,安隐感觉像有一万束月光穿过心脏,
扎穿了。
……
她今天来这里,把她自己手抄的一篇《古朗月行》烧给他。
……
小时候我不认识月亮,只把它称作白玉盘。
有时怀疑是瑶台仙人的明镜,飞到了天上。
月中仙人垂着双脚,圆圆的桂树跟着出现。
那白兔捣成的仙药,到底又是给谁吃的呢?
蟾蜍把月啃残缺了,皎洁的月亮因此晦暗。
后羿当初射下九个太阳,从此人间才安宁。
现在月亮已沉沦迷惑,走开吧没什么可看。
心怀忧虑而不忍走开,悲伤让人肝肠寸断!1
……
我来送你,温和礼。
最后一次。
然后,我就要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