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宅院里,坐着一位正在烹茶的女子,茶水沸了之后,她便将茶水分在了两个茶杯里。她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对坐在对面的女子笑道:“夫人请用。”
清容笑着谢过,“多谢,丽娘这手艺当真不错。”
崔丽娘笑笑,又从食盒里拿出家中新做的点心,“我这煮茶的功夫也是做了新妇后,跟着拙夫学了一段时日才有些长进,承蒙夫人不嫌。夫人尝尝?”
清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崔丽娘介绍道:“这点心唤作枣糕,是西州十分流行的吃食,里面加了干枣和核桃,吃着有些甜味。若是嫌腻,配上这茶正好。”
“丽娘果然心思玲珑。”清容谢过后拿起一块枣糕尝尝,“果然不错,赶明儿我也让家中的几个厨娘做些出来,这点心能放上多久?”
“这不算什么稀奇,这东西估计西州家家户户都会,只是没见娘子提起罢了。如今天冷了,便是放上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来时听说这些日子夫人都胃口不济,如今有了胃口,自然最好,修养了这好些日子夫人可觉好些了?”
清容点头微笑,“好多了,其实本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过些日子就好了。”
“张夫人本是有心过来看望的,但是将军的意思是夫人不宜见客,她在西州待了两日,便回了龟兹。”
想起这个,清容就有些无奈,她本是觉得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可是薛绍却偏偏不肯,好似一个不留意,她就要病倒了似的,严令不准外人来打扰,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清容有些不好意思:“这倒是我的不是,叫张夫人败了兴致,若有下回,定是要好好向她赔礼谢罪。”
崔丽娘笑得眉眼弯弯,娇婉动人,道:“身子为重,夫人还是仔细得好,这西州也不比雍,在这病了更是麻烦。”
清容闻言点头应下,“多谢丽娘,我自会小心注意的。”
崔丽娘悠悠地饮了一口茶,看了清容一眼,问道:“不知夫人可听说了前几日千佛寺里法师盗窃一事?”
清容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等着崔丽娘的下文。
“这薛将军从前与空寂法师竟是旧识,还真是巧。如今寺里流言纷纷,都说是空寂法师窃了钱财,何况证据皆指法师,将军和法师虽然有故,可是此番公然袒护,拖了几日都不同意判案处置法师,说是相信法师为人,可如此不是有损将军公正的名声?夫人…还是要劝上一劝才好。”
清容闻言悠悠地叹了一声,无奈道:“你说的自然是,可是这外头的事,男人家又怎么会同我们说呢?即便说了,又怎么会听我们的?我只怕是有心也无力。”
崔丽娘微怔,似乎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也跟着轻叹了一声,“夫人大抵有所不知,这西州佛风之盛远比都城,便是小儿都能背上几句佛经,连什么好的东西也都在寺院里,所说这官府的话有时还比不上大寺里的几位高僧的只言片语来的打动人心。如今出里这等事,千佛寺的僧人都憋着火气,言将军徇私,恐怕再这样下去,便是连西州的百姓也要说三道四了。拙夫也是将军着想,不想看将军失了民心…”
清容连连点头说是,“我明白长史和丽娘的好意,你们所顾虑的也的确不错。只是我有件事不明白,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或许拙夫也并非是想要因徇私插手,干涉长史判案,只是想要能够此案再谨慎些。此举也是为了长史考虑,这千佛寺的僧众在西州固然是有威望的,可这空寂法师也不是普通的出家人啊。他原本是灵宝寺的法师,因译经去了淮洛,又转辗来了西州,译经一事也是得了朝堂之应的,若是此事失了公允,内有冤情,这传出去对长史和千佛寺的名声更是不好。丽娘,你说是不是?”
崔丽娘怔了一下,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如今这种局面,难道盗窃的还能另有其人?”
清容举起茶杯,也慢慢饮了一口,说道:“这也难说,有时亲眼所见,并不一定为真。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做足了戏要让你翻身不得,恐怕不知外人信以为真,连你自己也都百口莫辩吧?”
崔丽娘闻言也陷入了沉默,一时没有说话。
“我听说长史之前也在西州城审了几桩案子了,对此事素有经验,丽娘不必担忧,只不过要查出幕后窃钱的真凶可能还需些时日。既然寺里有人急了,多等些时日,等憋得急了,说不定就不过这幕后之人就按捺不住要露出马脚了。”
崔丽娘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与清容相视微笑了起来,“光顾着说话了,这茶都凉了,我再煮上一盏。”
清容微笑,“有劳夫人。”
崔丽娘一边煮茶,一边和清容说起了卢开彦之前审过的那几桩案子,有些竟是荒谬可笑,有些令人闻之可恨。“这西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事务都是交到这边来,虽说是个如今少泽是个长史,可竟比之前还要忙碌些。前两日,衙门又闹出了一桩事,大家都说玄乎呢,这好好端端的女儿竟起死回生了!”
清容不由一奇,“这倒是新鲜?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胡人人家的家事,可也和法师这事一样,各执一词,竟说不清楚了。市坊有个女子叫库狄绪娘,说是一个僧人在市坊看见有人同她纠缠,要带走她,就好心叫了官府的差役去赶人。对方说他们和库狄绪娘是认识的,是受她家里人相托来接她回去的,一问名字,可有人说自己认识库狄绪娘,库狄绪娘此人早就病死!眼前这个肯定是假冒的。说着就叫人去喊了库狄绪娘的父亲库狄大郎来,他原先还说自己不认识这女子,可是隔了些时候,再来又说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库狄绪娘。但古怪的是,这女子却不肯承认了,说此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也不肯跟他走…这可真是乱成一团。”
清容也有些意外,“竟还有这等古怪的事,这之中定有人在说假话。那些来接人的,是什么来头,还有若要知道库狄绪娘死了没有,去查查户籍册难道还不能清楚吗?”
“这正是巧了,这户籍册前半个月多便被安西都护府那边要了过去,说是要例行审查。如今这众说纷纭的,也不知谁存了心造假诓骗。”
竟有这么巧?这边刚出了有人身份不明的事,那边户籍册就被人调走了?
很难让人承认这只是巧合,而非人为!假的…早就死了…清容脑中登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问道:“这库狄绪娘多大?”
“听说了是十六七岁。”
巧了!李元敏不正也是十六七岁吗!
清容有些坐不住了,着急道:“如今那库狄绪娘人在何处?”
“该是在自己的住处,官署那边派了差役去看着,说等事情查明之后,才能准她出入自由。怎么了夫人,你莫非察觉了什么?”
清容闻言镇定下来,不敢声张,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觉得奇怪,要是这库狄绪娘真是库狄大郎的女儿,为何不肯认他,宁愿跟着外人走,也不回去呢?”
崔丽娘闻言点头叹道:“其实这也并非没有缘由,可库狄家原本祖辈留了些积蓄,可是这库狄大郎是个不顶事的,这么些年来败光了积蓄,家道中落,平日又酗酒成性…大概是,她也不愿回去。”
清容在心里思量,就算真是这样,这库狄大郎前后态度的转变也着实可疑,还有那几个要接走库狄绪娘的又是什么人?“这样,你有见过那库狄绪娘吗?”
崔丽娘摇头,“没有,这些也不过是我听人说的,就像夫人刚刚说的,事情到底如何,还不得知呢。”
……
“娘子,咱们当真要去吗?”颂月有些不放心地劝道,“还是等阿郎回来再…”
清容断然摇头,等送走了崔丽娘之后,便起身回屋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胡服,打扮得如同寻常下人一般,打算要亲自去瞧瞧,那位库狄绪娘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的消息,自然是越快知道越好。云娘见过她,还记得她的样子,一会叫她和我去,我让阿珍去办的事,都做好了?”
颂月点点头,“已经去过了,和那边的差役说过了,晚些会有人亲自去送饭食犒劳。”
“我知道了,天黑前我就回来,若是没有…你就立马知会阿郎。”
日头西斜,很快便起了西风,吹在人的脸上,透着寒意,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阿珍和府里的两个护卫已经送了酒菜,薛府的两个护卫拿着符牌,提出要替他们看守一会,那两个差役笑着谢过,就离开了看守的地方。
清容和云娘就在不远处看他们走远之后才露面。清容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处独门独户的院落就在市坊的一道巷子里,竟是这?是上回看见有个醉酒僧人的地方。
眼下不容多想,她推开门,悄然走了进去,云娘则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这个小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一架秋千立在一旁。
此时忽然屋里有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白璃。”
清容和云娘相视一眼,便迈步往前,正要推门而进的那一刻,身后突然有女子扬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