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街上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天光大亮,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碎布,一身酒气的僧人躺在街上顿时引来了来往人群的注意,先是三五个人驻足议论,后围观的人更多了起来,人们围着这个僧人指指点点,就是没人上前去给他松绑。
“哎呦,这是哪家庙里的,看这样子像是得罪什么人,惹上仇家了?”
“说不准是干亏心事,给人抓住了丢出来吧?哪个正经僧人喝成这样?”
“说的也是……”
“我看他这样子有点眼熟,好像是千佛寺的僧人…”
街上围观的人顿时小声惊呼了起来,“啊!不会吧,这千佛寺的僧人怎么都…难不成还真是风气有问题?”
那人哼了一声,故作玄虚道:“啧,都是肉体凡胎的俗人,难不成剃个头就不一样了?亏得是人人将他们当祖宗似的供着,私底下不知怎么乱来呢?”
……
慧成躺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心里又羞又恼,全都围着他看戏,也不说有人上来给他松开!到底还是过了一会,才有一两个认出他的人上前,将布条取出来,但是还没解绑呢,就有差役过来了。
“都围在这干什么!”
一时间,众人哗得自觉退开一条路,那几个差役一下就看见被捆在地上的人,那领头的差役皱眉问道:“你是哪个寺庙里的?”
慧成只觉丢脸,垂下头,不肯回答。
那人随后道:“不说是吧,那就跟我们回一趟衙门,把事情说清楚。”
慧成心里有些怕了,小声道:“千佛寺…”
差役头高声道:“大声回禀!”
“千佛寺。”慧成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这会无可奈何!
然后人群中顿时哗然一片,还真是这千佛寺里的僧人呐!这庙里可是有人古怪,犯了邪祟了,怎么一个二个得都要闹出些事来?
那差役头头又问:“谁将你捆在这?发生什么事?”
慧成那还有脸说,只说不知道,说自己晕了过去,就发现被人丢在街上。围观的众人也都纷纷作证。
那差役头头在心里冷哼一声,晕过去?看这一身酒气,喝得醉死还差不多,在这瞎扯起来,他随意嗯了一声,又再盘问了一遍,问他昨日都去了哪,什么时候晕的…问了个仔细之后,才叫人给他松绑,那差役头就带着人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见当官的走了,这慧成也从地上起来了,没热闹可看也就纷纷作鸟兽散开了。慧成气恨地拍着自己的衣裳,却又当场发作不得,只好等着人散去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回了寺里。
一回去,他就让主持给逮住了。
觉名早听了小沙弥来报信,说是发现慧成在被人捆在街头,连衙门的差役都过来问话了。慧成看见觉名,一时悻悻,老实唤道:“主持。”
觉名如今亲眼看他这一身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怒。他早知道这慧成私底干的那些好事,但念在他跟着自己在庙里也有多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千佛寺才刚解封不久,如今这孽障又叫人丢到街上围观…前头的事还没完,再照这样下去,这千佛寺在西州第一大寺的地位还能保住吗?
觉名没了教训他的心思,思来想去后,只留给他一句,“你此前多作恶,我念在师徒情分,对你是网开一面,可你屡屡不改,实在无可救药。如今你我师徒二人缘分已尽,不如早些另寻去处,我这是留你不得了。”
慧成自然不肯,可这回不论是他怎么苦苦哀求觉名,觉名都没改口。情急之下,慧成出口便道:“主持何必责我?难道主持自己就问心无愧了吗?您前段日子不也私下从寺里挪用了几万缗的钱帛吗?”
觉名闻言怒瞪向他。
慧成见他恼怒,忙道:“我都知道,寺里的钱帛一向是我代主持管着,这事我也瞒着旁人,没叫别人知道。只要主持您别赶我走,我保证,这事日后自然烂在我的肚子里。”
原来他不知道这钱用在了何处。觉名冷哼,“痴人说梦!你若是能耐,便立刻告到官府去!我倒想知道你届时要如何收场,为师好意提醒一句,只怕不是再寻去处的事,可别将你这条命搭进去!”
说完,便拂袖而去。
他一番警告,也确实唬住了慧成,觉名从来不说大话,慧成心里知道。因而还真的不敢把事情闹大,再是百般不愿和懊悔也只能收拾东西从这千佛寺里灰溜溜地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被主持赶出去,后脚就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
……
这事说来也不稀奇,这个慧成可是生了两副面孔,他在主持面前恭恭敬敬,可是对着年轻的僧人,或是地位比自己低的便是颐指气使,不是嘲讽恶言便是动手打骂,可碍于他在寺中也算是有资历的和尚了,身为主持的弟子,常帮佛寺主持处理寺中事务,那些年轻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可怨气日积月累,总有一日要压不住,喷薄而出。
那些小沙弥见他被主持扫地出门,为了吐了心中那口恶气,就将之前慧成在寺里私自挪用香火钱,篡改账簿,打骂僧人,陷害空寂等丑事都一股脑上报了官府。那法曹参军一看是千佛寺的事,也不敢马虎,直接就报到了卢卡彦那里。
卢开彦看了眼这讼状,知道慧成已经离开千佛寺,不是千佛寺的人了,于是立马叫人把他抓了起来审问。
慧成跪在衙门里,见卢卡彦这架势,他简直欲哭无泪,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一步!难道真是中邪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他心思急转?是姜氏?他那日不过翻了她的院子,就被别人打晕了,关了一整日后又丢到街上,被主持赶出来后又被官府的人抓了?难道她真的是什么要不得的人物?
不应该啊!他从前有一回偶然尾随姜氏的侍女和那间院子里的仆妇才知道里头住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娘,他一时动意,在附近留意了好一段时日之后,知道里头住着的女子似乎是没了家人的孤女,无依无靠,极少出门,连家中的下人都是很少出来,而她每回出门也都是遮掩容貌,怕是走在街上,四周街坊也认不出她来…那回有生人来想要带走她,见她不识对方,还是他悄悄报官,才没让她被带走的。接着出了姜大郎那事也没什么古怪之处,寻常得很,就算是鞠世子来寻她,不也过了几日就立马鞠世子抛之脑后了吗?
这样的一个孤女,有谁会在意?就算是出了事,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没想到,他这回真就栽在这上面!
卢开彦神色肃穆,将他的罪证都念了一遍,问他认是不认。慧成心中一冽,忙磕头喊冤。
卢卡彦沉声道:“你不用急着喊冤,这些事我自回去核实,如有属实,定不轻饶!”
慧成脸色一白,竟然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出来。
卢开彦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些事多半是真的,但是他有一点不解,于是挑出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沉声问道:“你为何陷害空寂法师?”
慧成这回是真的冤枉,忙道:“长史明鉴,在下真是冤枉的!在下绝没有行陷害之举!那时庙里传言说财物丢失,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我听人说是法师窃财,这才让人来报了官府,之后在法师房中找出财物,这些都与我无关呐!”
见卢开彦只是皱眉,却不为所动,慧成又继续道:“长史,此事当真非我所为!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敢在此对天发誓!我知道法师待三年学成之后,便要回都城,与我便是再也难见,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陷害与他!长史明鉴呐!”
卢开彦神色未改,只是悠悠来了一句,“这么说前面所述那些罪证都是真的了?”
“这…”慧成一噎,竟不知如何开口,“我…长史…”
卢开彦挥挥手,扬声道:“来人,将这僧人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说罢,慧成就被两个差役带了下去。
不是他?那会是谁?那些小沙弥?卢开彦不禁沉思,外面的人没必要这样处心积虑去害一个和尚,而寺里面除了主持以外,就是上面压着最大的慧成也说这事和他无关,那还有谁能从陷害空寂法师这事之中获益呢?
卢开彦抄起讼状,起身就往外城驻军的兵营里去了。
……
鞠昀蔚还待在西州这边的别院。
此时随从来报,“世子,这是今日的邸报。”
鞠昀蔚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圣人亲封了皇后诞下的小皇子为燕王;提拔皇后母族中人韦崇义为吏部尚书;此番征战高句丽敌军十万,取得大捷…如此看来,真是圣恩浩荡情,鞠昀蔚心道。
若是高句丽战事大获全胜,朝廷自然有功夫盯着西域和北疆这地方,看吐蕃和突厥蠢蠢欲动之势,恐怕几年之内,又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如今看来这西域的局势并不妙,乱局之下,而这大邺的军队真的还能如以往战无不胜,势不可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