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是腊祭之日,按照习俗得祭拜祖先亡魂。陆家的祖籍不在雍城,因而在家中祠堂拜过后,便去了佛寺烧香礼拜。因着祭祀的缘故,这个初一,庙里的人倒不算太多。
初一庙里有俗讲,不过清然却耐不住听下去,便央着清容一道躲了出来,只留王氏在院中听俗讲。
清然带着清容她出了院子,顺着这苍松夹携的石路往西走,又沿着青石拾级而上,没了人声嘈杂,在这仔细听还能听到这清泉流动之声,行至半山处,两人便停了下来。
“阿姐,你瞧此处风光如何?可像你画的那副屏风?”四娘如同献宝一般,笑嘻嘻道。
清容抬眼看去,只见错落有致的大大小小的白墙黑瓦的院落,既气象庄严,又有几分小桥流水的灵动清隽,往下便是清泉,清容笑道:“倒是风水宝地,景色宜人,我前几日还道这城里不知有无那般青山绿水之景,没想到在这竟有。”
四娘便是知道她最近在画山水屏风,听她说想见见实景,便想到了此处。
“这往上便是禅房了,阿姐往下看,一会咱们往刚才来的方向去,那里供奉着月老。”清然打趣一般地瞧着她。
“月老?”
清然煞有其事道:“是啊,许家那些人有眼无珠,既然阿姐的婚约已不作数了,咱们便去求个更好的来。”
清容哭笑不得,笑道:“我知你心意,只是这缘分天定,哪里是随便求求便能得的?若真要这样,那岂不是天天往这月老庙面前长跪不起便能如愿了?那我日后可要为了四娘天天来,日日求,夜夜求,盼她遇个如意郎君。”
“阿姐!你怎么反倒编排起我来了?”
“好好,阿姐不说了。”
两人说笑着,完全没留意到来人,以至于清容对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薛绍而吃惊不已!
“薛…薛将军?”清容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薛绍看起来实在也不像信佛之人,问道:“将军怎么在这?”
“有些私事。”薛绍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她,本以为不会再见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也没有想到会见到她笑得那般开怀的样子。
清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打算多问,与他见了礼之后,便打算带四娘离去。
“陆娘子,我有事想要问你。”说完,便直勾勾地瞪向清然,清然直觉自己碍眼,讪讪一笑,“那我先去下面等着,阿姐你与将军慢慢聊。”说完,便快手快脚地离开了。
待清然走远之后,薛绍才问道:“那个人…为什么退了与你的婚约?”
清容愕然地抬起眸子,却撞进了薛绍的眼中,他眼中的自己,那么清晰可见。他问这个做什么?清容顿了顿,道:“大抵是没有缘分吧。既然无缘,强求不来。”这其中的事,叫她怎么和他一一说呢?
“那再遇见你,可算是缘分?”
他问得直白,也问得清楚,可清容却不想回应这份心思。清容微微一笑,只道:“将军的意思我不明白,人与人的缘分有很多种,即便是萍水相逢,那也是缘。”却不知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去明白。
清容大抵是能猜到薛绍心思,可他总是这样反常,奇怪的是这也会牵动她的情绪,她并不想要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因而选择避开。
她有心回避,似他这样拙舌之人,更无法接下去。清容道:“将军既然有事,我便不打扰了,就先走一步。”
薛绍依旧是那副表情,若不是语气缓和,都让人误以是仇家,“我的确有件事,还希望能请教三娘。”
“将军请讲。”
薛绍瞧着她,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萍水之缘?她明明说了,若他有相求,她会尽所能相助。那现在呢?又算什么?本以为她退了婚,或许他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心烦,“罢了,罢了,你先走吧。”
这又是如何?这人!明明是他让自己留下,倒是她不愿走一般,清容好气又好笑,不与他这怪人计较,只行了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薛绍瞧着她的背影,将握紧的拳背过了身后。他不懂什么有缘无缘的说辞,他只知道,事在人为。可是,她对自己好似很是避之不及…
四娘见清容过来,瞅她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便上去问道,“今日却没有见着空寂法师?”
“法师或许今日不得空。”清容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本以为一出少不被四娘瞧了去,自然少不了要盘问一番,可是四娘不知怎的,却提起了法师,摇头道:“你想问什么,还是直接问吧?”
四娘将脑袋耷拉下去,小心翼翼道:“阿姐,那位薛将军同邢国公薛方绩是什么关系?”
清容想了想道:“他与邢国公是叔侄。”
叔侄?那岂不是与那个人是堂兄弟!清然难以置信,怎么避不开那个冤家了!
清容觉她反应不对,问道:“莫非你认识?”
清然下意识地摇头,在清容的眼神下,又心虚地点了点头,老实道:“也不算识得吧。我与他的堂兄弟薛俨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有…有些过节。”谁知道救你的薛将军竟然是薛俨的兄弟啊?清然忍不住腹诽道。
“过节?”
上次来灵宝寺之时,空寂法师替清容挡了香炉,清容发现他手不慎被烫伤了。见法师有心遮掩,清容也没有声张,本想隔些时日再来问候的。但先因许家的事,后又因贤妃贺礼的之事给耽搁了,便让四娘来有机会来寻法师,送些膏药来。没想到却碰到了薛俨,不巧两人生了口角…
清容又气又好笑,“你呀,难不成也同我一样口无遮拦么?要是他存心要报复你,可如何是好?”
四娘懊恼:“阿姐莫要说我了,我如今不也后悔了吗,当日只是一时口舌之快,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薛将军今日出现在这,说不定也是为找薛俨来的。”
“他并没有说起,我也不知晓,好了,如今多想也无用了,先回去吧。阿娘若听完俗讲,许久不见我们,恐怕是要着急了。”
四娘表情为难,央求她道:“阿姐,这事你可莫同阿娘说,我怕她…”
清容摇头好笑,睨了她一眼,“你呀,我知道。”随后往后头看了一眼,跟着不远处的阿珍和颂月便知道三娘的意思,默默低下头去。
她们回去的时候,俗讲还未结束,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实在没有人注意她们。清容也坐着听了一会,看着台上的法师舌灿莲花,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荒唐如梦之感…
回到家中后,清容便拿起了画笔,继续她为画完的山水屏风,她瞧了瞧,还算是满意,大约过个三四日便能得了,“过几日去西市,你要同去吗?”
四娘忙不迭点点头,“那自然是要的。”
清容点点头,道:“也不知道贤妃可会喜欢?”
贤妃柳玉娘是王氏亲姐姐的女儿,从前两家在永州时多有往来,柳玉娘常与陆家姐妹做耍。这两年,柳家和陆家又先后迁至雍城,柳玉娘一年前便入了宫,不过一年多的日子,柳玉娘便从一众才人中脱颖而出,封了美人,前些时日又越级封为贤妃。为庆柳玉娘晋封之喜,清容便打算亲手绘制一幅屏风以作贺礼。
“送礼更在情意嘛,若阿姐总是觉得不够好,那便是没有礼能拿得出手了,毕竟宫中自然见过不缺珍稀之物。况且我觉得阿姐绘的画,很是有意境,挑不出不好来。”
清容嗤道:“你贯会糊弄我。”
“不过实话实话而已。”
待到画完那一天,清容姐妹俩便一同去了西市的夹缬店。待拿出画的时候,却叫周围的人都看了个新鲜,有人问道:“这可是小娘子自己画的?”
“画得可真好呀!”、“是啊,是啊!”
“这小娘子莫非是店里的画师?”
“不知可能画夹缬花样?”
清容只是笑着点点头,也算是一一回应了。谁知等来掌柜的,却说店里恐怕没有合适的屏风架,若要订做,要等上几个月。这可有些为难,本来讲这屏风制出来也要一月余吧,再加上屏风架可不是要等到来年了?
就在清容犯难之时,有位贵妇人走了过来,笑道:“小娘子,我家中倒是有不少屏风架,皆是上好的木料,该有合适你这幅画的。”
清容转过身方方看清了来人,这位妇人头戴灵芝头鎏金双头钗,翡翠花钿,身着紫色的暗纹八幅裙,披着银红色的披帛。身姿丰腴,容貌昳丽。连清然也不由得痴了,何时见过这般容色女子,莫说男子,就连她忍不住多瞧几眼。
“夫人安好。”清容上前一礼,笑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这如何敢当呢?”
韦训颜嫣然一笑,“小娘子客气了,我见了你的画,也很是喜欢,想让你替我画些夹缬花样来。当然,我自然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作为报酬,我便替你寻一架合适的屏风架,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