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实在不明白,为何清容前一刻还能说着要与自己好好过日子的话,可是下一刻又做瞒着家人劝杨氏与薛三郎和离的事。今日又这样巧,家中出了这样乱子,而那两人又在这时候找到自己,很难不让薛绍多想,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巧合…她到底想做什么?
清容的笑僵在脸上,不明白薛绍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杨氏也很厚道,顾及着清容还是薛家的儿媳,身份微妙,能愿意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已很是难得了,她不能叫清容为难,因而这些事发生之后,她都没有提清容半个字。
可眼下薛绍知道这件事清容也不觉得奇怪,他本来就心思敏锐,加之上回借薛常的事,她也没刻意瞒着他,他能猜到也不奇怪。事实上薛常也确告诉了他,清容让他和云娘等人去找了那位医师,向他逼问赵小娘一事的实情。
清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几日薛绍的反常,和他刚刚的反应,都说明了他误以为自己是故意这样做,因有更大的图谋。清容沉默片刻,故作胆怯,放软了语气:“是…我的确劝她和离,你生我的气了?”
最后的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一片沉默之中,气氛凝重且微妙。颂月和阿珍竟是此时都在,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薛绍动怒生清容的气。薛绍注视着清容,仿佛与她形成了某种无形的对峙…可是谁占上风,不言而喻。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清容垂眸,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此事会闹到今日这样。我是无意知晓那赵小娘设计假孕要陷害三嫂的事,本也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告知三嫂,可是那日三嫂从阿娘那回来,哭得很是委屈,阿娘有心要袒护赵小娘,知道实情却还要三嫂不再追究此事…”
她说着也不免跟着伤心起来,薛绍看着她,神情也有些松动。
清容道:“三嫂说起她从嫁过来开始,是对三兄百般包容顺从的,可是不管如何,三兄始终不能改变心意,我见她伤心…便忍不住问了。”清容抬眸看着薛绍,有一点委屈,“我并非是有什么图谋,只是见三嫂太过委屈,一时不忍罢,劝她及时止损罢了。这些年,三嫂做得如何,你比我明白,三嫂有多不容易,你也是知道的,对吗?”
薛绍虽没说话,可是他看清容的眼神出卖了他,他选择了相信她。
清容道:“至于之后的事,我也没有料想到,想来是三嫂想要和离之心十分果决吧?至于这范闻冲的事,我不过也是凑巧听外头的人说起罢了。我不想你参与立嗣之事,也确有私心,你知道的,四娘如今也在宫里,我自然担心她,故希望你能离这些事远些,图个安稳罢了。”
话是实话,可清容也并没有对薛绍全盘托出,毕竟薛绍都这样怀疑自己,那自己的话又几真几假,她又能怎么信任他?
薛绍沉声道:“是我误会你了。”
清容瞧着他,“那你现在能相信我吗?”
薛绍面带歉意,反握住她的手,“抱歉,我不该猜疑你。”
清容却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若疑心,她也无奈何。
可这话,清容也是不会此刻说出来的。
她摇摇头,平静道:“若你以后有什么便直接与我说,也好免去这无谓的猜疑,一次两次便也罢了,若是长久以往,难免叫人伤心失意。”
薛绍心里有愧,嗯了一声,“以后,我会改的。”其实他原本也只是想要她的一个解释罢了,如今她都肯和自己说了,他还有什么好猜忌的?“你说的事,我会考虑,我答应你会三思慎重,事事与你商议。”
清容悬着的心一松,笑着点了点头。
薛绍又问:“三嫂的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清容道:“我也不知,只是三嫂再没提起过我,似有意为我隐瞒。”
薛绍看着她的容颜,嗯了一声,他自然更不会与人说起。其实他从前不肯奉命成婚,也是因为有薛承的前车之鉴,可他总是碍于兄弟身份不能多言,如今这样…对大家都好。“这件事,你本也无错。”
“你不怪我?”虽说清容心中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嘴上还是不忘问一句。
薛绍摇头,“心里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旁人劝也无用。有了这样的想法,还管旁人做什么?何况三兄的确做得不好,三嫂即便不满意他,心生怨恨,也是应该…”
清容微挑眉梢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会这样想,“你竟也会这样觉得?”
薛绍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道:“既然娶人为妻,便该担起做丈夫的责任才对。错了就是错,不因男女而有分别。佛不是常曰:众生平等?”
清容忍不住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他这样的人嘴里听到一句‘佛曰’,她点头道:“说得是,只是这样想的男子却不多了。”
人人都会说:众生平等,可也只是说。真要做起来,依旧是男女有别,男尊女卑。
薛绍难得露出几分叹息的神情,他轻拍清容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世道如此,可并非人人都是这样,人与人的想的都是不同的。”
世道如此,清容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今日不知怎么与薛绍说道这个,她也有些感慨了,“难道本该如此吗?这男女之别,不仅在礼数之上,也在地位之上…世人对女子也总是苛求多些。”
薛绍不是不能明白,他与三婶家的侄儿崔二交好,也知道他的身世不易,更能感受到清容话中之意。他点了点头,“对女子的苛求,不过是强者说辞而已,若有一天换过来,便是要对男子苛求多些了。”
他很少又与清容这样平心交谈地时候,故而也想与她多说一下。他道:“其实我从前也想,男人三妻四妾,女子便该忠于一人,可女子便是天生大方的吗?若是我有心爱之物,也不愿与他人分享,这或是人之常情,有几个人是能这样大方的,但怎反过来要求女子在这件事上必须大度?更久以后我才明白,世道如此,是因为强权所致,强权是强者之志。”
他这话实在说得太过直白,清容也是为之沉默了片刻,的确啊,或许有人似薛绍这样心里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世道不会为一人而改。现实,总是叫人无力的…
可薛绍今日的话,却是叫她作了改观,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或许和自己想得还是有所不同的。
薛绍可一点不知清容心中所想,他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直愣愣地转了话锋,“今晚你都吃了什么?”
“啊?”
清容看着他,觉得有些突然。
殊不知她这副茫然的模样,看在某人眼里,很是可爱。薛绍很少再她脸上见到这样鲜活的神情,她大多时候都是平静,温和的,他心中一热,道:“今晚早些歇息?”
清容摇头。
“为何?”他又哪惹了她?
清容道:“你还是先去沐浴洗漱罢。”一身酒味,还真是有些难闻。
“你和我一起?”
清容慌忙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说什么呢?”阿珍和颂月还在屋里呢,简直口无遮拦。阿珍和颂月见两人解开误会,又言行亲密,相视一笑,忍着不做声。
清容催促道:“你快去吧。”
好容易将人打发去了,屋里只剩下清容主仆三人。
阿珍上前道:“刚刚可真是吓坏我了,我以为阿郎会为杨娘子的事情生娘子的气呢?”
清容也以为,没想到他心里会是这样想得。
颂月笑道:“阿郎倒是难得,能体会娘子的用心,只是娘子,你这样帮杨娘子,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清容淡淡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了。她待我的确好,何况同为女子,自然希望她能好,不要泥足深陷。”该说的,她说了。要她再帮杨氏多些,恐怕也不能够了。
这时云娘正从外头进来,她闻言顿了脚步,心中滋味竟是有些复杂难言,好一会后,才进屋将清容刚刚吩咐要找的东西送了进去。
暮春四月,似乎在中旬下过雨之后,气温就嗖得热了起来,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街道上,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路两旁的槐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让人心烦。
清容自也听说了李缙要携后宫妃嫔与前朝臣工一道去行宫避暑的事,贤妃也去,四娘也作陪同。清容细算了算,这一去,最少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不知到时又会掀起什么波澜…只希望四娘和贤妃一切平安才好。
四月二十,顺天门的正门第一次为本朝新帝巡幸麓苑行宫的仪仗从顺天门出发,由侍中,太尉,御史大夫,中书令四位官员及其全副仪仗组成的导驾、214列大架卤薄与12架銮架组成。紧随其后的是皇后的仪仗,再后便是后宫妃嫔,内廷六司。随行近千辆马车,逶迤数里,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