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宣室殿里,李缙端坐于上,神情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偌大的殿堂里,有两名臣子,一位外命妇立在一旁,等候问话。只见他们神情凝重,像是等着什么重要的人到来。
寂静之中,殿外宦官传道:“陆氏已到,等候圣人召见。”
那两位臣子闻言眉头一拧,神情激动了起来。
李缙眉梢微挑,来了些精神,挥手道:“传!”
清容跟着宦官一路往前,进入殿内。门帘一挑,一个窈窕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缙目光随之望去。围猎当日,他并未如何注意她,只是有模糊的印象,这模糊的影子与今日所见,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李缙若有所思,从玉娘宫里初见至今,也有一年多的光景。她的容貌无差,只是周身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从清冷玉然,到多了些冷俏韵味…的确很让李缙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许令修,隔了这么久,他才真正得见,作废了与他的婚事的这位未婚妻子,原来她竟是生得如此模样么?许令修不禁想道,她如今已经过得很好,又为什么还要与自己一家过不去?
清容上前敛衽行礼,毕恭毕敬。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淡淡道:“平身。”
清容谢恩起身,李缙开口问道:“朕听闻你曾于两年前,早与中郎将结识,并在回雍城途中蛊惑薛绍无故仗杀部将李务,只因李务撞破你二人私情,事后薛绍欲息事宁人,威逼利诱军中之人不再提此事。而你回雍城之后,又仗势逼迫许家退了与你的婚约,还在此后干涉前朝之事,与薛绍蓄意打压许家。可确有其事?”
清容心头一突,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回神,看向一旁的人,见他们都神色愤然地盯着自己。不过她却不知道,哪一个是许令修…
她稳下心神,冷静答道:“启禀圣人,未有此事。臣妾此前与中郎将并无私情,更未蛊惑中郎将仗杀部将,至于后来仗势压人,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一旁的李绥听不下去,忍不住与清容针锋相对,“你胡说!分明说因家弟李务撞破你二人的奸情,便被害死,事后薛家又行贿赂,欲瞒此事,叫我们一家投告无门!”
清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绥,冷声道:“若说投告无门,今日诸位又如何能来御前?莫非是想说圣人昏聩,纵法无度?”
李缙本想看她会如何应对,没想到她却反将一军。
李绥一愣,气恨极了,他只好行礼对李缙道:“臣不敢!”可李缙看着他,却迟迟未叫他起来。
这时又有宦官在外传道:“中郎将到,等候圣人召见。”
李缙面上未显,略有不快,“让他在外候着。”
李绥几人闻言心中一喜,清容却很是担忧,不知薛绍是否会惹李缙不快。
几人各怀心思,片刻后。清容缓声道:“臣妾那时,的确结识中郎将。可也因在回城途中,得中郎将剿匪搭救,随军回程,可我二人并无半分逾矩之举。如今种种,实则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毁人声誉,还望圣人明察。”
李绥跪下,厉声道:“圣人万不可听信这妇人一面之词!那些在军中的将士就是证据,还有许家母子,他们都可为证!这都是确凿无疑的事!”
“陛下,臣妾斗胆一言,还望圣人一听。”
李缙大手一挥,“准。”
“李校尉口口声声说是事情如此,如果找出人证便可喊冤,请求圣人处置薛绍,那么是否我找出人证,指认对方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是不是也可以请求圣人处置,还人公道?”
李缙不答,眯了眯眼看着她,清容继续缓身道:“人证而已,谁知真假?又能说明什么?这指鹿为马的事,不也是人做出来的?圣人明察秋毫,洞悉是非,自不会轻易被小人诓骗。”
许令修在一旁眉头紧皱,看着清容,那眼神如同在看什么不知悔改的人一般。“难道如今夫人还不肯放手,承担责任?”
清容冷笑道:“尔等造谣生事,责任难道在彼不在己?当真可笑。”
“你强词夺理!”
清容反道:“恐怕真正强词夺理的另有其人吧?我不过是不愿见圣人被小人蒙蔽罢了,难道道出实情也有错可究?”
那妇人早听得气愤,此时也忍不住道:“你巧言令色!圣人万不能听信这毒妇的话啊!”
比起那边的神情愤然,清容则神色平静,她道:“分明是你们要我来在御前对峙,如今桩桩件件被人摆在眼前,见自己落了下风,便言对方颠倒黑白,好话坏话都是让你们说尽了。只怕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紧了,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的也就是尔等。”
几番论战,清容皆不落下乘。
“你!”
李缙呵断,“够了。”
殿内众人皆收声,等待李缙的决断。其实清容心里没底,可是她只身入宫,如今也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拖着时间。
等了良久,李缙开口道:“陆夫人言之有理,此事证据不足,罪不能成。”他看了清容一眼,眼神不明,缓声道:“先将陆氏暂留宫中,待查明此事之后,再行定论,其余的人先行退下。”
李氏却不赞同,看圣人的态度分明就是有意包庇,何况此事一拖再拖,变数就大。她欲再请求,“圣人…”
谁知李缙却冷声道:“今日,就到这。你们退下吧。”
李缙发了话,再不情愿,他们也只得依言退下。
此时,殿内就只剩下李缙和清容二人。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清容心中不安,也不知李缙独留她在此,是什么意思。
半晌,李缙悠悠开口,“陆夫人,倒口齿伶俐。”
清容低头,恭敬道:“臣妾不敢,只是陈情直述。”
李缙起身,饶有兴致,他踱步来到清容身前,上下打量片刻。清容心中惶恐,正想着如何找话来应对,就听见门帘之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事情问得如何了?”
这时,皇后含笑进来,清容松了口气,上前行礼,皇后挥手示意她平身,“许久未见你了,前些日子你忙着照顾中郎将,也是有些累着了。”
清容恭顺道:“都是臣妾分内事,多谢殿下关怀。”
李缙见她来了,脸色更加轻松些,关怀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还特意过来?刚刚问过,陆夫人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此事证据不足,未行定罪。”
皇后点点头,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我原先还不信,中郎将能够不顾个人安危,舍命护驾,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又怎会行如此龌龊阴险之事?看来此事果真有蹊跷。何况事关三娘,我自然也是担心。”说着,便看向清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此言一出,谁还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清容忙行礼道:“多谢殿下挂念。”
皇后满意一笑,眼神在清容和李缙身上转了转,说道:“你不必这样多礼,对了,中郎将还在外头候着,圣人可要召他进来回话?想来是担心三娘,一刻都未耽误,果然是夫妻情深。”
李缙闻言,看了眼清容不动声色的从容,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快,脸上也多了些不耐,皇和他夫妻多年,自然是最了解他的,她温言道:“陛下也忙了大半日了,也该是累了,不如先去歇着,既然此事无论,那便待查明之后,再行审问便是。”
李缙点了点头,走之前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语气却舒缓了些,“他如今还是清白无罪还有待查明,先让他回去,朕改日再传召。”
皇后应道:“是。”
皇后和清容皆行礼相送。
“圣人留你在宫里?”
清容心中惶恐,生怕皇后不快,忙解释道:“是,圣人说待查明此事之后,再行定论。”
皇后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宋女官,“你将此事告知中郎将,若要三娘无事,尽快查明真相便是,先让他回去吧…这几日,三娘就暂留宫中。”
“是。”宋女官领命而出。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了笑,“是这样…既然圣人都如此重视,你又是又阶品的外命妇,那这几日你便住在我的偏殿吧。”
清容连忙跪下,“殿下抬举,臣妾不敢。”
“好了好了,起来吧。你也有日子没进宫了,也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清容应下,“是。”可她虽面上平静,心里却很是担心在外头的那个人。
薛绍并未见到李缙,一时也拿不准李缙的心思,好在有宋女官来传话,也不至于让他无从下手。于是,很快他便打马离宫城而去。
他一定要快,最快的…保她平安回来。
清容随皇后回到政仪殿,又跟随殿里的女官去往偏殿住处。
皇后和宋女官看着她离开,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宋女官不理解为何皇后愿意为清容说话,问道:“殿下,这陆氏是否真如那李家人所言,手段不堪?”
皇后不甚在意,“有也好,无也好,不要紧。欲成事者,有几个人手里是干干净净的?何况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你看,连圣人不都偏袒她么?”
宋女官唯恐自己说错话,惹得皇后心里难过,“依下官看,那也是圣人看在殿下的面子,那薛绍曾护驾有功,所以对陆氏宽厚些罢了,何足一提?”
皇后嘲讽一笑,她和李缙夫妻多年,还不至于不了解他,就那点微末的好感,于李缙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她看向门外,笑了笑,缓声道:“的确不值一提。”
“对了,贤妃如今身子未好,不宜为这些事忧心…这事现在不该传到她耳里。”
宋女官一顿,点头道:“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