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官说到这里,皇后的脸色已经开始凝重起来。
这礼部侍郎韦伯勤是皇后的堂兄,干出这些事少不了是借着皇后的势…说来,权臣身居高位,有势可依,私下巴结受贿,鬻官鬻爵的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只是有归有,叫人查了出来,总是另一回事。但这些人有毕竟与皇后有亲,皇后若是要包庇,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将事情做绝了…这韦家人做得这样过分,又闹到圣人眼前,圣人不快,日后心生芥蒂,怕是对皇后不利。
清容能想到的,皇后自然也想到了,而她想得要比清容更多…朝堂之事,往往讲究权衡局势。若说从前,圣人或可能为了与永王抗衡选择姑息,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掣肘已除,圣人大权在握,多半是不会纵容的,不然也不可能当即就下令让大理寺审理。
一旁的宋女官蹙眉,说道:“殿下本是不欲操这份心,可到如今,却也是不能不管的。”
清容面露为难,跟着点了点头,这却是这个道理。“不知那殿下如今…又打算如何?”
“你以为呢?”
皇后既然独留她,想必也不会愿意听那些客套扯皮的话,今时不同往日,她若做袖手旁观,只怕会将人得罪了。
清容思量片刻,沉吟道:“依臣妾看,此事当断则断。殿下应先发制人,证实此事,严惩败坏纲纪之人,以示朝堂公正,彰殿下爱国恤民之心。”
“交有司审理,若此事情经查实之后,果真有实据,大理寺官员碍于殿下自然为难,不会将事做绝,圣人或许也会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不再深究,可是圣人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的,若因此对殿下心生芥蒂,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者,这种事向来牵扯颇多,若不及时止损,处理干净,只怕后患无穷。”
皇后只是伸手揉了揉鬓角,却闭目问道:“圣人何时来?”
宋女官道:“有内侍来报,圣人已经从宣政殿过来了。”
皇后点点头,睁开眼,看向清容,却带了一丝笑意。她语气果决干脆,“说得不错,与其让别人先动手,倒不先发制人,大义灭亲!有此为鉴,也好敲打警醒那些人,日后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再胆大妄为,给我惹出这些祸事。”
若坏她事之人,她是绝无可能包庇纵容。
清容心里听得有些紧张,可她只是低下头去,缓缓道:“殿下英明。”
这时,有小宫女来禀报,“圣人来了。”宋女官点头示意她出去。
皇后默了片刻,忽然拔高了声音,有些动气,“传纸墨!我手里如今已有实证,这便亲自上书,请圣人发落了这几人!
清容福至心灵,接过话,也提高了声音,劝道:“殿下,殿下息怒!”
李缙此时闻声而来,问道:“英娘如何动了这样大的气?”
清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行礼,皇后连忙起身说要行礼赔罪,她跪地不起,无地自容,“圣人,今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真是惶恐,韦氏竟然出了这等奸佞!祸乱朝政,实令人痛心疾首,我实在…无颜面见圣人。”
李缙见状也皱起了眉,他扬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与你何干,还不快起身。”
清容连忙走上前,嘴上说道:“是啊,殿下还怀着身孕,千万要当心呐。”
皇后摇头,神色果决,“圣人,此事不用交由大理寺审查,昨日出事,我便立即让母亲去暗中查明了,原来真的确有此事!今日听闻,我实在惶恐,也定不包庇违法乱纪之人,还望圣人严惩不贷,以明国法、正朝纲!”
李缙有些意外,低唤了皇后一声,“英娘…”
清容低着头,在一旁默不作声,可心里却是听得头皮发麻。
李缙见她这样说,神色也不由得放松了两分,没有了适才来时的沉重。他对一旁的下人道:“还不快扶殿下起来?”
宋女官连声应道,上前扶起皇后。
他看了在一旁的清容一眼,突然问道:“原来陆夫人对此事也有耳闻?”
清容见李缙发问,忙恭恭敬敬道:“回禀圣人,臣妾不甚了解,殿下如今怀有身孕,心系大局,不肯偏私,自然令人感叹敬畏。只是见皇后殿下为此动气,想劝殿下顾念凤体罢了。”
李缙也颇以为然,神色不定,他看向清容,语气却有些随意,“难道夫人也以为该严惩?”
怎么又问到她身上?
清容微愣,皇后虽问了自己,可却心里是早有主意的,这位嘛…估计也一样。
清容心思急转,很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眼前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妇。她硬着头皮道:“臣妾不懂朝中之事,不敢多言。”
皇后沉声道:“无妨,既然圣人问了,夫人直言就是,圣人也定不会怪罪。”
清容只好讪讪开口道:“臣妾不知,只不过此事,或许也不能够全都怪在韦侍郎等人身上…他们位居高位,底下的人自有极力逢迎、谄媚讨好之辈。”
此言一出,李缙神色微冷。
却是正好托出了皇后的后话,她挥挥手,不甚认同道:“你不必替他们说话!”
皇后正色道:“妾不包庇干乱法纪之人,即便是与妾有亲…朝廷处事贵在公正,韦氏、柳氏兄弟受财卖官,脏污狼藉!负天下士人,亦负君恩,如此欺君罔上,下压官员之人,实不能容!妾虽为后宫之人,又岂可坐视贪贿横行,作威作福,谄媚阿谀之行败坏朝廷风气?”
李缙语气颇有些欣慰:“你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也不必让大理寺审了,依你看该如何处罚?”
皇后语气坚定,在李缙面前从容道:“这几人干乱法纪,败坏朝纲,自然是要严惩不贷。将妾看便将韦伯勤外放贬为八品,将柳氏兄弟罢官流放,宰相韦文知情不举,姑息养奸,也该贬出雍城。”
李缙看着她,默了片刻,“就依你的意思。”
皇后看着他,松了口气,笑了笑,却突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这可将在场的众人都吓得不轻,李缙连忙唤道:“英娘!英娘!”
他连忙将皇后抱回了内室,宋女官着急吩咐下人去请御医来,清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偶然,还是真的这么巧…她跟了过去,在皇后的屋外等候消息。
没多久,韦夫人赶了过来,一见到清容,韦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走上前:“英娘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清容也是一脸迷茫,只好宽慰道:“夫人别急,已经叫人去传御医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几人内侍簇拥着一个御医从门外跑了进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宋女官才从里面出来,松了口气,说道:“殿下没事了,御医说是气急攻心,这才晕了过去,两位夫人放心。”
清容松了口气,点点头,韦夫人忙念了句阿弥陀佛,道:“真是吓坏人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缙一直陪在皇后身边,皇后醒了没多久,就叫人唤清容和韦夫人进去。
清容进去之后,就见李缙坐在床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清容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地上前一礼。
皇后笑了笑,“真是叫你们担心了,我这已经没事了。陆夫人今日你送静娘入宫,原是辛苦了,静娘要在宫里住一段日子,你便先下去吧。”
清容点头应道:“是,那臣妾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该好生保养为重,切莫再如此操劳。”
皇后温和一笑,轻叹了一声,“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
很快,皇帝的诏书就在当日发出。
清容不知皇后打算如何面对韦家的那些亲眷,可是想来她们最多也只是哭闹求情,也不敢对皇后如何。只不过当日的事传了出来,外头不知情的人却都以为皇后是受了清容的言语挑拨蛊惑,才会下此狠心…他们一面嫉恨清容的同时,又不不得不承认如今陆氏深得皇后宠信。
可也只有清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如何做,只怕皇后心中早有决定,而当日问自己,也只不过拉了自己来挡刀,分担责任罢了,可如今她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解释,恐怕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谁不是相信自已愿意相信的?
遇上这等事,她一个做臣下的,还不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众人不敢对清容如何,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开罪了韦家和柳家,更是被柳氏给恨惨了。
这时旧臣杜正又被调归朝廷,直接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度为相。如今被贬一年,杜正更是耐不住,而偏偏他又与薛方绩有旧怨,因而直接上书称薛方绩与永王私下交通,是谋逆一党。
事情虽已过去许久,也无铁证,只是李缙疑心尚存,没多久,便下了一纸诏书,调邢国公薛方绩南下出任并州都督。
自从吐蕃战败后,西州战事平歇,稍复安宁,可安稳还不足半年,西州战火再起在即。三月,吐蕃联合东突厥首领举兵反邺,数次侵扰西州边境。李缙命大将梁于绩、苏建等人统军征讨。与此同时,高丽政变,与百济勾结,合兵南侵,夺取新罗三十余城,新罗使臣前来援救,李缙对此早有预料,指派出程定捷、杨素等大将领兵援救。而此次无论是西征边境还是东去援救也并未如崔辰钰所说,任薛绍为将。
清容并没有嘴上提起过此事,心头却是一片雪亮,她知道自永王一案之后,李缙一直有意冷落打压薛家,如今也是。而仅此一事,皇后大约也不会贸然开口。至于薛绍…也很难说没有受到她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