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置办好的宅子离官署倒不算近,而西州的那些官员也都是住在官署附近,只有一坊之隔,薛绍怕那些人来来往往无事打扰清容,就选了一个离官署较远的地方,倒是离胡人的商市近些。
西州的房屋和道路都是往下挖的,这处宅子也建了两层,墙壁却是生土,门窗也是挖出来的,庭院也简陋,与外头都是用土墙隔开的,清容站在这处比立德堂小一半的宅院里,觉得有些奇异。
崔丽娘见她眼中带着惊异之色,在旁笑着解释道:“我初到时见这屋子也是吓了一跳,夫人可别看宅院修建得简陋,但是这上下两层都各有用处,若是天热,住在路上要凉爽许多,起风沙时,便可在楼下避上一避。”
清容点点头,觉得除了采光或许不太好之外,通风透气倒也没什么,“多谢夫人相告。”
崔丽娘笑着摆手道:“小事一桩罢了,夫人不必这样客气。夫人不妨看看这可还缺些什么,若是少了什么东西,便遣人来知会我一声,我给夫人送来。”
清容摇头一笑,“这也太麻烦了,我们这附近便是市坊,缺什么就让人去置办就好,怎么好劳烦夫人?”
崔丽娘脸上的笑顿时有一丝僵硬,她点点头,“那…也好。”她转头看了一眼,见院子里也都打扫过了,“那我便不打扰夫人了,夫人累了一路,且好好歇息吧,若有事再来找我便是。”
清容笑着谢过。
等崔丽娘离去之后,薛绍找来的一位胡人管家便领着几位进了门,清容环视了屋子一眼里头也都打算干净了,用具也是齐全的。
听他在一旁解释一番之后,颂月也笑道:“阿郎真是有心了。”
清容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又让云娘几人各自挑了房子,收拾行囊过后便准备午饭。
薛绍在这院子里安置了一个胡人管家,还有两个厨娘和几个婢子,加上云娘她们几人远不如在都城的时候多,不过这边也就她和薛绍两人,又没有什么要来往的亲眷,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一番整顿之后,厨下也已经备好了午膳。
这时那位将清容送到宅院之后,因事务繁忙而被叫了回去的“薛将军”也正好回来,他踏入屋内,见屋子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清容此时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胡服坐在桌案前,面前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鹿肉。
他问道:“可还习惯?”
清容颇有些无奈,“这才过来第一日,不过我从未住过这种房屋,倒也觉得稀奇。”
“这里气候干些,自然是比不上都城了,也养不了花草,只能委屈你将就。”他可是记得之前在立德堂时,清容最喜便是闲来无事摆弄花草的,院子的花树也都是她亲自打理的。
清容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珍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清容笑看了他一眼,“不是说这别家客房,要小心隔墙有耳,不能细说,要今日等你一道用午膳,好与我说那几位女眷的事吗?还不坐?”
薛绍一时有些悻悻,闻言也坐了下来。其实薛绍不过拿这个当说辞,怕她还在使性子会拒绝他罢了,这样被她一说,总是有种被识破的别扭。一旁的阿珍捂着嘴偷笑,转身退了下去。
清容只是笑笑,“先吃饭吧。”
薛绍点头应下。
清容也发觉了,有些时日没有在一块吃饭,薛绍吃饭的样子又回到了起先刚成婚时那般,几下风卷残云般就吃完了…但清容这回并没有不耐和嫌弃,只是看着他和斯文毫不沾边的动作,一时心情有些苦涩,行军在外时,他也是这样吃得潦草吧?
她默默收回视线,给薛绍夹一筷子肉,“多吃点。”
薛绍看着她,心里一暖,嗯了一声。
两人用完饭后,还是说起了昨晚的事。
“其实她们忌惮你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你或许不知道外人对你的看法。”
清容奇道:“什么看法?”
“也和都城里的那些人无差,但这传闻都是越传越虚夸的,外头也都是看些皮面,不知情者更少不了要添油加醋,胡乱猜测一番。崔夫人是从都城来的,而卢长史被贬至西州时,差不多就是在韦伯勤几人出事的时候…你的事她都多少听说过一些,再说她们又不知你的来意,是敌是友,难以判断,怎么敢对你不上心?”
清容被他这样一提醒也回味回来了,她不由得苦笑摇头,其实若说她多了不得,也都是莫须有的事。朝堂的那几件事不过是刚好与她有关而已,李缙和韦后都是心有打算和决断的,怎么可能会为人轻易左右?她又怎么可能在李缙和韦后面前有这样大的能耐?这也太高估了她去!
清容感觉有些无奈,薛绍见状便宽慰道:“我知道这些本与你无关,也都是些外人传言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清容点头道:“我明白,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在雍城不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些人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薛绍点头道:“这都城人多势杂,权贵也多,虽有人背后议论,可也有人毫不在意的。可这西州地方不大,住这的也不过几万人罢了,因而会更受注意些。不过这样也好,自然没有人敢随意来打扰你。”
加上薛绍知道清容要来,二话不说便奔袭千里去迎接,这般架势,众人心里如何能不狐疑?都只当是这陆氏手段厉害,薛将军惧内成色,一点都不敢怠慢,连她这个丈夫都如此“严阵以待”,她们这些人就更是了。
清容摇头,“话虽如此,可是照这等架势,只怕我做个什么都会引人注意,很难低调,这到底不方便我行事。”
恐怕那些人都在猜测她是为何而来吧?因为会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更加留意,万一惹了旁人怀疑,恐怕不好。
薛绍看着她,微扬眉梢,“这对你也是难事?”
清容侧目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不是你一贯的本事吗?”
清容很快便知他的意思,睨了他一眼,微笑道:“彼此彼此。”
……
“夫人你来这有段时日了,可是不常来市坊?”清容笑着问崔丽娘道。
崔丽娘笑道:“也就来过几回,夫人想买什么?我看看能否帮夫人参谋一番。”
吃过午饭后,清容就叫人去请崔丽娘一道去市坊,说是想要买些东西,也想让崔丽娘来帮忙看看,还不忘叫人送了贵礼。收到她这邀约,崔丽娘也不敢推辞,只好满面欢喜地如邀而至。
清容神色颇有些漫不经心,“且先看看,若是看得过眼的,便买回去就是了,我听说这边比都城的西市还要繁华,该是有许多我不曾见过的好东西,这可有得逛了。”
崔丽娘看着她,只是笑笑,看来这位将军夫人倒是有些财大气粗?送礼大方,花钱…似乎也有些大方。
这条街道倒也不长,不过街上的来来往往,胡人和汉人都混杂在一块,叫卖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店铺也是密密麻麻依次排列着,里头的商品都被陈列展出,珠宝香料,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清容还真有些看花了眼,因而也买了好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还好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随从,不然这么多东西倒真有些难带回去。
清容又拿起了一串红玛瑙项链,放在阳光下看,还折射出熠熠的光彩。四娘肤白,戴上这个定然好看,清容如是想着,便挥手示意阿珍付钱买下。
崔丽娘全程陪着,觉得清容或许也用不着她来“参谋”,要买什么东西还真是看一眼便带走了,简直花钱如流水,这阵仗多少叫她有些吃惊。
眼看着带出来的钱都用完了,崔丽娘要上前帮她付,清容却笑着拦下她道:“诶,夫人这是做什么?你能陪我来,我已经很是高兴了,还用夫人帮我出这钱?叫下人回去再拿钱来就是了。”
崔丽娘见她笑得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时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下午两人差不多将这市坊都逛完了,清容与崔丽娘说笑,正路过一个幽深的巷子时,见到一个僧人正在一个小院门口打转,好像是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见有人看了过来,他便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清容觉得他有些古怪,问道:“这西域的僧人还能喝酒?”
崔丽娘笑着说道:“戒色是一样的,但却可以吃肉喝酒,这边佛门的规矩似乎与雍城那边不一样,我初来也是觉得奇怪的。”
清容点点头,这还真是奇怪,出家人不戒酒肉,倒是有些难以理解。
一直临近闭坊,清容才和崔丽娘打算回去。临别前,清容道:“我还有一事想让夫人帮忙。”
崔丽娘笑笑,“夫人不必客气,直说便是,丽娘定尽力而为。”
“也没什么大事,昨日匆忙,我从都城也带了些东西,不知诸位夫人喜欢什么,想请夫人过来帮忙挑选一番,明日好给诸位送去。”
崔丽娘闻声一愣,见清容还看着自己,连声应下,“夫人真是有心了,明日我定会来的。”
清容笑道:“那我等着夫人。”
两人分手告别之后,崔丽娘回到长兴坊,却见王都尉的夫人刘氏刚好来她家找她,崔丽娘上前问道:“刘夫人可是找我有事?”
刘氏点点头,“是,夫人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崔丽娘摇头一笑,将今日下午之事说给刘氏听,刘氏闻言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哎呀了一声,“陆夫人是从都城来的,本就是富贵之人,又是皇后面前的大红人,难免如此,和寻常人可不同。”刘氏又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听说在都护府的那位张夫人明日便到了,是特意亲自来拜访这陆夫人的。”
这都护府可是设在龟兹,张夫人竟为此事特意过来?可她明明记得这张夫人原是…竟也会如此吗?崔丽娘闻言也有些意外。
崔丽娘之前在雍城虽和陆氏无交集,可也听说过陆氏的一些事了,她是后妃之亲,又颇得皇后宠信,亲自赐婚,得圣人与皇后亲待,便是连朝堂上的事,这陆氏在前也能说上几句,不仅如此,连薛将军的几次升迁,也都是因为她。
只听刘氏又道,“我猜这张夫人估计也是心里没底,薛将军得圣人器重,这才驻军西州,可是他这位夫人是更加了不得,我不说夫人心里也有数,这样一个在都城得脸的人,怎么会愿意跑到西州这弹丸之地来?定然是另有目的,许是圣人和皇后的意思…不管如何,她总归在这西州待不久,是要回去的,若是让她嫉恨上了,来日报复可如何是好?”
崔丽娘闻言也觉有理,她面色有些担忧的点了点头,不管如何说,终归还是小心谨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