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纷纷扬扬
宝英轻轻摇摇头，感概的垂下了眼睑，暗暗替结拜姐姐担心。笙崽婚礼前的晚上，大家都在为此忙忙碌碌。笙崽在师傅师母眼里很重要，师傅师母就是大家的父母。
因此，用不着师母吩咐安排，大家就自发地忙了好几天。
这时，宝英无意中瞟到笙崽悄无声息地溜上了楼，接着，结拜姐姐卧室的窗帘放下，灯光也熄了。宝英心里格登一下，迅速转身，看看四下无人，才略感到松口气。
可以说，宝英是黄府里，最先查觉阿桂姐内心秘密的人。
阿桂老板对小笙崽的厚爱重用，大家早看在眼里，虽然都感到纳闷，却也都认为那只不过是，阿桂老板爱惜人才而已。
可是，宝英却明白没有这么简单。
小笙崽的确表现不凡，不过才十八九岁，办事，处事，为人和思虑，都表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老道和圆滑，甚至胜过了师傅，显示着他日后必要成为大人物的明显迹象。
阿桂姐如此器重重用他，既是特别欣赏和看中他这才能，又是在为自己的后路作安排。
年轻轻就以飞天大盗美名震荡江湖的宝英，当然明白，凡事都有始有终，物极必反。上海青帮人多势众，如日中天，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事儿就不必累述了，坏事儿却必须要知道。
上海青帮发展至今，一路风驰电掣，也一路迎奸树敌，虽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儿，但一定个致命弱点。自古众怒难犯，江湖就这么大点儿，当你强大得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你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以小笙崽的精明，加上其左右逢源。
要能打出一片天地，自成一帮，成为上海青帮的好朋友，相互倚角，共同对敌，岂不减少和转移了上海青帮的压力？这，应该是阿桂姐重用培养小笙崽的目的之一。
阿桂姐和自己一样，没经历过真正的爱情。
可凡是女人，谁心里又没一个完美的爱情梦？阿桂姐把天生的母性和女性的柔情，集中投放在小笙崽身上，实际上，是她爱情梦的一个寄托。
就像自己一样，看不起姚少，可又要抓住他，也算是自己爱情梦的一个寄托吧。
但是，阿桂姐和我不同。我可以和姚少明正言顺，她却不行。她是有夫之妇，是掌握着上百万两巨资的内当家，是指挥着手下二千多众徒弟大军的师母。
更是，跺跺脚上海滩就要颤抖的巾帼枭雄。
她只能把自己的爱情梦收藏在心底，任何形式的公开表露，都会给自己带来身败名裂的可怕后果。这，应该是阿桂姐重用培养小笙崽的目的之二。
但愿没有之三！
但如果真有之三的话，那一定就是想要真正的男欢女爱。
可怜的阿桂姐和我一样，被生活逼上这条路后，除了格杀争斗，诡异计谋和大大小小的防范，就与正常女人的正常需要脱了勾。
虽然她表面上不但有婚姻，而且自己全权作主，但是，她幸福吗？
三个字儿，绝对不！这世道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纵然今天的阿桂姐达到了这么一个高度，几乎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也没有自己享受不了的。
可她心里，一定隐隐疼痛。
那就是，她还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男欢女爱。所以，在她心底深处，是不是也潜伏着这种美好却可怕的欲望呢？如果有，那笙崽就是她一个很好的幻想与实施对象……
想到这儿，宝英又担心地到处瞧瞧。
然后，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可就在这时，雅芳匆匆走了过来：“师姐，看到笙崽没有呀？”宝英向天井走二步，把雅芳带离了阿桂姐的卧室，然后问：“怎么了？你不是在忙沈丫头的化妆？”
“是呀是呀，我是在和化妆师商量的呀，”
雅芳有些着急。
“商量了好几种样式，可都得新郎官同意的呀？”宝英舒口气：“这个吗，等他从铺子里回来后，再看不迟？”“他到铺子里去了？”雅芳眨巴着眼睛：“难怪找不到他，真敬业呀！明天就要结婚了，结婚三天后就要离开了，还这么敬业，不如自己开间铺子算啦？”
宝英笑了，还提醒道。
“算你说对了，以后，小笙崽成了大人物，就感谢你这个主意。好，走吧，等等也无妨的呀。”带着雅芳离开后，自己围绕着小花园慢吞吞地转悠着，不时看看阿桂姐的卧室，看它到底几时开门？
从小花园望上去，在原盛宣怀书房的左面，阿桂姐的卧室原半拉着窗帘的垂下，幽幽暗暗。
顺着一架红枣木梯上去，人进人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按一般逻辑思维，卧室这样的私密空间，应当是背着人的。可阿桂偏偏来了个这样的设计装修，让大家都看得到自己。
其目的，让大家颇具感动。
她是想让大家随时都能看到师父师母，从而有一种相互支撑的力量和信心。可她就是没有想到，今天差点儿暴露自己的隐情。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宝英正这样想着，又有些犹豫不决，是不是，日后给阿桂姐提提？忽然，宝英的眼睛猛然亮了，笙崽像个幽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楼梯口阴影处。
他先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朝外看看。
见无人注意，然后像条泥鳅趴在地上，就地一滚，滚到了楼梯右侧的小花园里，慢慢站起，不慌不忙地掸着一身花絮落叶，慢悠悠地跨了出来。
等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宝英从阴影里踱出，佯装偶然遇见。
“哟，新郎官，偷会了新娘来呀？这是不充分的呀。”笙崽也装出偶然相遇惊讶状：“师姐，你乱说什么？明天见就明天见，我可是个好新郎官的呀。”
“少贫嘴儿，”
宝英跺跺脚。
“人家雅芳到处找你，看明天的新娘妆，到底选哪一种好？”宝英瞪他一眼儿：“问我，我说你到赌场看看去了，还不快去？”笙崽拔腿就跑。
跑几步，大约是觉得师姐的话不对，停停，想想，又跑过，恭恭敬敬地给师姐鞠了一躬。
宝英鼻子哼哼，抱着胳膊，心情复杂地瞅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宝英没看错，也没猜错。在自己心底交替着这三种想法的阿桂老板，虽然安排好了小笙崽和沈丫头的婚姻和去路，自己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笙崽将要离自己远去，这一走，便是千山万水，急流险滩。
多年的安排，眼看就要成为现实，多年的倚重，也很快就会变成空荡荡的虚脱，阿桂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是的，诚如宝妹雅芳所苦苦劝阻的那样，自己可以留下笙崽。
让他和沈丫头，在自己的翅膀下生活，直至一同老去。
可是，今天我若留下了小俩口，就是在为明天的上海青帮自掘坟墓，笙崽是个人才，这世道需要人才。笙崽注定要成为枭雄，要让这世道抖上几抖，我若强留下小俩口，对他对我自己，都是个巨大损失。
薪火，需要传递。
压力，需要分减。
虽然小俩口的离开，身边暂时缺了有力的助手，最让我感到难受，可是，想想笙崽崛起后的局面，我不得不这样做……这些，二姐妹知道吗？
还有，自幼缺乏父爱母爱的阿桂老板，实际上，早把小笙崽当作了亲生儿子。
每当她看到精明能干的小笙崽，心里那股天然的母性，总是轻轻拱动着自己心房。更奇怪的是，近年来，笙崽在她眼里越来越有男人的魄力。
心里那股母性，又让位于天下女人共有情怀。
其实若论年龄，1877年出生的阿桂老板，也仅比1888年出生的笙崽，年长11岁。倘若真要有个什么真情大爱，这年龄根本就不是问题。
可是，自己不能这样做。
多年来，通过生死格斗得到的一切，宝妹雅芳姚少们和二千多个徒弟，也不允许自己惊世骇俗。真要以自己性格这样做了，也难保证以后的大笙崽，不会因此后悔而抛弃自己……
因此，只能让笙崽以儿子，情人，爱人等各种形象，出没在自己心里和梦乡。
可这样的轮流交替，于自己真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有谁知道，贵为赫赫有名上海青帮真正指挥者的自己，掌握着上百万巨资的黄府内当家，深得亲信和徒弟们拥戴的师母，竟会有种这样不伦不类的想法和苦衷？
因此，小笙崽离开，是让我身心能得到解脱最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感伤着，叹息着，阿桂老板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再像往日和大家一起筹备小俩口的婚事了，便回了卧室，躺在床上小歇。
不料，不一会儿，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仰面躺着的阿桂老板先是没查觉。后来感到空气有异，翻身坐起，一把紧紧捂住了自己嘴巴：小笙崽正跪在地上，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泪流满面。
四目相对，万簌俱寂。
远远传来筹备婚礼人们的欢笑，晚风抚过，窗帘轻轻扬起，可以听见那些落叶，花蕊，纷纷扬扬的坠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