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这边,乾兴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官家赵恒因为病重,在延庆殿驾崩,谥号为文明章圣元孝皇帝,庙号真宗。刘皇后被封太后,太子赵祯就继位为帝。
这个时候,丁谓刚刚斗倒了李迪,封晋国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正儿八经任了首相。
这些年以来,丁谓斗寇准、斗李迪,不容易把他们给扳倒了,不愿意他两个有翻身的机会,再回来报仇。趁着乱时,丁谓自己就想出了主意:派出去自己亲信的中使,与二人赐剑。这一把剑有讲究:故意用锦囊包裹好,装作是朝廷赐死的模样,哄他俩自尽。
谁知道寇准早已修炼成精,非得见敕书方才肯死,丁谓哪里来的敕书?那头李迪见了赐剑,本来要自尽,偏偏这厮自尽的时候,是当着家人和心腹的面儿,让他们死命给拦住了。白白装了一回样子,李迪这边也没死成。
眼看这一计没得逞,这两个老东西着实难弄!因这事上,丁谓内心里便惴惴不安,害怕有一天仇敌再爬起来,要秋后算账,那可就完了!
幸而如今先皇驾崩,官家赵祯如今又年幼,刘太后又是一介女流,朝中真正能做主的人,可不就是宰相么!急需要想出个法子来,在宰相的这个位子上,牢牢稳稳地坐下去,就可保无虞。
心里面有事,丁谓这两日愁眉不展,早起到文德殿押班时,脸上都闷闷不乐的。文德殿众官不知道他来,有人在背后议论道:“今天轮到丁相押班,怎么还不见他来?”另一个回道:“肯定又发现了什么‘祥瑞’,赶到禁中溜须去了。”
一个提点咳嗽了一声,众人此时已发现了丁谓,立刻将议论止住了,一个个都低眉顺目的,乖巧得好似新媳一般,手上依旧在忙碌个不停。才刚听见的那番话,好像只是做梦的一般,根本这话儿没人说。丁谓才不信刚才是幻觉,以在殿内喧哗不肃为理由,所有人全都罚俸两月。
看着文德殿这一班文武,突然丁谓就想出来办法:寻空儿与太后商议说,请官家每月初一、十五坐朝听政,凡有“大事”,由太后与执政商议后,再一块儿定。若非“大事”,先由执政决定之后,命内侍押班雷允恭送入禁中,由太后、官家“画可”之后,再颁布施行。
这样一来,官家和太后不出面,都成了傀儡,大事全都在执政的手里,政敌这辈子都爬不起来,还想着能够东山再起?白日做梦!寇准那个老东西,一辈子他都回不来,这一次真叫他老死雷州!
对这个提议,丁谓私下里已想好了:东府这边,丁谓自己就是宰相,参政冯拯虽然好斗,毕竟已老了,明年马上就七十岁,还体弱多病,近日又增添了耳聋的毛病,办事儿不行。
太后那边,因为冯拯年老的原因,有意命工部尚书钱惟演继任为参政。只要极力撺掇这事儿,让这两个自己去斗去了,就没有工夫来反对了。
钱惟演此人与刘后有亲,这一场斗,他的赢面更大些。倘若惟演继任了参政,他与丁谓是儿女的亲家,对于丁谓能帮扶不少,倒是件好事。政事堂下面其他的人,自然都是听丁谓的。
西府那边,枢密使曹利用那个厮,仗着有檀渊和谈的功劳,哪个他都看不起。对刘后宠信的宦官、内侍,利用从来不用正眼看,有那厮们说嘴,早就把刘太后给得罪了。曹利用也不愿意刘太后掌权,在这件事上算是个友军。
朝中与丁谓不合的,只有礼部尚书王曾那厮,到时候恐怕会出来反对。却也好办:之前寇准在东京被贬,无处居住的时候,曾经在王曾家借住过。一旦王曾出面反对,丁谓就拿这件事说话,问王曾一个窝藏同党的罪名,把王曾也贬去雷州,让他跟寇准作伴去!这件事丁谓已盘算过,基本上已经是十拿九稳,等下次太后召见的时候,就可以说。
丁谓下定了主意不久,正赶上次日太后有召,叫宰相丁谓入禁中。当下两个人见了面儿,太后先问了先帝陵墓的进展,丁谓回道:“下官前日才去看过,有雷允恭亲自在那里监督,可保无虞。”
那头太后点一下头,然后又接着问丁谓道:“八王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么?”丁谓遂道:“太后放心,下官已派人打听了,八王上一回被吓住了,如今在家里装疯呢,天天胡言乱语的。”
说起来八王赵元俨,从小儿跟先帝关系不错。自赵恒病后,元俨日日进宫来伏侍。既然是八弟伏侍得这么勤谨,做三哥的也不亏待,先后封八王为节度使、同平章事,太傅兼中书令、陕州大都督,泾王。
赵元俨得了这些官职,仍不罢休,仍旧每日来宫中探病,这就让人不满了:按照嫂嫂刘后的看法,这是好处没捞够,想着再来次“兄终弟及”。关键的时候,宰相李迪在元俨的茶水里滴几滴墨,元俨以为刘后下毒,撒腿儿跑了,这才没敢再继续进宫。
如今先帝已经驾崩,李迪也被贬官外放,元俨此时又嚣张起来,放话便道:“如今刘后把持朝政,这是想要效仿武后,自立为帝。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大宋的江山,落入刘娥那妇人之手!”
当下丁谓将元俨的“疯言”,与刘后细细复述了一番,然后又出主意道:“以臣看来,八王还有其一干同党,都嫌太后干政多,借这个理由故意闹呢。
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对策:若有事情,先由执政商议之后,然后由内侍送入禁中,请太后、官家过了目,然后政令再颁布施行。如此太后用不着露面儿,自然谈不上‘干政’二字。所有两府三司的大事,又经太后允许了,岂不两全?”
对于宰相丁谓的进言,刘太后没有直接给否了,却也没有直接就同意,只是加了一句话道:“三天之后,倘若朔望朝会的时候,众人对此事无异议,再来商议。”
在丁谓看来,既然太后没反对,那么这事儿就成了九分,“众人对此事无异议”,这个私下就可以操纵。为这事上,丁谓趁着押班的机会,先在文德殿放出去消息,打探一下众臣的口风。只要大多数的人马,全都答应了能出来应和,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没过了两天,果然丁谓这厮的建议,朝中大多数都知道了,众人私下里议论道:“当初丁谓投靠了刘后,驱逐寇准,朝中没有人说话,害怕也被贬到雷州。后来丁谓驱逐李迪,朝中仍没人说话,都认为小心谨慎的,祸事就降不到自己的头上。
如今丁谓做了宰相,将朝中正人驱逐一空,开始想篡位做王莽了,这个时候再不出声,一旦让丁谓成功了,众人一个个都遗臭万年!”
吏部郎中薛奎、翰林学士章得象、太子宾客张世勋等人,他们首先就坐不住了,一齐聚到王曾的家里,把丁谓的建议搬出来,一条一条指出来,众人细细地议论说,丁谓这是要塞闭两宫,独揽大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再不阻止,本朝真的能出个王莽!
有人便道:“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冯相却还替他说话,说什么‘丁谓篡权这件事,不太可能’,这不是自欺欺人么!”回他的道:“冯相当初年轻的时候,有好几次因言获罪,是个直言敢谏的。不知为何,这人一旦上了年纪,突然就变得胆小怕事了,或许是害怕遗祸子孙?”
还有人道:“工部尚书钱惟演,是太后的心腹,听说马上升参政,这件事情他出来反对,或许太后能听一听。”另一个道:“那条老狗是丁谓的亲家,指望他能有什么用!就算真让他提意见,也只会说一些‘上下一心,永隆基构’之类的溜须拍马的话,跟丁谓硬拼没好处,他是绝对不肯的。”
当下众人议论了一通,王曾便道:“丁谓的诡计,如今明眼人已全都看见。诸公放心,只要众人齐心合力,绝不让丁谓轻易得逞。”
薛奎等人才走了不久,右正言张知白以及一班其他的谏官,也一块到了王曾的家中。一见了面儿,张知白立刻问王曾道:“丁谓的建议,孝先可有了应对之策?”王曾便道:“已想了几条应对之策,只是还没有太揣摩。”
张知白道:“我来之前,晏学士特意叮嘱说,可以效仿汉朝故事,请刘太后‘垂帘听政’,孝先可尝试提一提。”知白这话儿,说得王曾心中一动:果然有识者见略同,他心里也是这个意思。王曾立即嘱咐说,“垂帘听政”这件事儿,暂时先不要公开。当日众人商议了一通,张知白等人随即便告退。
张知白那头刚走了不久,左正言孔道辅等一班人马,也跟着前后脚儿就过来了。当日众人说了一通,无非就是一句话:丁谓的建议绝不能答应!过来之前,众人都已经商议好了:若是王曾斗不过丁谓,被罢职贬黜出去了,大不了众人全辞官归隐!
因有众人应援,王曾以“两宫异处而柄归宦者,祸端兆矣”为理由,坚决不肯同意丁谓的建议。众人誓词一致都说,这一次事上,哪怕被流放沙门岛,也绝不再退!
没多久两方已表明了立场:非但王曾不同意丁谓的意见,而且他还建议说,应该效仿东汉的先例,请五日一御承明殿,皇帝在左,太后坐右,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