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王曾出来反对,有他带头儿,后面跟随了一串儿的人马,全都不肯同意丁相。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太后所言“众人对此事无异议”这个话儿,就不能成立,丁谓苦心谋划的东西,就有可能付之东流,这厮如何肯甘心!为这事上,丁谓有意将王曾扳倒,让“垂帘听政”这件事,不能施行,朝中所有的大事,还是他丁谓说了才算!
为表示刘太后支持自己,丁谓想好了一个办法:起草个太后同意“皇帝朔望见群臣,大事则太后与帝召对辅臣决之,非大事悉令雷允恭传奏,禁中画可以下”的诏书,让翰林学士刘筠出面,给起草出来,故意传出去让众人看见。
群臣看见了刘筠的笔迹,知道了刘后同意这事儿,自然不好再反驳什么,自动就站到了丁谓这边。至于王曾那个厮,丁谓自有办法去治他,把这个家伙给贬黜出京。
谁知道丁谓出师不利:翰林学士刘筠这厮,不管丁谓怎么说,坚决以“诏书需太后下令方可起草”为理由,宁肯罢官、被贬了,绝对不肯帮忙替丁谓起草,这就坏了!幸而翰林学士不止是刘筠一个人,为此上丁谓又想到了晏殊,叫晏殊起草这个诏书。
大天白日的,耳目众多。就这么直接到学士院,去找晏殊那个厮,不大方便。丁谓遂就安排了人,到晚去晏殊家中拜访。
丁谓的使者找到了门上,说明了来意,晏殊心里面连声叫苦:谁知道丁谓那个厮,就偏偏认准了他晏殊,这种东西非让他写!晏殊还不敢直接推辞,只好口里面搪塞道:“明日太后有急召,我这里恐怕来不及,还是请丁相另请高明。”
使者便道:“此事丁相十分看重,而且他还发话说,只有晏学士才办得好,因此特意命小人前来。来前丁相已发话说,倘若晏学士有急事,耽误一两日也不防,学士莫要再推辞。”
晏殊又重新推辞道:“我这几日偶感风寒,文思枯竭,四肢乏力,恐怕当不得丁相的重托。”使者又道:“此却不妨。这事儿丁相也嘱咐了,只要诏书是学士的笔迹,无论文采,丁相都要。”不管晏殊怎么推辞,按照使者的说法,话已经带到,这一趟差事就算完成。倘若晏殊想罢写,只有他亲自去面见丁相。
又被丁谓这厮给赖上,这件事情还非同小可,晏殊这边十分为难,遂与女婿富弼商议。富弼便道:“不是小婿要故意埋怨,泰山做事也太过谨慎,让丁谓那厮给拿捏住,一有事情就想到你。
当初先皇要用丁谓,询问意见的时候,泰山以‘此非臣职’推了不管。罢免寇相那件事,虽然泰山没参与,但是也够个知情不报,让寇相白没了翻盘的机会。
还有上次,丁谓和李迪争执起来,怎么李迪被贬的诏书,丁谓想起来让泰山起草呢。这次的诏书咱们再写了,那就真成了丁谓的同党,以后就万劫不复了!”
说起来这个晏殊也急,口里面遂道女婿道:“说的容易,才刚的情势你也见了,根本这事儿就推不掉,这一份诏书,他们专门就等着我了。你是个好的,赶紧想个办法出来!”
因晏殊催促,富弼于是问他道:“泰山可是拿定了主意,就算被贬,这一份诏书也绝对不写?”晏殊也就决定了道:“你放心,这一次就算被贬黜,罢职丢官,这个诏书也绝对不写!”
当日富弼琢磨了一通,然后与丈人出主意道:“泰山不如上一道劄子,大力赞成‘垂帘听政’,一切不迎刃而解了?”富弼这主意,倒也不错。
若丁谓知道了这个消息,确实这诏书就不用写了,但是雷州寇准那厮,马上就该有作伴的了:晏殊也跟着过去了。那种地方,烟瘴弥漫,遍地毒虫,晏殊这一把老骨头,恐怕就没法活着过去,直接在路上就交代了,不如现在就置办棺材!
这一计晏殊不同意,富弼又重新献策道:“不如这样:今夜泰山写一个劄子,直接上谏与刘后,就说以区区张耆的才能,不堪担任枢密使。”因这个话儿,晏殊立刻反驳道:“我已经多年不弹劾人,再说刘后与曹利用两个不合,张耆是刘后自己的人,她要在枢密院安插亲信,上谏根本没有用,这不是故意得罪人么!”
因为丈人不乐意,富弼于是抬起手,翻几个下手腕,做一个起草诏书的动作,晏殊立刻便败阵下来,同意今夜写这个劄子,弹劾张耆。一旦刘后看到了这个劄子,就会把晏殊贬黜出京,离开了这个是非地,诏书自然就不用写了。
次日一早儿,众官集在玉清宫门外,等待刘后的召见。人群里晏殊那个厮,不时偷偷转过去脑袋,朝南面政事堂的方向看,也不知他在躲什么。担心也不是没来由,过不多久,果然有政事堂一个刘提点,借口经过的时候,专门派了一个内侍,过来询问晏殊道:“晏学士,东西准备得怎样?赶紧写完,明天丁相就要用了!”
因这一声儿,听得晏殊打了个冷颤。这一份诏书,本以为丁谓不急着要,晏殊自认为能够逃掉。谁知道他们改了时间,明天就要!惊得晏殊这个厮,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地上已滴答成片了。照这样看,这一次时间够呛能赶上。弄不好非但是诏书逃不掉,而且还得罪了刘后和张耆,找谁说去!
正在着急的时候,偏偏正事还给误了,晏殊因为走得匆忙,忘了将笏板带过来,只好命侍从回家去取。这个时候天色尚早,那一头刘后尚且未到,旁边有人问话道:“晏学士,之前我听王孝先说,‘垂帘听政’这个主意,是学士最先提出来的,可是真的?”
这话儿让晏殊十分为难:之前的时候,确实他曾经提过一句,让张知白就给记住了,告诉了王曾。这个时候再让他出面,认这个功劳,晏殊就不是太乐意了。若说赞成丁谓的建议,太过违心,读书人绝对不肯的。但是说赞成垂帘听政,丁谓是睚眦必报的,那个东西难免要报复。
晏殊不敢直接表态,只好拐了一个弯道:“这件事情,还需要众人一块儿商议。”正在众人议论的时候,老远儿刘提点安排个内侍,跑到晏殊的跟前儿,又过来小声儿催促道:“晏学士,东西准备得如何了?赶紧想想,下午丁相就要用了!”
众人跟前,他们就这么过来催促,已经让晏殊十分恼火,又没计寻思。周围的因听见了“丁相”二字,都用两眼打量着晏殊,惊疑地看他,都以为晏殊和与丁谓结成了同党,已经在密谋什么了。晏殊这边是百口莫辩,这嫌疑都没法说清了。
这个时候,距离刘后到来的时间,已经不到一刻时了,再没有主意,这次恐怕真就栽了!正在急间,侍从已经取来了笏板,在众官队伍里找到了晏殊,急匆匆给主人呈上来。
刘后马上就到了,众臣群里面,正在小声议论丁谓,耳边突然有人骂道:“狗东西,误事该打!”因这一声儿,众人急忙去看时,却是晏殊那个厮,嘴里一面在呵斥侍从,似乎这骂不解气,抓起笏板抬手又打。侍从猝不及防间,正好被敲在面门上,两颗门牙碰上了笏板,登时被崩掉,鲜血立刻就淌了满面。
等到刘后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晏殊行凶的场面:一个侍从血流满面,委屈得哭了。因没了门牙,哭起来似乎还有些漏风。旁边众臣交头接耳,一个晏殊手拿着笏板,正在大骂。
马上御史台弹劾就到了,说晏殊在玉清宫门外殴打从人,不敬太过,实在有伤朝臣的体统。刘太后那边,也嫌晏殊弹劾了张耆,遂同意将晏殊贬黜外放,去应天府任职。起草诏书这件事儿,总算让晏殊逃出去,不用再应付丁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