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氏料不到扳倒王后这般容易,心中不免寻思道:“干脆趁着这件事,将宫中对头一网打尽,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遇不到了。”后宫之中,野利氏的仇人不算少。当初野利氏的小儿子李薛哩死时,那些人嘘寒问暖的,看着似乎是在是关心,实则她们都幸灾乐祸,这件事野利氏早就看出来了,那时候就决意要报仇了。
除了卫慕王后之外,第二个该杀的就是索氏。当初野利氏为了与王后卫慕氏争宠,故意帮扶着索氏上来,两个一向在宫中结盟。谁想到后来山喜自立,索氏那贱人见势不好,急忙与野利氏撇清了关系,调转头跑到去卫慕王后那一头去了,这样的东西不该杀么。
既这么想时,野利氏重新去元昊耳边传话儿,就说索氏听说大王遇难,如何开始与卫慕家交好,为了庆贺山喜称王,如何在宫中载歌载舞,大摆筵席的庆贺。这人一旦动起了杀心,轻易也就刹不住了。元昊正在气头上,听不得这个,也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干脆叫人将索氏也一并拖出去砍了。
除了索氏,因野利氏告发,这一次一并被害还有不少。因这通闹,宫中人心惶惶的,唯恐哪里出了错儿,马上又成了刀下之鬼。
这个时候,偏偏辽、宋都已得知元昊弑母的消息,都大惊小怪大肆宣扬,两国全都议论说,不管元昊是什么动机,但犯着弑母,为人便就大逆不道。常人弑母尚需剥皮揎草、挫骨扬灰以警世人,若党项人继续拥元昊为王,下必效之,夏人不修道德,长此以往,则党项一族必灭族矣。
因这个话,舆论便说,元昊这样的不堪为王,夏王应该另立他人,众人议论纷纷的,都建议要立刻立下太子,要太子继任。这个时候,野利氏遂就去元昊跟前说:“卫慕王后所生之子,长相与大王太不一样。”也不知元昊是怎么想的,过不几日,元昊便就下令说,将卫慕氏所生之子杀灭。
李元昊鸩杀太后双羊不久,卫慕氏母子又接着被杀。李元昊罢黜山喜,重新命野利遇乞为右厢监军,封旺荣、遇乞兄弟之妹野利氏为西夏王后,至此时野利氏终于如愿以偿。
及至卫慕山喜本人被贺兰军押送至兴庆,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元昊宣示卫慕山喜罪状已毕,当即将山喜斩首示众,至此时卫慕山喜篡位一事,暂且完毕。
接连出了几件大事,西夏国中朝中皆士气沉闷,急切需要一件喜事。是以嵬名守全等众人商议,觉得如今的夏境,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方两万余里,可堪鼎立。如今内外时机已经成熟,要鼓动元昊称帝自立。
这一日嵬名守全有事求见,怎奈元昊不在宫中。寻人问时,才知元昊似乎有紧急事情,没带从属,只带了几个身边近卫,一行人往贺兰山方向去了。
等赶到贺兰山东麓时,嵬名守全才发现自己猜的没错,元昊果然是去了嘉陵。房当嵬卜和几个亲卫,在远处侍立。元昊头上戴一顶弁冠,一个人迎着远处吹来的大风,在德明墓前吃酒闲坐。此时元昊已见了守全,问他何事。守全遂将事务一一禀告,然后大声又问元昊道:“称帝之事大略已妥,大王还有别的交代么?”
元昊并没接这话,把头上被风刮斜了的弁冠重新扶正,转问他道:“我这几日正在想,咱们对南面太松懈,以致于让宋人有了可乘之机。”嵬名守全听见这话,知道元昊对吐蕃之战仍耿耿于怀,想起来遂道:“南边各族蕃汉混杂,水深泥浊,不易沉淀。各族长表面附和,骨子里投宋的其实不少,诛之不尽,反易结仇。依微臣看,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干脆从宋人这边开始入手,毕竟宋朝与蕃部来往密切的人,并不太多。”
元昊听见守全这话,遂问他道:“你那里已有准备了么?”因元昊问,嵬名守全急忙去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来,双手呈与李元昊。元昊遂就问他道:“上一回劫了破丑粮道的是谁?就从此人开始吧。”
眨眼间又是冰消雪融,草木复苏,柳绿草茁。牛羊牲畜又活泛起来,到处是一群一群的,从草地上渐渐赶过。草原上开始接羔子、剪羊毛,一家家的赶着热闹,都忙个不停。
因近日兴庆那边传来消息,党项族李元昊要称帝自立。这件事儿从克危山到敦煌郡,不论草原还是戈壁,不管是大漠还是荒滩,许多首领酋长都听说了,众人私下里在议论纷纷:一旦元昊称帝之后,必然与辽、宋都撕破脸。
到那个时候,各家都要求分清立场,以后要想再和稀泥,在夹缝之中求生存,就不似先前那么容易了。
慕恩族族长慕恩吉甫因为春牧,近日与许多族长都熟络起来,内中最熟的有兀二族长。这兀二也是个好酒的,有奶酒伴着,羊肉他自己就能吃半头。又善角抵,虽然这厮年纪大些,力气比年轻人丝毫不差,因为这些,慕恩与兀二尤其投缘。兴致起来,两个一醉就是一宿。
光阴如梭,眼看着春祀已经完毕,陆续许多族的族长,要去别处的草场,已经带领族人走了,这边剩下的人不多。这一晚慕恩吉甫应了兀二族长的邀请,当晚去兀二族去看角抵。
等到慕恩吉甫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众人在河边设好了场地,已经燃起篝火来照亮,不少手脚勤快的人,已经在火上炙起了肥羊。两位族长趁兴在跤场旁坐了一会,看了几场的角抵,各自口中评价一番,又饮了半宿。
今夜慕恩饮的多了,被从人扶去兀二族长的毡帐,在毡帐里面小憩一会。不多时兀二族长也跟着回来,告诉他最后比试的结果:是那个兀二看中的小伙儿赢了,慕恩这次没猜中,利物慕恩是赢不到了。
既然这次是兀二赢了,免不了在慕恩族长的跟前,得意一番。兀二自吹自擂的,到处告诉旁人说,凭他的眼光,自从能上了角抵场,三十多年就没有错过!因说的口干,兀二族长不知从哪取出一对儿金杯来,倒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过来,然后在慕恩旁边坐着饮茶。
慕恩吉甫接过茶,见了金杯的形制,还有上面的文字,看出来那是西夏王室之物,于是问他。兀二族长不回这话,却问他道:“听说族长的夫人,便是宋人,平常就能没点好处?这种东西也稀罕么。”慕恩遂道:“县令家的使女罢了,偶尔能送一回酒来,哪有那么多好处。”
兀二族长听见这话,连道可惜,于是就开始传授心得。说话起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总有些人行事不便,需要别人替他动手。兀二族长手眼通天,闲时就做了这个中人,接了这买卖派出活去,先与卖家一半的定钱。一旦这事做成了,买家确认了尸首,然后再付剩下的钱。现放着慕恩族这样一个大族,人马齐备,不趁着空闲赚些钱来,却不浪费。
慕恩到此时方才大悟,怪道说兀二族长举止豪奢,从不愁钱,原来有这样一件赚钱的门路。两个说起别的话来,又提起元昊称帝这事。元昊和宋人这两边,兀二族长问慕恩心里向谁。
去年天旱,族中众人为了买料,花钱不少,慕恩此时正为钱愁,遂就趁醉开口道:“什么宋人、夏人的?钱拿在手里才真材实惠。管他哪边,哪个给钱就是哪个。”
兀二更进一步道:“若我说能放活杀人,哥哥为钱肯做么?”慕恩遂道:“那就看他官职大小、多少人马,只要是买家把钱给足,杀人也做。”既然慕恩这么说,兀二族长便答应了说,一旦有了好赚的钱,就带携慕恩一块发财。
时光飞逝,距离上次与兀二族长夜谈,已经过了将近十天。这一日兀二族长特意来访,一来就连称有大买卖,来邀请慕恩一块发财。问时才说,兀二一族人马不够,若是分与别的小族一块做,钱就分得太散了,不值得做。现放着慕恩一个大族,一笔钱只有两家分,这不是好?
至于这次杀哪个,上头并没有告诉,只知道对方是个宋人。兀二族长心黑的很,对方一两千人马,事成的酬劳,一共才肯与一千五百两,这么点钱够干个屁!吃酒治伤都不够的,明摆着这钱兀二那厮想占大头,白白让慕恩一族吃亏送死。
慕恩吉甫虽这么想时,却不明说,口里便对兀二道:“凭着咱们兄弟的交情,为了帮忙,一文钱不要我也去了!只是底下人马多了,鱼龙混杂的什么都有,有些人就挑三拣四的。就说上一回,用他们去帮揆吴川,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三千贯钱他们嫌少,事成之后,直接在人家跟前念叨,我的脸面算丢尽了!”
既然慕恩这么说,兀二那厮立刻就明白,然后支支吾吾得说,为了让底下的兄弟不埋怨,又为了让慕恩族长不为难,要回去与买家重新商议,众人的钱,尽量给往上提一提。兀二还让慕恩放心:买家看在他的面上,这钱不能不涨!
过了两日,果然兀二这厮商议的准了,买家重又把这钱涨了一倍,事成得三千两白银,又说这次是伏击偷袭,过去只是配合别人,简单的很,用不着硬拼,慕恩吉甫也就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