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王元愿意不愿意,孙福哥俩已收拾好了,准备拽着他一块逃了。孙福嫌枷太重了不好带,用绳儿捆在脊梁上背着,腾出一只手来好拉王元。孙庆怕东西不好拿,把包裹牢牢捆缚在身上,零零碎碎的到处都挂满了。
没准备好呢,只见那面烟尘滚滚,见有一骑人马从山上下来,领头的顶盔带甲的,像是一幅要打仗的模样。后面跟着十数个喽啰,身上也是全套的配备,活脱脱是一路正规军!
看到这时,孙氏兄弟傻眼:这边只有三个猴人,哪经得住人家这么大阵仗!本来两个还打算跑呢,见此已吓得两腿发软,就近找了一个树桩,蹲在地上藏起来。三个人里面,躲了的有俩,只剩下王元一个人破敌。
王元与夏军都厮杀过,野狼都不怕,来了这里,倒怕他们这几只草狗!他还准备夺马一匹,就不用走着去登州了呢。眼看强人们冲上来,王元看上了领头的马,已经准备好要抢夺了。
但听领头的一叠声叫道:“是甚囚徒来这讨死?纳上命来!”当下这厮往四下里看时,见当路只一个囚徒,已经摆好了厮杀的架势,两只眼紧盯着他的马。
等到看清了来人的面貌,领头的觉得十分面熟,才要问呢,突然这厮认出来道:“兀的那不是我兄弟!”那头王元也看清了来人,也失声叫道:“哥哥,你怎生却在这里!”当下便拜。原来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春。
因王元下拜,王春立刻跳下马来,亲自将王元扶将起来,与众位喽啰介绍毕,然后便要引王元上山。这时候想到孙福、孙庆,王元朝林中招招手儿,叫他们出来。眼看这次算躲不过了,两人无法,也就与众人相见了。
身上都大包小裹的,大天白日,就这么从树背后钻出来,不太好看,孙福便笑着解释道:“早起俺们都吃坏了肚子,才刚一急,解手去了,就没能相见。山上的大王,原来是都头的兄弟么?果然了得!”
孙庆也跟在一旁道:“误会,误会!我说就都头怎么捡这条路走呢,原来是老天故意安排,让都头兄弟们相见呢!”
这两个鸟人看着就碍眼,当下王春便说道:“待俺将两个贼男女将来杀了,也好叫兄弟一块上山入伙。”王元立刻阻止道:“哥哥且住!这两个都是我的兄弟,一路上他们关照不少,哥哥休动手!”因王元力劝,孙福、孙庆两个的脑袋,也就暂时被保住了。
当下说话,王春因见王元是因他之故刺配到此,口内忍不住自责道:“这次是我害了兄弟!”王元便道:“哥哥说的甚么话!只恨告我的那厮小气,略吃亏些便要出首,却不干你事。”
当下王春吩咐大摆筵席,山上头领见他兄弟两个相聚,都来相贺,连黄胜、曹豹并张峦,一块都来了。一连数日,众人都在山上高乐。
黄胜因劝王元道:“如今你兄长王春也在,不如把那两个鸟人杀了,一块儿上山坐一把交椅!”那王元便道:“哥哥休恁地说。洒家今次虽然刺配登州,却不是该死的罪名。真去了登州,或许还能够挣扎出来,不好轻易就这么落草。”山上众人劝了多时,那边王元只是不肯。人各有志,没办法说通,众人也只得作罢了。
临行黄胜将出一盘金银,有七八十两,与王元道:“兄弟此去,若有急难时,可来相投。”那王元亦道:“兄弟此去,不知何时才能与众位哥哥相见。只有一句,还求哥哥:那贪官污吏杀了倒罢,哥哥取人钱财时,莫再叫轻易害人性命。”
黄胜便道:“兄弟这话说的极当。”连两个公人亦各有十两银子相送。当下王春引着王元,送了十数里方回。这一次上山,孙福、孙庆虽吃了惊吓,却跟着王元赚来些银两,也算是不亏。
王元一行人离了阳武,饥餐渴饮,晓行夜住,一径往登州而去。这日已过了泰安州,正走到沂水县附近,此地真是好个去处,昔日唐朝萧颖士作《蒙山作》诗道:
东蒙镇海沂,合沓余百里。清秋净氛霭,崖崿隐天起。于役劳往还,息徒暂攀跻。将穷绝迹处,偶得冥心理。云气杂虹霓,松声乱风水。微明绿林际,杳筿丹洞里。仙鸟时可闻,羽人邈难视。此焉多深邃,贤达昔所止。子尚捐俗纷,季随蹑遐归。蕴真道弥旷,怀古情未已。白鹿凡几游,黄精复奚似。顾予尚牵缠,家业重书史。少学务从师,壮年贵趋势。方驰桂林誉,未暇桃源美。岁暮期再寻,幽哉羡门子。时间已经将近正午,三个人赶路走得热了,早就已经汗透胛背。突然间路旁有一只黄犬出来,对着三人吼叫一通,再看它时,已经转个弯跑走了。孙福见了遂笑道:“我瞧这只狗面熟,还以为这通叫是看见了亲戚。”
孙庆便道:“你才是狗的亲戚呢。”孙福立刻同意道:“就是这话,摊上了这种狗亲戚,以为我沾了他多少便宜,一路上来,冲着我龇牙咧嘴的!”一路走着,兄弟俩一路斗着嘴,一旁王元说话道:“既然有狗,前面就应该有人家。”果然转过去山边的拐角,看见前面好大一座镇甸。最前面的牌额上,写着“安平砦”三个字。
三个立刻欢喜了道:“老爷们走路热得要死,恰好却有这么个去处!”进来之后,从近处看,就有二三十家的酒旗望竿。王元这厮,看中了酒旗鲜亮、挂着醉仙锦旆的酒肆,一定要进这家的门,那两个也就跟着进了。看见人来,立刻有酒保跟过来伏侍。
兄弟俩把水火棍倚在靠壁,那酒保见了便笑道:“靠壁不牢靠,上下这棍,小人与二位放稳妥些。”柜里面坐着个肥胖的店主人,正算账呢。此时看见有客人进来,也往里招呼。
这主人看着不太面善,孙庆这厮警醒了道:“收到柜里,你们额外收钱么?一路上欺生的俺见的多了!”酒保立刻赔笑道:“客官说笑了,那哪能呢!”
主人也道:“你这说的哪里的话!确实有些店见你是外乡人,故意欺生。俺们这店不比别家,开了足足有十数年,过往行人都过来打尖。传将出去,以后这买卖不做了?怎么敢顺便欺负生客呢。”说着店主人亲自出来,帮着两人把棍都收了,两个公人也由着他。
王元都已经坐下了,去包裹里取出些散碎银两,叫酒保回些酒肉茶饭来吃。等到要坐下吃饭了,兄弟两个又争执了一番。孙庆那厮,在路上遇上了一遭强人,到哪都看别人像强人,需要他准备好了随时逃命。进来吃酒,必要说万一来了强人,坐在里面的不好逃命,非要跟别人换一换位子,这句话儿一出来口,孙福立刻骂他道:“呸!呸!呸!遇上遭强人,你这厮看谁都像是强人,也不嫌晦气!”孙福和王元都不肯换。
听见这争执,店主人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在旁边安慰道:“客人说笑,青天白日的,闹市里如何能出来强人!倒是这张桌子大,天气热了,三个人坐一块儿不用挨着,也凉快些。”
随口的几句胡言乱语,谁知道人家还当个真,特意来解释,孙福立刻赔话道:“甚么强人!是他昨天他做了个怪梦,梦里面遇上强人了,一整天胡言乱语的,你别信他!”听见孙福这一番解释,店主人与酒保对视了一眼,面色变得更奇怪了。
懒得与孙庆继续废话,孙福顺手拿出来钥匙,口里只管与王元道:“走路正热,一发与都头将这枷卸了,咱们也好快活吃酒。”说着便将那枷开了,丢在一边。
这边那酒保记完了菜名儿,也就去了。不一时回来,搬出饭来,却是三角酒,一道肥鮓,一道嫩羔羊肉,一道鲜鱼,两笼炊饼,几十个馒头。三人正饥渴间,如何不吃?一发风卷残云般吃了。
酒保见三个人吃得好了,与柜里面店主人对个眼色,重新换了副腔调道:“兀那客官,且莫着忙,银两尚未付清哩。”王元便道:“也罢。你这席值多少钱?”
那酒保便道:“俺家这酒,唤作‘清燕堂’,是俺们行首亲使人去齐州历城运的好泉水,雇高人酿的,一角便值十两银子,你这一共要了三角。俺这鮓是皇宫里专门伏侍官家筵席上的好肴馔,一样也值个十两。
鱼是俺们火家舍着性命去蒙水深处捕的,只一尾便值五两。羔羊肉更是大老远吐蕃国运来的,并这炊饼、馒头、碟、碗,光看看便值十两银子。看你是个远来囚徒,一发饶你些个,算五十两,一发算钱还俺!”
话犹未完,冷不防叫王元跳将起来,劈脸只一拳,那厮登时脸肿了半边,那酒保正捂脸时,听那王元笑道:“好小贼,你这村醪茶饭,顶多值一两银子,倒敢来要五十两!真是佛面上刮金,来讹洒家!”王元说毕,又一脚飞来,将酒保踹翻在地。
眼看着已经打起来了,孙福、孙庆着急要帮忙,怎奈水火棍被他们收了。孙福立刻抄起条凳子,意欲把店主人困在柜内。那头店主人一看不好,闪身要逃,急需要孙庆过来合围。怎奈孙庆人坐在里面,一时着急又出不来,卡在那了,眼看着店主人往后面逃了,两个根本来不及堵他。
那边厢酒保已挣扎着爬起来,飞也似的往后面去了。原来王元入店时,看这厮便有些不尴尬。只把眼来瞅身上包裹。当时疑心是自己多想,谁知道还真遇上黑店了呢!
眨眼之间,从后面跳出三五十个火家来,酒保也跟在后面道:“哥哥且看,正是这个贼配军!赖账便罢,倒还打人!小人吃他打得痛哩。”众人听见了他这话儿,便呵斥道:“哪里来的贼配军?便是县内捕快公人,亦不敢到俺这里吃白食!你这不知好歹的野汉,直这般大胆!”
此时店主人也赶上来,一改才刚和气的模样,面目立刻凶狠了道:“就是他们!仗着身上有几分本事,就想在这里吃白食,却不是找打!”说毕便怂恿带头的上。
带头的似乎有些本事,在众人跟前急要逞能,这厮抢了一把朴刀,来斗王元。王元急忙将水火棍抢在手里。两个打了数个回合,王元看着这刀过来,斜行一步,将棍逼个住,把刀斜着只一压,趁这厮招架不住时,立刻将棍望他头上打去,那厮遭不住扑地就倒了。王元趁便将这厮摁住,好一顿饱打。
其他人全都是些乖的,一看见单打独斗不讨好,立刻全都涌上来,要四面合围。只是店里面地方小,全都上一时施展不开,挤得人多,桌椅被碰得“哐当”乱响。还没开打呢,倒楣的腿上先撞了桌角,立刻就龇牙咧嘴的。
王元看见了发一声笑,将领头的弃了,使一条棍,跳出店来,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将一条巷给阻住了。量那伙厮们怎生敌得过王元?大半都吃他打倒在巷口。孙福、孙庆这两个,一时被众人堵在了店里,想帮帮不上,想跑跑不掉,眼看着对方要围攻上来,两只眼急得铃铛一般,也没计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