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鸡叫三遍。邻舍有一早去关王庙前赶早市的,因为见宋岳家院门大开着,里头又不见有人出来,心中纳闷。
有好事的往里面叫喊了几声,不听见人应。入内看时,见合家被人杀倒在地上,淌血满院。除了人口被杀了以外,家里面还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众人登时惊了一吓,急去报官。
知县听见了这件事,立刻派衙内差人前来勘察,定了个黑山贼人入户抢劫,当堂发下海捕文书,赏三千贯,胡乱画了黑山诸人面貌图形,便叫缉拿。
登州这边,这一日郑荣与王元两个人,正在东源楼上吃酒,观海耍闲,忽听得阳武县有人来找。郑荣听了,叫召进来。那人进来了便道:“阳武县有一封书信送与官人。”郑荣看见那信时,封筒却是逆封着的,又没有写平安二字,心中便慌。急将信拆了,当下看完,只叫得苦。
王元见了便问道:“哥哥甚事烦恼?也说出来与兄弟知道。”郑荣遂将事情来由都讲明白了。只听那王元骂道:“老贼虫,甚杀是欺负人!若让洒家遇上了,直戳上百十个透明窟窿!”
说着王元便劝道:“只俺哥哥王春正在那黑山,洒家如今捎个信去,一发叫那山上将人夺了,却不是好!”胡乱应了王元几句,郑荣匆匆忙忙的,交代了火家和副手几句,让他们看家,自己收拾停当后,带了长矛,跨了腰刀,携了王元赠与的书信,引了三五个从人,骑了快马,急急望阳武县这边赶来。
这一行人快马加鞭,在路上赶了有四五日,已近阳武。天正擦黑,郑荣与众人商议道:“这一条路正通黑山,如今带着王元的书信,何不上山去投他们问问?”众人商议已罢,拨马望黑山而去。
行至半路,早听见“钪铛”一声响,林中伸出来数条索子,将众人绊倒,小喽啰涌过来发一声喊,将众人绑缚了,直接引到聚义厅来。
这个时候,黄胜与众头领正在后面吃酒呢,因听说山下拿了个人,正寻大王,遂出来看。只见下面绑缚了五六个人,中间一个黄脸的汉子,正在将军柱上面缚着。
不说别话,小喽罗立刻将搜到的包裹书信奉上。说来也巧,这一封信不是与旁人,正是与黑山大王黄胜的书信。
黄胜拆开这信看了,嘴里面急忙赔礼道:“原来是病秦琼到此!孩儿们不知道礼数,官人莫要怪罪!”说着黄胜亲自解索,谁知道那绳子打了个死扣,急解不开,黄胜忍不住转脸又骂:“还都围着看什么?快来给解了,你们怎么好怠慢贵客!”
当下众喽啰一发上前,七手八脚地解了绳索,又请郑荣坐到上座。这头郑荣急忙道:“在下匆忙前来,没有禀告,甚是无状。”一时间众人都见了礼,重新把包裹还与郑荣,都在厅上坐下来说话。
问到郑荣此来的目的,郑荣随即把表兄宋岳的遭遇说了,然后又打听阳武的消息。黄胜便道郑荣道:“前番唐洛率人马过来厮杀,败回去后,官府那些人不甘心,这几日县里面吵吵嚷嚷的,说要来打寨。俺们也怕他真个打来,已着人下山去打听了。官人莫急,稍晚便有信息。”
须臾有小喽罗报道:“曹头领回来了!”黄胜急叫唤进来。只见那曹豹进来后,见礼已罢,谓众人道:“小弟此番山下,打听到了两件消息,好叫哥哥知晓:头一件是那阳武县言说俺们在城东杀了人,吵吵着要来着人打。
第二件是近日那阳武县要押解宋岳到郑州。既得郑二官人在这里,不如到时候众人一块下山,直接把他们囚车儿给夺了。”郑荣听见这信,心下遂安。当下谢过了曹豹,众人就在厅上说话。曹豹嘴里面纳闷道:“却是作怪!平日里打家劫舍的也多了,这厮们屁也不敢放一个,偏偏东城死了几个人,就吵吵嚷嚷着要过来打。”
众人笑了一声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谁鸟晓得!量他也只是这么说说,毕竟上次败得太惨,吹一吹也好挽回点脸面,倒敢真个过来打!如今还是救人要紧。”当下商议,叫郑荣先去阳武县,寻到张岩,打听清楚了再安排。当下烧了一陌顺溜纸,只等来日消息。
天不亮郑荣就已经下山,赶早儿去阳武县衙前茶棚内坐着了。茶博士过来,问一声道:“客官要甚茶吃?”郑荣便道:“胡乱上个泡茶。我且问你,张节级可是今日当值?”那茶博士道:“这节级里颇有几个姓张的,不知客官问哪一个?”郑荣道:“便是唤作张岩的节级。”
茶博士听了这个话,回一句道:“平常的时候,张节级天天从我门前经过,今天奇怪,到现在小人也不曾见他。官人若找时,他家自在城东面关王庙左近居住。”郑荣当下听罢,留下铜钱,自望东面去了。
郑荣才走了没一会儿,远远见张岩从东面赶来。这厮似乎怕误了时辰,走路都急急慌慌的。茶博士忙叫住张岩道:“节级来的不巧了,却才有个官人寻你,我说没看见,那人没在这继续等,直接往你家找你去了。”
张岩听见这话,问道:“那人是个甚么模样?是哪里人?”茶博士道:“一个黄脸的官人,听他口音,像是从山东过来的客人。”
那郑荣行了二三里地,忽听见那边有人唤道:“官人且住,莫不是登州的郑二官人?”急去看时,见那人节级打扮,唇红齿白,面目清秀,提一条朴刀,鬓边簪花一朵。郑荣喜道:“节级莫不是张三郎?”那人揖道:“在下正是。此处人多眼杂,咱们且去家中商议。”
当下张岩引了郑荣,去关王庙旁家中坐定。见礼毕,郑荣问道:“多谢节级报信。不知我那哥哥并姑娘、嫂嫂现今如何?”张岩听见这话,叹一声道:“怎么官人倒不知?宋大官人的老母和娘子,因去上告,被这个知县知道了,使人来杀了。
他们杀了宋员外老小,将官司反做在山上强人的头上。这几日吵吵嚷嚷的,说什么要去山上缉贼,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合家的尸首也没留着,知县已令人扛出去烧化,昨夜才烧完。我刚刚听说,知县明日派人解大官人到郑州去。”
郑荣听见这番话,哀痛不已,口内骂道:“可惜我知道消息晚了!不想今日竟至于此!不杀了这个鸟知县,如何出我这口恶气!”
因知县尹钟发文说,阳武县捉了个黑山的强人,本处巡检得知消息,派了一个能干的都头,引了一百的弓手,来阳武县拿人。次日趁早,那都头赤帻射目,骑了一匹胭脂马,引着本县张谦、吕高两个班头,引了四五十土兵,治一辆囚车,就要上路。
众人与宋岳这厮剥了衣裳,在头上抹了一朵红绢,插一个纸旗,上道:“黑山贼人镇阳武宋岳”,塞到囚车里面坐了,投郑州去。还没有走出去县界呢,才在半路,忽一声呼啸,斜刺里冲出来一彪人马,为首的大汉带一群喽啰,就截住了去路。
都头见了叫声道:“我是本处巡检下辖的都头,奉命押解朝廷钦犯,无有钱财,好汉不要挡路!”来的这人正是王春,不管他什么巡检不巡检,都头不都头的,只管叫道::“贼杀才!是会的留下三千贯买路财,放你过去,口内面讷出半个‘不’字,休怪老爷一个不留。”
那王春说完便要上来,这都头本来只是接人,不愿意招惹这些贼人,怎奈偏被他截住了,不得已只能被迫应战。两人只斗了两三回合,忽听见一阵筛锣声,突然四下里纷纷攘攘,三五拨人,一齐闹出。见势不好,都头急忙抽出鞭来,打两三下,拨马头便走。
走了还没有两三步,只听有人大喝一声,树背后闪出郑荣,挺一杆矛,望都头心口只一刺,那厮扑的栽倒在地,那马拨风一般走了。张、吕两个班头见势不妙,急弃了囚车,直接拔腿儿就走了。
当下众人抢了囚车,救出来宋岳,剥件衣服与他穿了,然后抬回山上将息。宋岳当下见了郑荣,叫一声道:“兄弟,我莫不是梦中与你相见!”哭了一会,自有人扶至房中将息。那宋岳财主出身,哪受过苦?自挨了打,家小又没了,又气又忿,当夜棒疮发作,捱不过,呜呼死了。
当下众人商议道:“这知县自己谋财杀人,却把事情推到山上,让咱们背锅!可恨尹钟这狗头如今还活着,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岂不叫远近好汉笑俺黑山上无人么!”遂点兵拨将,叫曹豹守寨,黄胜、王春、郑荣这三个,率领五百的喽啰兵,备好衣甲器械,攻打县城。
却说那张谦、吕高两个班头当下逃回,整点人数,只有五人跟了来,余者尽在山下没了。两人不敢隐瞒,将黑山贼人杀人夺车之事回来告诉。尹钟闻听大惊,急叫掩了城门,火速着人往上面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