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商议已定,先放出风来说,邱延忠率领着剩下的千余人马,浩浩荡荡,往回走了。满城百姓都议论纷纷,言说邱延忠这次又剿贼不成,大败回了。
这个时候,这边邱延忠自亲选了十个人,叫杨立引着,换了衣裳,皆跨了腰刀,藏了朴刀,戴上范阳毡笠,上穿了布衫,下面棋盘格裤子,腰上红褡裢,推了七八辆江州车子,里面藏了些引火之物,从那条路上走来。
当下有那探听消息的小喽罗报道:“外面都说,因官军又败了,姓邱的被咱们给吓怕了。
那山下有一伙十来个客人,推了七八辆江州车儿,正往这儿赶来,这些人咱们夺不夺?”众人连官军都打得大败,还怕他十来个远来的客人!黄胜随即吩咐道:“着几人去下山劫来。”早有一队小喽罗应声去了。
杨立还有那十个人,推了车儿,正怕强人不来呢,众人故意放慢了脚步,磨磨蹭蹭的,好像是街头看景的一般。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天气,瓜粮已熟,那远处树上的柿子熟了,正红彤彤得挑在枝头,煞是好看。走了一会儿,距黑山脚下是愈来愈近了。
正值天色将晚,林中不时有一两声鸟雀怪叫。突然,只见那林中呼哨一声,腾地跳出来十余个小喽罗,发一声喊,就要来拿。
众人早有准备,将所藏刀枪取将出来,将这伙小喽罗一阵砍杀,却活捉了一个,叫他带路。自家这边的十余个人,却将小喽罗号衣穿上,挂了腰牌,装束停当,推了车儿,众人继续往山上来了。
活捉了的这个喽啰,自认得山上的机关陷阱,到跟前时,在前头引众人事先避开,因此众人能安全上山。山上的关卡岗哨见了众人,并不盘查,反热乎乎上来声喏,死拉活拽,叫诸位一块都来吃酒。待不吃时,众人心内怕他见疑,口里面只好胡乱支应。
这酒杨立哪儿肯真吃?眼错不见便倾了出去。岗哨这边,没看出众人的异常来,各与三大碗让众人吃了,一任他们继续上山。半山腰到得第二道岗哨,仍旧是如此。到山顶时,立了一个颇雄壮的头领,见了叫道:“头领面生,好像在山上没怎么见过?”
数内便有人回他道:“头领不知,我几个是数日前刚刚投诚的阳武县差役人,大王听说官军败走的消息,故而叫小人下山打探。回来时正赶上有一拨客人,俺们随便夺了些财物。”
因解了惑,那头领又换了一幅笑吟吟的脸儿,上前来问道:“你们下山去哨探的,有邱延忠鸟厮的消息么?那狗东西当真逃了?”众人笑道:“还不是与唐洛一样,已逃走了,有甚厉害?我们得了书信,有些话要亲与大王们说。”
那头领听了大乐,喝令喽啰拿过酒来,口里面说道:“当初山上的这些人,跟你们差官可没少打,阴差阳错的,如今也成了一家人了!这才叫不打不相识么!”听见这话儿,杨立只好也跟着讪笑。
说着这头领便来了兴致,口里面一叠声招呼道:“来,来,来,见面儿是缘分,不管怎样都吃一杯。”说着这厮便要把盏,亲自见众人全都到口。杨立心内道:“若不吃时,他必然见疑。如今已到了最后一道关口,不如权且吃了,看待怎的。”没奈何众人都将那盏酒吃了,心里面已细细记了上山的路径,迤逦到得聚义厅前。
早有人来领了车儿,叫众人先候着,自去报与大王知道。众人等了一盏茶,早见黄胜、张峦并曹豹,后面引着三个人,正进厅来。此等机会千载难逢,如何不喜?杨立连忙递个颜色,众人会意,一拥而上。量这厮们有甚么准备,保准叫众人能一阵砍杀。
众人以为必然得手,正欢喜间,只听得外头一声响动,那弓箭飞蝗也似地望厅内射将来。知道事泄,立刻有几个人跳起来,火急掩门,全都闪身在隐蔽处躲着。但听见外头有人喝道:“兀那鸟官,使用这计来赚俺!却是不讨死!”
原来张峦听见喽啰报说,山下有一拨十几个客人,怀疑便道:“山上刚刚与官军交战,远近都知道,哪个客人敢摸黑过路!却不是讨死?!”等到黄胜命喽啰下山,张峦立刻说与黄胜,叫众人提防,谁知道果然就混进来细作!
当下聚义厅被团团围住,只要拿人。外头重重都是弓箭,出去便被射做刺猬。里头的人亦好武艺,外头的人轻易亦不敢进来。杨立这几个被困在厅里,甚是难捱。
双方正在僵持间,张峦这边却找了个个伴当,叫他拿了一封书信,去下山交给邱延忠,就说杨立使他前来报信:杨立已成功混入山上,已经策反了几个头领,叫他四更举火为号,两下里里应外合,合着水路的人马一起,就将山寨整个端了。
邱延忠得了这封信,并没有怀疑,立刻就准备接应杨立。当下延忠便吩咐下去,叫众人二更早起,三更造饭,四更正好来得及接应。
四更天时,众人走到山下的时候,果然见那山顶上火起,在黑夜里面甚为亮眼。邱延忠见此立刻大喜,随即令军士急忙前去。
刚转下山坡,延忠心里面忽然思道:“那黑山贼寇数败官军,内中必有高人。怎么这一次得手这般容易?莫不是有诈!”邱延忠才待叫人马暂停前进,只听见前方一声炮响,一阵弓弩声响过,路两边伏兵齐出。延忠的阵型登时大乱,步卒多有被擒去的。
乱军里面,邱延忠还待重整阵型呢,只听见喽啰里一叠声叫道:“休教走了邱延忠!”邱延忠顾不得重整人马,只拨马便走。这一去正好迎着王春,两个斗了三十余合,王春拨马而去,延忠策马又往前冲。
忽然前面又一声响动,斜刺里冲出一队人马,却是曹豹引人前来。但听那曹豹口内叫道:“那杨立已经降了,邱团练何不上山上坐把交椅!”邱延忠一听大怒,直拍马挺枪而来。两个斗了五七回合,那曹豹买个破绽,自引人走了。
眼看着陆路已走不通,邱延忠率领所部的人马,慌慌张张逃往水路。水寨那边,亦是陈应引着,三更打火做饭,四更便行。众军趁黑,将船只望水寨便去。正行动间,只听得一阵梆子响,见那边摆开十数船只,为首一将,披一领鹦哥绿战袍,身上锁子连环艾叶甲,头上乌金和叶盔,手拿丈八长矛,立在船头,不是别人,正是郑荣。后面一溜小喽罗,皆赤着脚,脱了膊,指指点点,背后傻笑。
此时郑荣口内唤道:“哪个敢来与我一战?”陈应大怒,将旗一招,将船只过去取这厮。众船得令,将船飞也似的摇拢去,将河岸排得满满,混如过江之鲫一般。郑荣见了并不慌张,自将船只分开来,各掉转头,往前面去了。众人便追。
看着追上,郑荣并众喽啰翻筋斗跳入水中去了,弓箭射之不及。众人看时,一周遭全是港汊,众人只在芦苇丛中胡摸乱撞,哪里寻摸得道路!况小船又多,聚在一处,密似蚁聚。
正焦躁间,忽听前方发一声喊,急忙看时,却是上面放下十数条船来,上有鱼油硫磺引火之物,正点火烧着,直冲过来。众人见了,大吃一惊。急调头逃时,港汊又狭,船只又多,挨在一处,哪里拨转得端正?
正在急间,芦苇中又跳出一队人来,将弓弩火箭向船中射将来。众人躲闪不及。眼看的火已经着起来,众军士纷纷跳水躲避,船上不剩的有一个。却说众人跳下水去,不想郑荣并小喽罗早在等着,将陈应水军全部擒了,绑缚起来,捉到关上去。幸而陈应走得快,逃将回来,不然连他也一块儿被捉了。
却说邱延忠力斗众人,看着不敌,单骑退走。山上杨立那一边,十人此时只剩下杨立一个,身亦带伤。军师张峦已经在山上灭了余火,厉声喝问杨立道:“官军已是杀得败了,你何不降?”
杨立便道:“今次是我自投罗网,便是死,如何降贼?”张峦便道:“既这么说,如今放你回去,再擒得时,却不轻饶。”遂叫众人撤了围剿,让出路来,由他走脱。
这边却将喽啰拿的邱延忠的军士有三五个,唤他前来,叫他们道:“你们团练并杨立吃打不过,已降了山寨。从此就在山上居住。既已和好,如今放你等回去。回去告诉你们知州,休要再派军前来聒噪。”那拨军士既得了命,谁肯停歇?皆抱头逃窜,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可怜邱延忠所引三千军士,没的没降的降,不剩一个。止剩得邱延忠一人,拼死逃得性命。路边上走时,正撞见杨立。二人当下互道原委,互相便道:“似此如之奈何?”
延忠寻思半晌,口内便道:“今次折了大军性命,如何回归!想我与环州知州种世衡有旧,他如今在边上,那边正是用人之时,我兄弟二人不若投奔于他。”杨立便道:“兄长孤身一人,投他去时,甚是妥当。我却不敢累了家小,还需回去复命。”当下分别,邱延忠去边,杨立自己回去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