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祎说董超、薛霸道:“以前的事情就算了,钱我也不要了,以后咱们分开走罢。”董超遂就怪问道:“什么钱?咱们三个出来时,见过有钱么?老薛你半路上拾到钱了?”薛霸心领神会道:“说起钱来,一路上不是小刘该着咱们的钱么。我们哥俩一路上,没少带着你吃喝,破费了多少!既然说到了这个‘钱’字,俺们倒想要这一路的花销。”
正争吵间,只见官道上有数骑驰过,内中一个人听见了争吵,转回头看时,见了刘祎与董超、薛霸,立刻喊前头的几个停马,几个人都下了马往这里来。刘祎因见他们过来,心中纳闷。只见为头的走过来问道:“看你面熟,又听你们是密州口音,所以过来问一句:你是刘知州的侄儿刘祎么?”
知道眼前的正是刘祎,那人立刻欣喜道:“果然是你。我是密州杨指挥使属下的人,之前见过小哥几面,你没注意。现如今杨指挥攻打沂州立了功劳,已升了营使,因为听见你走失散了,特意央我来四处寻你。”
听见那人这么说,刘祎急忙再打量时,才发现这人隐约像是密州程都头的模样。当初杨巍家里面请客吃酒时,曾见过几面。再听这个说话的口音,可不就是程都头!当下两边便相认了。因听见杨巍专门派人过来寻他,刘祎立刻感慨道:“杨大哥忙,心里面倒还记挂我呢。”
当下众人说话起来,刘知州因为肖潜闹乱,已携家眷逃去东京,为密州事上正四处奔走,等待发落。将来事情如何安排,尚且未知。
说起来家眷,之前肖潜打下密州,满城闹乱,因为有杨家村杨六公庇护,念薇逃去杨家村,肖潜遂就没能得手。后来他们打青州不成,肖潜一看情势不好,遂就同王伦一道南下了。说起来肖潜这厮众人都认得,这人好好的推官不做,怎么他突然就做了王伦的军师,这事实在是没料到,也不敢想,所以说是人世无常。
因刘祎如今有了靠山,董超、薛霸见势不好,遂不再要钱,也就答应分头走了。然而出城时众人带出来的银子,两个却都推说没有,一口咬定是在半路上遗失了,都不知情。刘祎不愿意与这两个这样人再纠缠,就这么算了。
却说吴英别了刘祎,自又往前走了数里,眼看着天色渐渐沉下来,已经晚了。一地里偶有零散的几户人家,没歇脚处。正在愁间,远远见夕阳下沿溪水上去有个岭子,岭子顶上立着个小庙。
吴英一路走到山上,眼见得这是一座火祆庙,无有庙祝,早就已经破败不堪,蜘丝满结。吴英钻将入来,寻着个蒲团,将供桌上面的尘土抹了,从包裹里取出来些干肉烧饼,就在供桌上面吃了好睡。
吴英躺了一会,只听见耳朵旁边有飞虫,嗡嗡作响。才这个时候,这些小虫就等不及,已经出来叮人了。越听这声音,吴英便就越觉得虫咬,越睡不着,口内又渴。吴英想起来山下的溪水,没奈何爬将起来,使火折子照个亮,走将出来,出去庙外寻溪水吃。
外头月圆正满,一地里全是银白,甚是静谧。一路行来,只听自己的脚步响。须臾吴英到了溪边,从溪水里面掬了两把,胡乱吃了。才待回去,只听见老远一阵响声,急去看时,却是一队火把,看着望岭上山神庙处去了。吴英见了,慌忙逃去坡下躲避。
再细看时,原来却是一队公人,手中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此时已经将庙围了,火光下走出两个人来,细去看时,此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遇到的两个猎户。
只听见有人问话道:“你看清楚了,白天在林中被杀的两人,就是被他杀得么?”一个赶紧回话道:“小人敢保没看错!俺们在林子里见他的时候,他刀上还在往下滴血。俺兄弟两个是多年的猎户,顺脚印跟着他到了这里,眼见这厮睡下了,才敢去通报。”
吴英心内愤怒道:“好心拿钱来散与他们,他们却叫官府来拿我!”当下众人冲进庙去,见无有人,便就撤了。吴英见了这般情形,不敢久留,当下逃出身来,便往前走。
吴英走了五六里,望前赶时,忽见前面闪一处光亮。靠近看时,却是道旁有一座庄院。吴英心道:“我若天黑赶路,叫人见了,需吃怀疑。不如在这里借宿一宿。”遂来叩门。
只听得里头叫一声道:“怪哉!这般天晚,是甚人在这叩门?”须臾门开,出来一个花白胡子年老的庄客,擎着个灯笼,问吴英道:“小哥甚事到这?”吴英便道:“小人因回乡祭扫错过了宿头,还望在此借宿一宿,望公公准便。”那庄客道:“这个容易。我家太公最是吃斋念佛行善的人,待我回他。”须臾回来,那老庄客便开了门,引了吴英到堂前。
吴英看时,只见上面坐着一个年老的公公,花白胡须,穿一领皂沿边直裰,此时已经念完了晚经,正在吃茶。吴英连忙喏一声道:“小子天晚来投,甚是相扰,望公公见谅。”
那公公笑了一声道:“小哥但住,甚是不妨。老汉姓陶,如今年老无眠,不怕打扰。不知小哥用饭了不曾?”吴英便道:“烦公公问。我这包裹里自有干粮,已吃过了。”太公见说,遂叫吴英同吃杯茶。当下叫人搬些香药、柿膏儿、枣圈、梨条等一干果子来,将碟盛了,叫吴英吃,一面与他说些话。
正在说间,忽然外面又一阵门响。当下有家人过来报太公道:“门外薛、李两个班头正带人捉拿王伦的余党,如今正在四下搜人。”眼看众人便要进来,吴英心道:“眼见得是假吴英引那班厮们山神庙里捉我不着,走到这里。我若杀出却也不怕,却是害了这一家老小。”
当下吴英告公公道:“丈丈救一救则个!”公公便道:“小哥莫怕,量他们只是捉拿贼人,能待怎的。”吴英拜道:“小人实与丈丈说,只因小人路见不平,恶了里正,村里面正要拿我去充军。我因家中尚有老母需待供养,因此逃得出来。若是今次叫他们发现了,拿了我去,发到边上,小人战死是小,家中老母却是饿杀。”这老丈听吴英这般说时,便叫吴英躲去后面,却来照管这两个班头。
当下两个班头来了堂上,问太公道:“陶太公,我听人报说,近日有王伦手下的反贼,经过这里,却不曾来你这里投宿么?”太公便道:“老汉白日里见了一个小哥,伴着两个公人赶路,问我讨了一碗水吃,不合众人争吵起来,闹了一会。后来有几个密州指挥使的伴当过来找他,他们自投密州去了,却不曾来我庄上投宿。”
薛班头道:“不是客人,是沂州的贼人。”太公便道:“老汉晚间从庙中回来,却不曾见。”薛班头道:“过后他若来投时,太公报与我知道。”陶太公立刻答应了。
不说众人聒噪。那吴英在后面躲着时,墙角处出来一个老妇,招手儿叫他。吴英心疑,跟过去问时,老妇人悄悄引他进了佛堂,眼瞅没人,让吴英叠着脚坐在蒲团上,闭上两眼。自己也拿了个蒲团坐了,把手抵住他那手,一面将身筛糠也似颤抖来,一面口中发话道:“我是南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今日下界,有问必答。”
听见这话,惊得吴英急站起来,撒腿要走,早叫老妇摁住了骂道:“快跟着学!不然恶了神明,上面发下来大灾难,整个登州都跟着淹!”吴英害怕吵嚷声大了,再把公人给招过来,一时之间也不敢走。
那婆子把神仙挨个点名接令毕,把个吴英拖起来,拽到佛前面磕头。突然老妇又倒在地上,大哭起来,浑身又抖。恁地动静,吴英正怕惹来人,哪里肯拜?因怕婆子真个出事,又不敢走。正在急间,有丫鬟使女寻到这里,接了老妇人回去了。
那前面班头与太公吃了茶,寒暄一会,说完去了。等到众人尽皆走了,太公便过来寻吴英。当下说话,原来这老丈本是此处土人,唤作陶宏,这庄就叫做陶家庄。家中本有两个孩儿,不想之前他们投军,沙场上面失了性命。
消息传来,两口儿登时觉得没了指望,心如死灰。才刚老妇是主人的浑家,自从接连死了儿子,得了疯病,治不好了,吴英心下里便叹。
眼看天色快要亮了,吴英辞谢了老汉,行至山下,恰遇见高阳。吴英口内问他道:“哥哥如何却在这里?”高阳便道:“前些天因军师哥哥叫去河北那边买马,叫我在这接着你,我们两个人一齐过去。”
吴英便道:“王伦在归营山遇到了埋伏,人马已经被围歼了,这事儿山上知道了么?”高阳便道:“前两天山上已经得到消息了。为防王伦逃出去,叶芝春布了三道的关卡,只一天的时间,把王伦的人马杀了个罄尽,剩下几十个往南面逃了。”
听到这时,吴英便道:“这么说王伦如今还活着。”高阳便道:“都没了人了,不管王伦是死是活,已经不成气候了。哥哥在山上商议时说,不管将来是否招安,也需要备足钱粮人马,所以才让咱们去买马。”两个人说着便同路走了。
来的时候,高阳早已将一应物品预备齐全,搬在了山下的客店里。既接着吴英,两个人回去收拾妥当后,便就同走。